春风又过黑心莲

　　街上此时并不十分冷清，还有零零散散的店铺没关，门头上挂着的红灯笼在微暖的风里摇着，旁边的每一家门里都藏着亲人之间的细语和凡人灯火。

　　走在这样的街上，即使是长一点儿也是不会让人讨厌的。

　　谢峻遥往日里走过很多次这样的街，有的是在躲白涧水造下的杀孽，有的是他自己去造杀孽。

　　总之都是伴着血腥气的。

　　而现在，身边走着一个难得不讨厌的庾欣枝，这个姑娘偶尔犯傻，偶尔机灵，大部分时间都抱着一种他难以理解的，未被人世污染过的善意。

　　他身上的甜腻气味被风冲淡，属于庾欣枝的，淡淡的香气，逐渐包围了他。

　　谢峻遥神情松弛，有几分懒懒散散的样子。

　　白涧水已死，如今手头只剩了这一件姑且算得上需要他上心的事，似乎他也可以有一个新开始。

　　夜晚果然是最会蛊惑人心的。

　　庾欣枝继续在他身边好奇起来：“那你都问到了什么？”

　　谢峻遥悠悠道：“那个女人是引芳阁的头牌，叫采蘩，三个月前她遇到一个出手豪爽的客人，在她身上砸了不少金银珠宝。

　　客人哄了她两个月，一个月前，宋微阴被诱到引芳阁，那客人也在，让采蘩装作无人在接客。

　　宋微阴进来后，客人让采蘩回避，采蘩虽然不解但也照做。一个时辰后，采蘩再看见宋微阴时他已经睡着了。”

　　庾欣枝仔细听着，顺脚踢走了一块儿小石子：“所以，问题出在这个客人身上，他做得如此明显，不怕宋家追究吗。”

　　谢峻遥目光飘到地上的影子上：“宋微阴刚回去还活蹦乱跳的，是三天后，宋云声打过他后，人才开始不对的，宋云声自己心中有愧，所以所以宋家也没有多想。

　　采蘩自宋微阴走后，觉出不对，但那个客人借口要为她赎身稳住了她。

　　宋家的事传出去后，她害怕宋家人怀疑到她这儿，更不敢说出去，客人也不再来，她吃了个哑巴亏。”

　　庾欣枝思索起来：“所以这件事是早有预谋，那个客人一开始就是奔着宋微阴来的，中间不知道在宋微阴身边施了什么手段，把他诱到引芳阁，得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庾欣枝的步子比谢峻遥的步子小一些，谢峻遥跟着放慢了脚步，不过庾欣枝没有察觉，她还在继续整合所有的线索：“目前已知暗中有一伙人不知何种目的，在宋微阴身上做了手脚，甚至是奔着要他的性命去的。

　　宋微阴的情况又与之前和宋家有怨的罗家出事时的遭遇一样，都是火烧。

　　罗家已经全家不在了，旧宅也已经易主，不排除是罗家有什么旧友依旧看不惯宋家。

　　当然宋微阴的情况也可能和罗家没有关系，只是旁人为了转移耳目，故意留下的巧合，来搅乱猜测。”

　　庾欣枝长叹了口气：“还是线索太少了，似乎哪里都可以有关系，也可能哪里都没关系。”

　　谢峻遥斜瞥她一眼：“我留下了金锭，让采蘩再有了客人消息后让人去客栈找我，至于别的关窍还在宋家。”

　　宋微阴的犯病缘由他有所猜测，可那冲天怨气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两人走了一路，到了客栈，谢峻遥换过衣服后，往宋家去。

　　今夜却无事发生，庾欣枝等到夜越来越深，瞌睡都要熬没了，宋微阴还在床上安静躺着，是睡得很沉的样子。

　　她一咬牙，总不能白跑一趟，掏出了她的玉珠在宋微阴床上摆起了阵，源头找不到，怨气总是能消的。

　　在除怨气的时候，她觉得简直是在超度一个死了多年的恶鬼，在阵法的加持下，她总算看到了谢峻遥口中的怨气，黑沉沉一片笼在宋微阴身上。

　　除怨一个时辰后，黑气终于消散了很多，宋微阴整张脸都亮几分。

　　庾欣枝收了手，一时半会儿是除不完的，回头再多弄几次就好了。

　　月亮已经要西沉了，庾欣枝毫不怀疑再多呆一会儿就能看到初升的太阳。

　　除了救谢峻遥那次，她再没熬过这么长的夜，庾欣枝好似被妖怪吸干了精气一样，双眼无神，觉得下一秒就能倒到地板上酣睡起来。

　　谢峻遥正在倚窗闭目养神，庾欣枝让他先回去休息，他没同意，就一直在这里等她。

　　察觉庾欣枝的脚步，他睁开眼，看不出多少疲倦：“好了？”

　　庾欣枝羡慕地看着谢峻遥，他怎么能精力这么好，不睡觉都不带累的。

　　“好了。”

　　她少气无力说着。

　　谢峻遥还没见过庾欣枝这么没精神的样子。

　　庾欣枝走到谢峻遥跟前，抑制了一夜的瞌睡在此刻悉数涌来。

　　身子往前一倒，头抵住他的胸膛。

　　谢峻遥听见他怀里的脑袋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实在太困了。”

　　她发间传来淡淡香气，脑袋和身子都是小小一个。

　　额头的热度隔着布料似乎能烫到他的皮肤。

　　谢峻遥喉咙动了动，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到了她头上：“那就睡吧。”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庾欣枝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听到两个字“睡吧”。

　　她放心地把身子完全倒在前面的人身上，虽然意识不甚清醒，可她知道这个人是可以依靠的。

　　谢峻遥一只手扶着她的头，另一只手稳住她的身体，防止她滑下去。

　　怀里人呼吸轻轻的，完全没有防备地倒在他怀里，他的脖子甚至能感受到她喷出的热气，热热的，痒痒的。

　　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紧紧贴着，影子合在一处。

　　谢峻遥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的身体这么软，不同于他坚实的骨骼和皮肉，柔软的像天上坠下的一捧云。

　　他拥着她，隐隐约约中，这些日子的燥意失控都有了答案，但还参不透，不过某些东西的确随着香气渗进他的血肉里去了，再难割舍。

　　蛊惑人心的不是夜晚，大约是月亮。

　　拾翠进来，见二人这般，愣在那里，少年眉眼温柔，拥着少女就像护着海里捞来的珍宝。

　　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吗。

　　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给他们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少年抬眉，见到她后眼神迅速冷了下来，口型只有两个字：“带路。”

　　然后把少女抱了起来，少女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睡着。

　　拾翠心里打了个突，立刻转身带路。

　　庾欣枝醒来时，阳光已经穿过窗户照进房间，她的被子暖烘烘的。

　　起身打开窗子，发现日头高悬，已经中午了。

　　这是宋微阴的院子，她现下应该住的是客房，回忆起昨日的事，只模糊记得她太困了，倒在了谢峻遥身上。

　　所以应该是谢峻遥把她送回房间的。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知道谢峻遥睡醒了没。

　　出门见到正在忙活的拾翠，拾翠见到她，笑着问好：“庾姑娘睡得可好？谢公子起了有一会儿了，在少爷那里坐着，厨房刚送了饭来，我正要先往谢公子那里送。

　　刚刚还发愁若是姑娘起了饭凉了，得让厨房再送一份儿才好，可巧姑娘就起了。”

　　庾欣枝心情很好：“我睡得香得很，正好我和谢峻遥一块儿吃。”

　　走到堂中，谢峻遥在桌边坐着，一只手正在把玩着手腕上的黑色小剑。

　　庾欣枝进来坐到他旁边：“昨夜谢谢你送我回房间，我从小到大每日都是到时候就睡了，熬不住，昨天实在太困，没忍住倒那了。”

　　谢峻遥手摸着剑刃：“无碍。”，又眉梢一动：“不过你这样随时倒地就睡，若是在野外少不了豺狼虎豹……”

　　在城里还有心怀不轨的人，在他的认知里，不是在完全安全的地方就必须保持警惕。

　　庾欣枝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我知道，会不安全，但这不是你在吗，若是你不在，我就是用手把眼皮撑开，都不会随便睡的。”

　　手指在眼睛上方做了一个打开的动作。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谢峻遥把手指按到剑刃上，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拾翠已经把菜摆好：“庾姑娘，谢公子，开始用膳吧。”

　　然后打量了二人几眼，庾欣枝觉得拾翠眼神意味深长，而身边的谢峻遥眼神也不太对，自己跟自己打架一样，感情复杂到她参悟不透。

　　不过睡了几个时辰罢了，怎么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庾欣枝拿起筷子，不再多想，早饭也没吃，胃里现在空荡荡的。

　　吃了几筷子又问：“宋少爷平日里吃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拾翠的脸似乎僵了一瞬，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少爷昏迷，只能吃些流食。”

　　庾欣枝往食盒里扫了一眼，看见一碗飘着青菜肉沫的粥。

　　拾翠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拿起食盒往内室走：“姑娘提醒我了，得赶紧喂少爷吃饭才好，一会儿粥该凉了。”

　　等到拾翠进了内室，庾欣枝身子凑近了谢峻遥，用气声说：“我觉得那碗粥有古怪。”

　　再近些庾欣枝都要挨着他的肩膀了，他用手挡住庾欣枝靠近的脑袋：“你怎么看出来的。”

　　也不是惊讶，只是单纯的询问。

　　“我之前喝的这种粥，都是米、汤、还有菜均匀混在一起，不像这碗粥，看着挺干巴的。”

　　粥的卖相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而且我总觉得闻到一股焦味儿，但也不是糊味儿。”

　　庾欣枝皱起了眉，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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