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归

　　客房内，关二娘坐在座位上，双手不停地绞着打了补丁的衣服，有些拘谨地看着温叙。

　　温叙在她对面，注意到关二娘的动作，倒了茶水递给她：“我叫文旭，还没有问这位娘子称呼，家住何处，我到时候好差人送你回去。”

　　关二娘抬起双手去接那茶杯：“谢谢文娘子，我姓关，家中行二，叫我关二娘就是。我家离这不远，就几里的路。”

　　她觉得那茶很好喝，一口便饮尽，睁大双眼看着一旁的茶壶。
　　温叙笑了，提起茶壶又给她倒了一杯：“关娘子若是喜欢，就多喝些，这里头加了秋梨枇杷，保养喉咙的有好处。”

　　难怪那水甘甜，原来是因为这个。关二娘紧张的情绪逐渐放松，她抬头看向温叙：“文娘子，我今日跟上来，其实也蛮不好意思的。只是这玉佩着实让人好奇，当年我捡到它的时候，那官爷脸色特别难看，但给了我很是丰厚的赏银，我便悄悄留意一下。”

　　“结果第二日，县里头传闻，在附近的青水河边找到了前几日遭了山洪的大官的尸体，要运回县里好生整理入棺，等京城家眷来接。”

　　关二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继续说道：“这寻常百姓也没见过大官长得什么样，我就去凑热闹。可那白布盖着，瞧不见的。就想着回家吧，结果正要往人群外走的时候，被人绊倒，摔了屁股墩，我抬头正要骂那绊我的人，却瞧见在那大官尸体的腰间挂着我前一日才报到官府的玉佩。”

　　一旁的月娘听了，担心着去看温叙的脸色，温叙神色如常，点头道：“所以你好奇那玉佩时隔三年，怎得又从一个死人身上到我这了，是吗？”

　　听温叙这样说，关二娘有些敬畏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才回答温叙的话：“文娘子……你可是这大官的亲人啊？还是说这玉佩只是巧合啊，你怎么有一对呢？”

　　“你口中的大官，是前兵部侍郎温常，我是他的女儿。这玉佩原是一对的，阿耶与阿娘各执一块。”温叙说罢，解下绳结，将那对玉佩放在桌上。

　　玉佩花纹繁复，其间暗扣相合，寓意同心共德，白头相守。
　　只是玉佩主人却没能白头，也没能相守。

　　关二娘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说起有关这玉佩的事情时候，温叙的反应会这么大。
　　“那你从京城到道成县，是要来祭奠温侍郎吗？”关二娘问道。

　　温叙思考片刻，还是暂时没有告诉关二娘，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
　　快要到宵禁时刻，温叙让知秋送关二娘回家，并让两名暗卫去保护关二娘一家人的安危。

　　烛火渐弱，温叙摩挲着那对玉佩，回想着关二娘说的每一句话的内容。
　　“启禀郡主，奴婢已经把关二娘安全送回去。”知秋行礼道。

　　“嗯好。辛苦知秋。明日我们启程去关二娘发现玉佩的地方和那些人宣称最后找到阿耶尸体的地方看看吧。”温叙回神，站起身去扶知秋说道。

　　知秋迟疑片刻，问道：“后几日便是盂兰盆节，郡主可还要去静心寺替家主主母祈福？”
　　“自然要去。先暂时不急。”温叙应道。

　　若那关二娘所说为实，或许这道成县还有逆王的帮凶。温叙用笔蘸了墨汁，在宣纸上绘出河流大致的走向。

　　青石河与青水河皆是柳荫江的旁支，只不过青水河的位置与地势比青石河要靠上，即便是暴雨洪流，也不可能让尸体往地势高的河段漂，再拐弯到另一条分支河流上。

　　温叙搁下笔，趴在桌上盯着那图纸，心事重重。

　　阿耶在藏书阁密室里留的那些图纸，成了一道隐形的催命符。除了逆王和辽国的人，究竟是哪些人想要得到它呢？
　　但这类机密消息恐怕除了负责人以外，根本无人知晓。难道说朝堂里还有没被发现的人？

　　窗外一道闪电，雷声隆隆，顷刻骤雨倾盆。
　　风裹挟着雨水闯进屋子，把地板沾湿。温叙收好地图，上前关窗。

　　也不知谢璟泽那边如何了。温叙想道。

　　田间道路泥泞难走，何祁拖着受伤的腿，拄着拐杖对着老天一顿狂舞。
　　他已经有一日没能进食，又急着逃跑，结果从县城出来之后，天已经黑了，却仍然没找到可以躲避的废弃破屋。

　　刚想要拾柴火架火堆，燃起一点火星子了却下起雨来。
　　“天要亡我！”何祁愤怒地把拐杖往天上丢，却无济于事。
　　何祁泪流满面，只好踉跄地蹦过去捡起那根拐杖拄着继续往扬州城赶去。

　　走到一半，却听见身后有马蹄声逼近。
　　他慌忙往草丛里躲，偷偷地露出两只眼睛观察着。待他定睛一瞧，竟然是那谢璟泽亲自来捉拿他了。

　　何祁吓得要叫跳起来，却被人伸手捂住了嘴。他汗毛倒竖，睁大双眼不敢动弹。
　　“是我。”
　　“你谁啊？”何祁不敢扭头，心脏狂跳，颤巍巍地抖着声线问道。

　　那人被何祁这话噎着，顿时失去交谈的想法，一个手刀把他砸晕，背着他就悄悄地往后撤。

　　风声呼啸，引起谢璟泽警觉，他立刻搭弓上箭，射往何祁两人撤离方向。
　　黑暗中的两人踉跄了一下，昏死过去的何祁被迫替人扛了一箭。

　　“追！”
　　秋雨带着一丝寒意，打湿了谢璟泽衣裳，渗进缠了绷带的伤口。他明显感觉到右手臂正在隐隐发麻，若是再伤口未愈合时用弓，恐怕这只手要废了。

　　谢璟泽突然想起温叙曾说过的话，便把弓收了起来，用左手握了缰绳策马追去。

　　等到何祁醒过来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的右肩胛骨无缘无故受了箭伤。
　　“嘶……我这是在哪……”
　　“道成县。”靠在窗边的人见他醒了，回答道。

　　何祁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带我到道成县来？”
　　那人勾唇冷笑：“御史大夫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何祁眯眼看向他：“你……你是普宁？”
　　被认出身份的普宁走上前来，坐在凳子上说道：“您还记得我，真是在下荣幸。”

　　“你怎么也来这了？辽国不是已经制好武器准备向燕国开战了吗？你怎的不回辽国准备？”
　　何祁疑惑问道：“昨晚是你救的我？”

　　普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道：“您的问题有点多，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呢？”

　　“我出现在这自有谋划，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温叙引出来。”普宁掏出一瓶药水，说道。

　　何祁咽了咽口唾沫，艰难说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我出去？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一旦露面一定会被温叙报复的。”

　　“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刀出鞘，平稳地架在何祁的脖颈上，普宁那半张毁容的脸格外狰狞。

　　“去，还是被我杀，自己选一个。”

　　何祁咬牙：“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青石河处在河段下游，从河流上中段带来的石子，堆积在河滩上，更加有利于水藻生长，远远地看去一片青绿。
　　温叙在这一河段边走着，思索着是否还剩些线索没能察觉。

　　那石子上生长着青苔滑不溜秋，温叙捞起一颗颗石子打水漂，忽然对跟在身后的知秋和月娘问道：“当年同阿耶尸体一起在青水河被发现寻回的都有几人？”

　　知秋回道：“回郡主，一共七人，一名主事，两名掌固，剩下的都是护卫。”

　　温叙皱眉：“我记得随行的还有一名书令史，那位书令史的尸体并没有打捞到是吗？”

　　知秋回道：“确实。除却这些被打捞回来的人以外，还有十一人被洪流冲走，不知去向。”
　　温叙皱眉，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山洪，河流水位暴涨，越靠近河流的地方的树多被河流冲得倒七歪八。
　　听道成县当地人所讲，那洪水袭来，淹没了许多地势较低的住宅，最高涨到了十六尺的洪水位。

　　温叙看向河边那些树龄较老的柳树，找了一棵比较高的树，用钩索架住树杈，小心翼翼地攀了上去。
　　等她爬到离地面有近十六尺的距离时，放眼望去，只见还有十几棵树与这棵老树差不多高。

　　“娘子！娘子你小心些！脚上还有伤呐！”月娘在树下喊道。
　　温叙坐在一个树杈上休息，笑道：“知道了。”
　　知秋施展轻功上树，在温叙身旁问道：“不知可有奴婢可以做的事？”

　　“知秋，拜托你们帮我查看这些离地十六尺的柳树干上，是否有勒痕与断枝的地方。”温叙诚恳地说道。

　　“奴婢遵命。”知秋与暗卫应声道。

　　温叙擦了擦汗，慢慢地爬下树，坐在一颗石块上休息。

　　两盏茶的时间之后，知秋前来禀报：“启禀郡主，这些柳枝中七处折断，两处树干确有绳子勒痕，只不过并不明显。”

　　温叙站起身问道：“那两棵树在哪？带我去看看。”
　　知秋用轻功带着温叙到树上，温叙见到那些痕迹，更加确定了心底的想法。
　　“我们回去，去找当年验尸的仵作。”温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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