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归

　　“不是派了死士前去刺杀温叙了吗？怎得几个武功高强的男人还奈何不住两个弱女子？”

　　刚下早朝，身上的绯色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接连的噩耗叫他不住地扶额发怒。
　　“启禀大人，原先那温叙受了脚伤，眼看就要得手了，谁知半路杀出个平成侯，他武艺高强是世人皆知的，那日又全副武装，死士如何能敌呢？不暴露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大人听了这话心情更是不妙，嫌弃地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禀报的人，抄起手边的名贵瓷瓶砸了过去：“还胆敢狡辩！你瞧你们这出息，连个平成侯也牵制不住！他那老爹都死了多少年了，至于吗？啊？连儿子也害怕？”

　　“今日在朝堂上，圣上可是摆明了支持那谢璟泽调查三年前丢失军械一事。你说你们，做事也不知道收敛一些，大张旗鼓地在李家村附近建营也就算了，怎得还叫官府的人知晓？这下可好，摊上谢璟泽这一瘟神，甩都甩不掉。”

　　下属有口难言，支支吾吾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
　　四周都是尖锐的碎瓷片，他缩在其中，好不狼狈。
　　“暴露是迟早的事，能拖多久拖多久。而今这一局面，尚且只能弃车保帅了。”‘大人’阴沉着脸看向门外正往这边赶来的简仲，咬牙道。

　　简仲进了门，正要向他行礼，却被客气扶起：“可有听说李家村那批军械被谢璟泽缴获一事？”
　　“卑职正是为着此事赶过来，想着同大人一起商议对策。”简仲回道。

　　“眼下正有一计可摆脱燃眉之急，只是需要贤弟的配合。”
　　“不知是何计，能够用上卑职。”
　　“大人”笑道：“不如让你来做这罪魁祸首。舍弃你一人，保全大家，多划算的买卖。”

　　简仲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你还记得你在水牢里答应我些什么？刺杀温叙的事，是你透露给谢璟泽的吧？以既然如此不忘旧主，我这就成全你，让你尽一次忠如何？”

　　嘴里浓浓的苦涩化不开咽不进，简仲应道：“卑职领命。”

　　谢老夫人的寿宴很是热闹，温叙特意错开时辰，选择宴席第二日前来贺寿。
　　她这举动倒是让容华公主扑了空。在首日宴席上等了许久也未曾见到温叙来，想起近日所知的事，容华皱眉，开始犹豫是否要出手干预。

　　不过这些令人烦心的事情在容华见到谢璟泽那张漂亮的脸蛋之后就搁置脑后。虽说长安人皆知谢璟泽对温叙的心思，但她向来就喜欢抢别人手里的东西。

　　瞧那谢老夫人对自己赞赏有嘉的态度，也不枉她装得温柔贤淑的美名。容华心下遗憾，若是谢璟泽身份再低微些就好了，收做面首也是不错的选择。

　　容华内心冒出数个大胆的想法，若是将那些秘密告诉温叙，倒也算帮了温叙忙吧，她不是想要报仇么，如此也能助谢璟泽断了对温叙的念头……

　　一股野心从内心疯长起来，容华往日所顾忌的因素被吞噬，她怜悯地看向佛光寺方向，那里囚着自罚的妇人，也封存着最叫人胆寒的过往。

　　永宁郡主府的马车穿过两条街道，来到朱雀大街。
　　温叙今日难得穿的艳丽些，头上也换了金钗，缀了宝石。她端坐于马车内，不住地抚摸着那对玉佩，心事重重。

　　一旁的知秋问道：“是否需要奴婢如往常般？”
　　温叙摇头：“谢府有丛钰在，你最好还是跟紧我。今日谢老夫人的寿宴来的都是些朝臣，各个都是浸淫官场的滑头。记住我们的目的只为找到简主事，切勿节外生枝。”
　　“是。”

　　二人正说着，听到有人驾马跟在马车后。知秋卷了帘子往外瞧，正是数日不见的晏舜之。
　　他穿着一件顺圣色暗纹圆领袍，笑着看向马车内的温叙：“好久不见啊叙娘，近来可好？”
　　温叙微微侧身，转头看向车外：“过得甚是不错。听说晏少卿办了件漂亮的差事，得到圣上的夸赞。”

　　“愧不敢当。”二人相互吹嘘着，结伴同行，一路到了谢府门前。
　　登记了贺寿礼，温叙并没有即刻往女眷席走去，而是拉着晏舜之到一处栽种了竹丛的游廊下低声交谈。
　　“我有一事拜托你去做。”温叙从手袖里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交到晏舜之手中。
　　“把这张纸递给兵部司简主事。”
　　晏舜之没有追问，接过那张纸应道：“好，我答应你。”

　　温叙点头：“多谢晏少卿信任。想来不久之后，您又要再得大案。”
　　晏舜之颓然道：“叙娘你可别这样说，我这半月都要累死了。倒是让我休息一会吧。”
　　她掩唇轻笑，又再次问道：“那魏熠可审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并无。谢使前些日子才回京，就立刻杀进大理寺狱狠狠教训了魏凝一番，魏熠倒是真嘴硬，都到这步田地，还是要死守着不肯招。再拖下去，只能释放出狱。”

　　不远处，谢璟泽负手看着相谈甚欢的温叙和晏舜之，心中不是滋味。
　　他前些时日与温叙闹了些不愉快。

　　没人教导谢璟泽如何处理这样患得患失的情感。已故的谢侯爷与谢夫人之间，只有婚约没有爱情。
　　谢侯爷早些年曾有位青梅，只是碍于门第不能求娶，便听从先皇安排，与杨氏结了姻亲。

　　而谢夫人亦是有心上人，这段恋情只能无疾而终。两人皆是痴男怨女，求而不得。
　　谢璟泽虽是在课业上争做得比同龄人优秀，但仍旧得不到父母亲的关爱与夸赞。他们只会回应道：“这是你应该做的。”“你必须做得更好。”
　　一旦国子监有人闯了祸，无论如何谢璟泽都会受到谢家夫妇的指责。在去往边境之前的人生，他从未被信任过，被坚定选择过。

　　他就这样沉闷地过着死板的生活，一切按部就班，平静如死水。在外人面前，他是品貌非凡的贵公子，一举一动有如典范。
　　直到某一日宴会，容华公主欺负了一个侍女，将她踢下水中。
　　谢璟泽冷漠地看着这出闹剧，觉得世家贵女也不过是正面一套背面一套，煞是无聊。谢璟泽掩了掩衣袍，决定等前方的人都走了再返回宴席。

　　那水池高度到成年女性的膝盖，其下也没有淤泥，是由大理石砌成的曲水流觞。侍女拖着浸湿的衣裳正要爬上岸，见到不远处匆匆赶来的温叙就要哭。
　　谢璟泽纳闷道：好生不懂规矩的侍女，竟然见了主子就要告状。
　　他心下好奇，偷偷看向温叙。

　　只见她耐心地用帕子将那侍女的脸颊擦干，明白了事情原委后便安慰侍女，让旁人陪她去更换衣裳。
　　谢璟泽摇头，心下的探究隐隐有些落空，便不再停留在此处，而是准备回宴席。他欲抬脚离去，却听到温叙一脚将石子踢到水中，鬼鬼祟祟地跑到操控水流的后台处，破坏了其中暗藏的机关。

　　今日曲水流觞宴，女眷们展露才华的好时机。她这是要做些什么？

　　温叙熟练地拆除机关，将那些事先做准备的小诗都筛了出来，最后锁定了容华公主的签子和菜盘，把里边的纸条都拿了出来，又迅速地恢复一切。

　　做好这些之后，她将那些纸条扔进水池中，顺着水流漂下，瞬间不见了踪迹。

　　谢璟泽的目光追随着温叙的身影回到宴席上，温叙躲在角落里暗暗偷笑，容华公主磕磕绊绊地作诗，噪红了脸，气的无可奈何地盯着温叙。

　　他的心底逐渐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眼神不自觉地被温叙吸引。他漫不经心地去打听温叙的一切，故意制造和她见面的时机。
　　可温叙好似察觉到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情愫，直截了当地问道：“谢小侯爷，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嗯。”他回道，就这样大方承认了自己的情感。

　　他忘不了那时温叙的面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您是喜欢我哪一点呢？”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他问道。

　　温叙语塞，避开他的眼神，瞧向别处：“应该是不需要吧。”

　　“大郎？大郎？宴会马上要开始，请您入席。”谢家仆人在不远处催道，温叙和晏舜之不约而同地看向谢璟泽所在的位置。

　　谢璟泽收回目光，冷着脸转身走了。

　　他的脸臭得实在难看。晏舜之挑眉：“谢侯爷这是误会了什么吧？我如今可是有喜欢的人了啊，这误会一定得解开。”
　　“不太清楚。”温叙不太愿意和晏舜之讨论有关谢璟泽的事，总觉得奇怪。她想起晏舜之前些日子在信中提及的钟娘子，岔开话题道：“话说回来，你那女娘追得如何了？”
　　想起避自己如蛇蝎的钟若昭，晏舜之叹气：“她比你还难琢磨。”

　　“你是不是又骗人家了。”
　　“我哪有，我有苦衷的！”
　　“果然。”

　　身后传来温叙和晏舜之的声音，谢璟泽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加快速度离开了游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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