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归

　　他仍是震惊。只是内心的不甘好像更多一些。
　　温叙做的这些东西，不是一个正经女娘的行径。
　　怎能作出这等本该由男子才该做的事情，这于礼便是不合，于法更不合。

　　他皱着眉一刻未松，站在她们的身后冷声道：“叙娘可知这样做是有违律法，你难道不怕被官府发觉处罚么？”
　　突然有人在背后出声说话，温叙二人皆是吓了一跳。

　　谢惊鸿拍着胸脯，抱怨道：“堂兄走路怎么没有声音，这样突然出现在人身后，可是会吓到人的。”

　　温叙只以为谢璟泽是不喜她将这些东西放于谢家，歉疚道：“我自是知晓。还请谢侯爷放心，不会连累到谢府上下。”

　　可谢璟泽却好似不领情：“此乃军事机密，你怎的不告知我一声，就自作主张地做了？”
　　“我为何定要告诉你？”温叙反问道。

　　她被谢璟泽的反问勾起怒意，将积郁在心中许久的不满说了出来。
　　“你成日说查丢失的军械，可这都过去了多久，你可查出些什么？那名单是我筛给你的，赵府失火的证据是我寻的，说到底，你从未真正地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便歇了要同谢璟泽商议追回丢失军械的想法。温叙拿出那对玉佩，勾出其中两个坠子并在一处，吹出一阵轻快的笛声，片刻有两名暗卫跪拜于地：“拜见主子。”

　　温叙点头：“将此处的东西收拾好，务必不留一丝蛛丝马迹。我们即刻出发。”
　　那两名暗卫称是，隐入暗处。

　　谢惊鸿着急阻拦：“叙娘莫要生气，堂兄只是担心你这般做会触怒圣上，所以语气才稍重了些。”

　　“他说的确实不错。我也本就该离开了。这段时日叨扰，多谢六娘的照顾。”
　　温叙回眸，将一叠厚厚的纸递到谢璟泽面前。

　　“这是我亏欠你谢府的恩情，今日还给你。这些图纸你或许见过，只是我从中还做了些改进。而今主战是朝廷崇尚主流，但我知近年国库亏空，料想是难以应对突起迅猛的战争。辽国怕是会再起异动，那时谢侯爷又该如何应对呢？”

　　“后续我会继续调试，尽我所能将其性能改到最好。这些图纸便是凭证，若是之后我作出对不起大燕之事，任你处置。”
　　谢璟泽见她要走，有些急迫地挽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大步上前，伸手拉住温叙的手。
　　碍于身边还有旁人在场，谢璟泽欲言又止，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温叙吃痛，出声说道：“谢侯爷，你抓疼我了，我还受着伤。”
　　他只得慌乱放开手，低头看向她的肩膀，那里晕出一片浅浅的红色，似乎正对他无声的控诉。

　　“我只是，我的本意只是不想你如此累。”谢璟泽苍白地解释道。
　　谢惊鸿担心地要去瞧那伤口，却见温叙对她轻轻地摇头。
　　“您当真是这样想的么？”

　　温叙反问道。她抬眼，那双眼睛仿佛又流露出退婚那日一般的眼神，让谢璟泽感到被看穿似的心虚。

　　“之前我并不知我母亲给我留了一支暗卫在危急时刻以防备。而今我受了重伤，才惊动了他们。那位被抓获的眼线，我已经派人接到我名下一处庄子上，接下来的事就不劳烦谢侯爷了。”

　　她仍是平静地说着话，只是其间语气让谢璟泽觉得陌生不已。
　　他百口莫辩，双手无力地垂下，错开眼神看着身旁桌上摆放着的食盒。

　　温叙见他抿了双唇，想来是说不出什么话语了，便转身与谢惊鸿道别：“六娘，告辞了。”
　　谢惊鸿看着温叙离去的背影，皱眉正要挽留，抬头生气地瞪了谢璟泽一眼，着急地追了上去。

　　“六娘，老夫人送了请柬给永宁郡主去参加她的寿宴。”
　　一位家仆上前，将请柬呈到谢惊鸿面前。
　　她不耐烦地接过了那张纸：“知道了知道了。如今这情况叙娘是否还愿意去都未曾可知呢。”

　　说罢便急匆匆地赶到温叙住的厢房。
　　“叙娘，你身上还有伤，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吧。”谢惊鸿劝道：“虽然那大夫说了你如今也可以做些轻易动作，但还是注意些要紧。”

　　温叙仍在收着并未停下，笑道：“倒是不必麻烦，何况我的东西不多，稍作整理就好。”
　　见谢惊鸿仍旧站在她身边，温叙直起身来，拉起她的双手：“你不必觉得有何不自在，我与你相识多年的朋友，应当是最了解我的人。”
　　谢惊鸿仍是内疚，见温叙去意已决，只好不舍道：“我亦是懂的。”

　　“好啦，我该走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别来找我。只是最后拜托六娘一件事，替我转告郡主府的月娘与东影，我还在庄子里，一切都好。”
　　她说罢将那些行囊收在怀中，对谢惊鸿安慰一笑，转身绕过屋中的香炉就走。

　　谢惊鸿看着温叙走了，屋子里干干净净地，好似从来没有人住过一般。她叹了一口气，终是觉得周遭冷清了下来。

　　温叙扮成一位农妇，戴了斗笠低调地下山。
　　持续走了一段路，见两辆牛车停在路边，温叙心知这是前来接应她的暗卫。

　　她走到牛车旁，假意与车夫攀谈，拿出荷包，做出摸索盘缠的样子，悄悄地从荷包中掏出那对玉佩，借着角度，只叫车夫能看见。
　　车夫会意，伸手向前，对她讨要路费。

　　温叙便从荷包中掏了十文钱，放到车夫手中。
　　那车夫收了钱，满意地点头，努努嘴示意温叙上车。
　　温叙上了牛车，坐在枯草铺就的座位上，一搭接一搭地与车夫聊着天。

　　乡野间，蝉鸣声声，泥土的潮湿夹杂着一些杂草被车轮碾压的气味，温叙咬着从车上顺来的馕饼，看向前方弯弯曲曲的小道。
　　“阿娘是何时有的你们这支卫队的？”
　　车夫低头回禀道：“启禀郡主，主人是在您满一岁时组建的这支暗卫。”

　　温叙又咬了一口饼子，咀嚼片刻，艰难地咽下，扭头瞧了一眼身边的人：“可我瞧着你们还挺年轻的。”
　　“郡主说笑了。我只比您年长五岁罢了。”
　　温叙挑眉，震惊地盯着面前正慢吞吞地行走的牛，第一次不知如何开口。

　　“你家中是做甚的？”
　　“就我一人。”
　　“何时成为暗卫的？”
　　“十岁那年，训练了五年。成为正式暗卫。”
　　“暗卫共多少人？平日又在何处？做着何事？”
　　“共有三十人。平日在郡主名下的各处庄子活动，替主子打理产业。”

　　“那为何宫变时你们不在行宫保护阿娘？”

　　车夫听此沉默了一会，反问道：“在您的认知里，暗卫是可以无处不在的么？”
　　他继续驱赶着牛朝前方走去：“我们虽是习过武，可终究是寻常人。帝王所在之处，向来是高墙所驻，御林军重装防御，岂能随便就能进的？便是那逆王造反逼宫，也是动用了许多精锐才能硬闯进殿。”

　　“您未免太过高看暗卫的能力。再者，您认为只凭着您身边的两位陛下赐给的护卫，就能安然无恙地在昭陵待上三年么？”

　　他的一连串问题叫温叙哑然，只好低头默默地啃着馕饼。

　　牛车走了大约有两个时辰，终是到了温叙名下的庄子上。这些庄子部分来自于昌乐公主，另一部分是温家的族中产业。
　　只不过温叙早已从温家切割出来了，这些产业只归温叙一人。

　　温侍郎与昌乐公主去世时，温家族中的人打着抚养遗孤的旗面，伸手讨要温叙父母亲的财产。
　　那一刻温叙饱尝人间冷暖。

　　她当时也未成家，身边只跟了月娘与知秋冬影三人，温叙立于灵堂，披麻戴孝，请了族老，白纸黑字写下温叙自愿被逐出温家族谱，其间八成铺子皆归温家人所有。

　　温家人拿了地契，给温侍郎与昌乐公主上了香，转身就走，也不愿在公主府多待半刻，而是回了沧州本家。

　　三年间，这些产业虽说归温叙打理，可实际上温叙也只是核对了账本，并未真正地了解实际的情况。

　　牛车进了庄子，慢慢地走到铁匠铺前停下。
　　知秋正在核验着最后一批部件，见是温叙下了牛车过来，行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温叙点头：“辛苦知秋。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奴婢分内之职。只是不知您要何时将这批部件运回郡主府？”知秋问道。

　　温叙却拾起一只箭镞，细细地观察着上面的形状，回道：“先暂时不回去了。稍后会有人将郡主府的东西运过来。”

　　“卑职参见大人。”一名黑衣人跪于冰冷的地板上，与身前华贵的地毯隔着一段距离。

　　上首那位大人问道：“如何了？”

　　“卑职无用，没能进入山庄亲眼见到温叙受伤状况。”
　　‘大人’嗤笑一声，怒地将靠近自己的茶盏扔到堂下黑衣人身边的地板，瓷器被砸的七零八碎，其中一片划伤了黑衣人的手背。

　　“为何不躲？”

　　“此次是卑职大意，险些暴露身份，是卑职没能做好这件事。”黑衣人回禀道。

　　见她面色并无怨恨之意，仍是恭谨回话，‘大人’又换了态度安慰道：“冬影莫怪，而今是温叙不安分，所以得做些行动，叫她听话些，别威胁到大计才好。”

　　冬影行礼道：“大人于卑职有抚养栽培之恩。若是没有遇到大人，卑职早就被乡里人视为晦物妖怪烧死了，何来今日的冬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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