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赶稿日常

　　江黎儿家唯一能坐的矮凳被砸，欧阳朔命阿竹去邻居家借了几个椅子，几人在院里坐定。

　　“盘安山铁矿坍塌，我需得回京述职，不知两位是否愿意随我一同进京？”
　　此言一出，不仅江氏，江黎儿也愣住了。

　　欧阳朔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江姑娘懂得许多采矿的门道，帮了矿上很大的忙。”

　　江氏犹疑地看向江黎儿：自家女儿还有这本事？
　　江黎儿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还瞎着什么都看不见。

　　“因不忍江姑娘的才能被埋没，所以想请姑娘入京协助我处理工部事务，届时我也会在京中为两位安排活计。”
　　欧阳朔话音刚落，江黎儿便婉言谢绝：“大人抬举了，我一个身无长处的瞎子，能帮上您不过都是碰巧，且我娘身子不好，舟车劳顿恐体力难支，大人的美意，小女子心领了。”
　　江氏心中微动，丈夫身死，她们母女无依无靠，若得京城的官大人庇佑，生活会好过许多，可江黎儿拒绝得果断，她又不知内情，也不好多言。

　　欧阳朔淡然如常，他点点头起身告辞：“我还要在矿场停留五日，江姑娘若是改变主意，可随时去寻我。”

　　送走外人，江氏忍不住伏在江武棺椁上痛哭，江黎儿看得心酸，默默拿着拐杖出门去找邻居帮忙。
　　天气炎热，下葬之事得尽快安排。

　　原主的记忆中，刘婶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她家虽然也穷困，但原主家里揭不开锅时，也会主动接济点吃食。
　　如今江黎儿有了钱，首先便想替原主偿还恩情。

　　“黎丫头什么时候回来了？”
　　刘婶刚从庄稼地里回来，从厨房看到江黎儿，放下手上饭勺出来，扶着她在厨房门口坐下。
　　“我爹在矿上遇难，我娘身体不好，我又看不见，所以想麻烦您帮忙操持我爹的后事。”
　　江黎儿把来意说了，刘婶想起她家遭遇一阵唏嘘，当即应下。

　　“你家可还有粮？婶子家还……”
　　“败家娘们！”刚进门的刘壮怒喝一声，“自己家都吃不饱，还想着别人！”
　　刘婶闭了嘴，低头择菜。

　　江黎儿倒也不恼，家家都穷，多给别人一颗粮，自己就多一分饿死的风险，他顾着自己家自是没什么错处，只是说话难听了些。
　　等刘壮进屋后，江黎儿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放在灶台上。
　　“刘婶，这钱你收下，用作我爹后事的花销，不够再跟我要，若是多了你就自己留下，当是答谢你这些日子对我们家的照顾。”
　　刘婶得知这钱是江武的抚恤金，忙说不会留一文钱。

　　“无妨，若没有刘婶你的照顾，我们家怕是早就饿死了。”江黎儿拄着拐杖起身，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刘婶，你可知咱们县里还有没有其他矿场？”
　　“只那一处铁矿，如今也塌了。”刘婶如是说，不解地问：“黎丫头，你寻矿场做什么？”
　　江黎儿道：“我爹没了，但日子总要过不是，这几日在铁矿上当厨娘，也算熟练了，所以想寻个矿场继续做厨娘去。”
　　“邻县似乎有，过几日我进城时帮你打听打听。”

　　谢过刘婶，江黎儿回去的路上在脑子里念经：你这系统真是不顶用，让我去挖朱砂矿，却不知道哪里有，任务完不成怪你还是怪我？
　　【宿主任务完成度不够，本系统已开启的权限只能检测周围三十公里内的矿源，当然怪不到本系统头上。】
　　江黎儿翻了个白眼：阅文无数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用的系统。
　　【加一，我也没见过像您一样没用的宿主。】

　　系统靠不住，江黎儿又想起欧阳朔来。
　　矿场皆由工部管辖，若是跟他进京协理工部事务，要找任何矿场都是轻而易举，只是……
　　她不愿跟欧阳朔走，原因并非自己所言，而是因为那夜在草棚看到的尸体。

　　那尸体后来被归做盗挖金矿的贼人，她却总觉得不对劲。
　　当时搬运尸体的两人她着意留心打听了下，据说是欧阳朔从自家府里带来的。
　　那时矿场大乱，若是他杀了某个人，趁乱混进来掩人耳目……

　　江黎儿脊背窜过凉意，摇摇头将脑中烦乱的思绪甩出去。
　　欧阳朔待她是不错，可他为人究竟如何，谁也不知晓，况且她刚来这里不久，人生地不熟，有危险的人物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至于朱砂矿，她慢慢找就是了。

　　然而，系统幽幽出声：【宿主，我奉劝您不要“慢慢找”，若是任务进度一直停滞不动，您的视力会逐渐消失，到时就得重新挖一遍铁矿。】

　　江黎儿微笑：……听我说谢谢你。
　　江黎儿抓狂：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为江武操办后事这两天，江黎儿每日晨起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是否又瞎了。
　　江氏见江黎儿鬼压床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关切地探向她的额头：“可是不舒服？发烧了？”

　　江黎儿干笑着说没事，将压皱的孝衣扯平后，照例拿起自己的拐杖出门。

　　“江武的女儿出来了！”
　　“哎哟，可怜的闺女……”
　　“黎丫头，我也来送送老江。”

　　江黎儿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她家院子里聚了一大群人，满脸殷切。
　　江黎儿不明所以，昨日守灵时还只有刘婶帮忙照应，今日怎么像约好了似的，一起来了。
　　“各位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人道：“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老江去了，我们也难受，所以特意来送一送。”
　　江黎儿眉心隆起，在原主记忆中，这道声音的主人很是嫌弃她家，原主出门采野菜碰到他时，还被他骂过晦气。
　　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多谢。”江黎儿不动声色，朝人群鞠了一躬。
　　周围人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客气话，又簇拥着江黎儿和江氏到棺材前，争先恐后要帮忙抬棺材。

　　乌泱泱一群人陪着江黎儿母女送江武的棺材下葬，墓碑立好时，还有几人抹了抹眼泪。
　　江黎儿想着反正自己是“瞎子”，权当看不见，专心致志地烧纸钱。

　　简单的葬礼结束，众人又跟着江黎儿母女回到破茅草房闲聊。
　　江氏被拉着好一通安慰，江黎儿推脱肚子疼逃出院子，正准备找个地方躲一躲，身后传来刘婶的声音。
　　“黎丫头，你等等。”

　　江黎儿转身，看到一脸歉意的刘婶。

　　方才人多，她与昨日找来的人一起被挤在人群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叫住江黎儿，却内疚地低下头。

　　昨日她帮江黎儿采买东西，刘壮还以为她拿了自家的钱，气得要打她，她只得说江黎儿给了一笔银子。
　　刘壮细问得知江武的抚恤金有二十五两之多，便动了心思，要她向江氏借些钱来用。
　　刘婶不肯，他骂了一顿，下地干活时将此事宣扬了出去。

　　解释完，刘婶又忙掏出手绢包好的钱塞进她手里：“黎丫头，这是剩下的钱，你拿好了，若是有人想找你借钱，能推便推了吧，毕竟你们母女就指着这钱了……”
　　“刘婶留着给孩子买肉吃吧。”江黎儿不接，“他们若借钱，我自有对策。”

　　刘婶推脱不要，江黎儿正欲直接离开，忽然看到不远处欧阳朔身边的小厮阿竹赶着马车过来。
　　江黎儿心下疑惑，只当没看见，站在原地继续与刘婶相互推辞，等对方来叫自己。

　　“江姑娘！”
　　阿竹停在两人身边，从车上跳下来，怀里抱着个木匣子。

　　“阿竹？”江黎儿装作刚发现他，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那日送江姑娘回来，姑娘的东西落在马车上了，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阿竹笑道，将木匣子递给江黎儿，“我们大人这两日脱不开身，便命小的给姑娘送来了。”

　　“劳烦大人，也多谢你。”江黎儿接过匣子。
　　里面装着她好不容易制成的黑色矿彩颜料，还以为没机会拿回来了。
　　阿竹又将一封信放在匣子上：“这里有封我们大人的亲笔信，可带着去县城里找家名叫回春堂的医馆，老板会为无偿姑娘医治眼疾，姑娘若是愿意，也可给你和你母亲安排个活干。”
　　闻言，江黎儿心中一动。

　　“你家大人何时回京？”江黎儿问。
　　“计划有变，怕是最晚后日便要启程了。”

　　送走阿竹，江黎儿与刘婶一起回去，屋中吵闹，却不似之前是谩骂与哭泣，而是一片热烈。
　　江黎儿侧耳听到几人在诉苦家中艰难，试探着问江氏以后如何过日子。

　　“叔叔婶婶们放心，我家有爹爹的抚恤金，无需再为填饱肚子烦心。”江黎儿进屋后坦然道。
　　江氏眉头不由皱起，她虽脑子不灵光，也看出这些人必定是听到风声来打秋风的，江黎儿此言一出，她们想推脱都难。

　　果不其然，立刻有位妇人开口：“江家丫头，你家如今因祸得福，领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可得帮衬帮衬咱们村子呀。”
　　“是啊，当时你们逃荒到我们村，我家也是帮了大忙的。”周围人纷纷附和，“你家盖房子的时候，我还帮忙拉砖头了呢！”

　　江黎儿听了直想笑，旁的原主记忆不清楚，就“帮忙拉砖头”的这位，私吞了她家三十多块砖，她爹为着邻里和睦没有声张，他倒真把自己当好人了。

　　“大家的恩情我和我娘都铭记在心，若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能帮的我们定会帮忙。”
　　江黎儿说的干脆，身旁的刘婶想拦上一拦都来不及，江氏更是急得不行。

　　原本围在江氏身边的人都走到江黎儿跟前，好言好语地拍着马屁，说江黎儿长大了，一看就是能撑起家的好姑娘。

　　“哎，你是懂事了，可我们家那小东西还不成事，好吃懒做不愿干活，硬要我送他去学堂，可我哪来的钱啊……”

　　铺垫那么久，重头戏终于来了。

　　“婶婶想找我借钱吗？”江黎儿问。
　　妇人没想到她这么直白，愣了下道：“是、是，婶子也不借多，就两吊钱，过两月手头宽裕了就还。”
　　“好啊，读书是好事，以后你家的出息了，咱们整个村都跟着沾光。”

　　其余人都没想到江黎儿这么好说话，都有些发愣，江氏张口欲言，却被那妇人抢先惊喜地问：“真的？”
　　江黎儿点头：“自然是真的，不过……”

　　周围人竖起了耳朵。

　　“我这里只有整个的银子，不好分与婶婶，不如等我明日去县城里换了钱，婶婶带着欠条来找我拿？”江黎儿诚恳道，“不是不信任婶婶，只是我们母女孤苦无依，总得留个字据才好。”
　　“不妨事不妨事。”妇人一介村妇，根本不将借据的效力放在心上，只要钱到手了，还不还、何时还，就是她说的算了。

　　见已有先例，其余人也按捺不住：“黎儿，我们家快揭不开锅了，你看……”
　　“好，伯伯想借多少，明日也拿着欠条来取就行。”
　　“黎丫头我家……”
　　不论他们要借多少，江黎儿照单全收。

　　众村民得偿所愿，欢天喜地地走了，屋内只余下江黎儿母女与刘婶。

　　“黎儿，你这么做，咱们以后可怎么活啊……”江氏神情悲切，“不是娘把人想得坏，这钱若是借出去，日后定要不回来……”
　　刘婶欲言又止，拉着江氏安抚。

　　江黎儿却淡定地请刘婶先回去，将自己的打算同江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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