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赶稿日常

　　“去把北仓叫来，我在议事堂见他。”欧阳朔吩咐阿竹。

　　因着前世矿难发生前，矿上并未发现异样，所以欧阳朔怀疑矿上有内奸，便从家里带了几个人来，分散在矿场的各个职位上。
　　其中梁北仓是家里管事的儿子，比旁的要机灵一些，所以指派他去监管矿下开采。

　　欧阳朔让梁北仓暗中调查金矿是否存在，自己则进了矿洞，代替梁北仓指挥开采。

　　梁北仓一去数天，欧阳朔只说他下山去帮自己采买，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直到第五天，残阳西沉，夕鸟归还。

　　守卫见梁北仓风尘仆仆却两手空空，满头雾水地将人迎进来。

　　梁北仓马不停蹄地去见欧阳朔，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尽数告知。
　　地下确有金矿，且已有人在暗中开采，不过他只发现了那些人储存矿石的山洞，并未找到他们从何处下矿。

　　欧阳朔思虑片刻，只命梁北仓去休息，随他一起出议事堂时，余光瞥见蹲在墙角捡矿渣的江黎儿。
　　知晓矿藏位置、只用触摸便能分辨出铁矿与石头的江黎儿。

　　“江姑娘。”欧阳朔走上前，同她一起蹲下，捡起一颗矿渣放进她手边的布兜里，“一直没得空问，你是如何知晓金矿消息的？”
　　江黎儿手上动作不停：“小时候听村里一个老矿工说，铁矿下大多有金矿，若是附近有问荆草和洛阳花生长，那金矿肯定跑不了。”

　　当然没有什么老矿工，都是系统给她恶补的矿石知识。

　　江黎儿说的寻金之法欧阳戍曾在书上看到过，但按图索骥大多败兴而归，所以眼前这姑娘能寻到金矿，大约是小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幸运而已。

　　“这里的矿渣已经被你捡干净了。”欧阳朔起身，“我带你去人少矿多的地方捡。”
　　他拉着江黎儿往之前存储矿石的空地走，矿石被运走，新挖的都堆在另一处空地，这里暂时空闲下来。

　　江黎儿根据系统的描述，得知这里的矿渣铺了满满一层，兴奋不已。
　　她向张婶借来扫把，哗啦扫进簸箕里。

　　她已经攒了一筐矿渣，今晚就开始磨粉。
　　江黎儿就地取材，找了几只不用的破碗和蒜臼，将淘洗好的矿石放进去，又拜托张婶采买时帮她带了些要用的矾石等物。
　　幸好是矿渣，研磨起来省了江黎儿不少功夫。

　　“黎丫头，先吃饭再摆弄吧。”张婶端着碗出来，哭笑不得地看着江黎儿。

　　她虽然说了不用江黎儿做什么，江黎儿却没怎么闲下来，不仅日日帮着收拾厨娘们住的屋子，将院子扫得一尘不染，还会抢着帮忙浣衣。
　　做完这些，她便会去捡矿渣。
　　张婶惊讶于她一个瞎子做起事来居然与常人无异，便将此事禀告了欧阳朔，欧阳朔听闻后沉吟班上，却让她无需多管，她也乐得多了个帮手，至于磨矿石，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

　　江黎儿叹了口气，将东西收好，捧起张婶端给她的汤面。
　　在系统的指挥下做个家务还行，但制矿彩这么精细的事，比她想象中要难得多。

　　江黎儿忙碌着，欧阳朔更是焚膏继晷。

　　黄昏时分，他找到梁北仓所说的隐秘山路，从小路旁侧的密林穿过，找到了存储矿石的山洞。
　　洞口只有一人把守，衣着看起来像是乡间野夫，并未有什么独特之处。
　　但欧阳朔发现，那人时不时会摸向后腰，他眉头微微皱起。
　　果不其然，对方转身之时，腰间露出了一截刀柄。

　　欧阳朔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矿场后立刻写密信快马加鞭送往府上。

　　前世矿难的日子近在咫尺，欧阳朔不知偷挖金矿的与制造矿难的是否是同一伙人，又不能打草惊蛇，只得派梁北仓带几人暗中监视着。
　　另一方面，欧阳朔对矿场的监管越发严苛，矿工与下属们背地里都叫苦不迭，却无人敢出头抗议。

　　欧阳朔重生在来盘安山矿场赴任的路上，他不再像前世一样为了与父亲较劲得过且过，就任第一天雷厉风行地整顿了前主事留下的烂摊子。
　　赶走两个懒怠的监工，抓捕联合矿工私卖铁矿的兵士，重排早晚巡逻的队列，且事必躬亲。
　　不过四天，盘安山矿场耳目一新。
　　原本轻视欧阳朔仗着父亲官职空降主事的下属们，纷纷闭了嘴，对顶头上司俯首帖耳。

　　“黎儿？你怎么在这里？欧阳大人说这里不许人停留！”江武在巡逻存储矿石的空地看到自己女儿，连忙拉着她往厨房的方向走。
　　江黎儿手忙脚乱地收好布兜，跟着江武往前走。

　　“爹，您慢点……”江黎儿脚下不稳，几次差点摔倒。
　　江武这才停下，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敢到处乱跑？不怕被欧阳大人赶出去吗？”

　　江黎儿咬唇低下头。
　　她也是没有办法，五石矿彩只差最后三斤，可前些日子张婶却不许她出门。
　　从前天开始张婶看管她没那么严了，江黎儿才有机会顶风作案。

　　谁曾想好不容易躲过张婶，最后会被自家爹爹抓个正着？

　　“黎儿知错了，这就回去。”江黎儿歉疚道，说完，敲拐杖往回走。
　　转过议事堂的墙角，她突然停下脚步背靠墙。

　　“走了吗？”
　　【走了，但还没走远。】

　　江黎儿又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从藏身处出来。
　　“速战速决、速战速决……”她边小声念叨着，边跑回空地，也不挑拣了，直接捧起尘土与矿渣石头一股脑放进布兜里。

　　【宿主，检测到地底有震动，矿场即将塌陷，请立刻离开。】
　　“什么？”江黎儿大惊失色，“是地震吗？”
　　【暂时无法探明，请速速离开！】

　　系统的警告声变得急促而严厉，江黎儿心跳如同擂鼓。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但想到刚回到矿洞的江武，和矿下数十个矿工，她攥着拐杖的手一紧。

　　“快跑！矿场要塌了！”江黎儿转身冲向矿洞的方向，大声招呼着劳作的矿工。

　　装卸矿石的工人们停下工作，不知所措地看向像是疯癫了一样的江黎儿。
　　这姑娘吃饭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了？

　　“矿场重地你过来做什么？快走开！”监工厉声呵斥。

　　“什么要塌了？”
　　“地面好像真的在摇晃……”
　　“快跑啊！地震了！”

　　几个工人被似有似无的震感惊得四散逃跑，江黎儿摸到矿洞口，朝里面大喊，但矿洞太深，矿工们大多在矿洞的尽头开采，声音难以传进去。

　　江黎儿急得直跺脚，踌躇一瞬后就要往里跑。
　　刚跑不到三丈远，后领被人提住，江黎儿听到身后传来欧阳朔的声音：
　　“江黎儿！站住！”

　　闻声江黎儿差点喜极而泣，她回身抓住欧阳朔的胳膊，火急火燎道：“快让里面矿工出来！矿洞要塌了！”
　　“什么？”欧阳朔心跳骤停，矿难日是在前天，不是已经安然度过了吗？

　　“大人相信我！我没有骗人！”
　　江黎儿喉咙发干，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提高了音量朝欧阳朔大喊，听起来有几分像夜里的女鬼。

　　欧阳朔浑身汗毛倒竖，却不是因为江黎儿的声音。

　　难道他还是逃不掉这场矿难吗？

　　“你出去！我去叫他们出来！”
　　欧阳朔抓着江黎儿的衣裳把人往外一甩，准备独自冲进黑漆漆的矿洞。

　　然而霎那间，天塌地陷。

　　*

　　“江黎儿、江黎儿……醒醒……”

　　肩膀在一声声担忧的呼唤中被不停推搡，江黎儿感觉后背的伤口更疼了。

　　“停……”她龇牙咧嘴地按住对方的手，那只手却在她触碰的瞬间抽出。

　　欧阳朔收回的手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一声：“我还以为你……没事就好。”

　　江黎儿睁开眼睛，是与平日里一样的黑暗，但周围阴冷潮湿的空气显示，她并不在平日里生活的地面。

　　“发生了什么？”
　　“矿洞塌了，我们被埋在矿下。”

　　矿洞坍塌，按理说他们应该在矿洞所在的那一层地面，但坍塌的刹那，欧阳朔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也跟着塌陷了。

　　欧阳朔心生疑惑，确认江黎儿无甚大事，便拿着火折子起身探查。
　　四周都被土封住，可供活动的区域横竖各十数尺，头顶有几段破裂的木支护，上面抵着块巨石，阻隔了下陷的土壤。
　　这块大石称得上两人的救命恩石，若不是它，恐怕两人已被活埋了。

　　欧阳朔仰着脖子，目光停留在开裂的木支护上，不知看到了什么，双拳骤然收紧。

　　“这不是我们矿上的木支护。”
　　“什么？”江黎儿懵然。
　　“我们矿上用的是松木，这些都是杉木。”

　　脚边散落着零碎的矿石，有几处透出亮闪闪的金黄，欧阳朔眸色深沉，想起怎么都追查不到的金矿开采处，他恍然大悟。

　　矿难并非他推测的那样是有意为之，而是有人早一步得知了金矿的消息私自开矿，金矿的尾与铁矿的首重叠，位于上方的铁矿地面不稳，才造成矿洞坍塌。

　　“支护断裂处有红蚁，里面怕是被蛀空了……”
　　拧成一团的剑眉下，瞪圆的凤眸里几乎烧出火来，欧阳朔咬牙，忍不住愤恨道：“他们竟然用如此劣等的木材，把人命当儿戏吗？！”

　　残次的支护断裂，不仅盘安山铁矿，这座私开的金矿怕是也埋了不少人。

　　江黎儿悠悠回神，她从欧阳朔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前因后果，原来矿洞坍塌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顾不上身体疼痛，江黎儿连忙扶着土壁站起身，提醒道：“大人，若是如你所说，此地不宜久留。”

　　盐铁官营，私开矿场是杀头的重罪，更何况是金矿，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幕后主使若是得知他们落入金矿，必定要杀人灭口。

　　欧阳朔自然清楚，但他方才已经寻过一遍，往上有巨石压着，仅凭他一人根本挪不动，若是挖两侧土墙，一边是金矿的矿口，往那里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一边是金矿尽头，亦是无路可走。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放心，他们暂且挖不到我们。”欧阳朔宽慰两句，转而问道，“江姑娘，你如何得知矿洞要塌了？”

　　完了，还没想好怎么圆。
　　江黎儿面色尴尬，幸而欧阳朔怕浪费烛火已将火折子熄了，没能察觉她神色间的异样。

　　“我偷偷去捡矿渣……趴在地上感觉地面好像在震，我小时候在老家经历过地震。”江黎儿越说越自信，“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不赶紧去呼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说到最后，她真情实感地心酸起来：也不知道原主的爹和其他矿工如何了。

　　欧阳朔没接话，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安静地斜靠在土墙上，回想自己重生之后的努力，自嘲一笑。

　　也罢，他死在矿下也算是破局了，制造矿难的“罪魁祸首”死于矿难，可以干脆利落地结案，不必牵连他的家人。

　　静谧之中，欧阳朔听到细碎的“沙沙”声。

　　“你在做什么？”
　　“磨铁矿，制矿彩。”

　　欧阳朔：“……”
　　死期将至，小姑娘一点儿不怕不说，玩心也一点儿没减。

　　欧阳朔颇感无奈，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落入此地，她与欧阳朔都九死一生，但江黎儿不甘心自己到死都是个瞎子。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重见光明……

　　她掏出怀里揣着的小碗，又捡起一块石头，将布兜里的矿渣倒进去。
　　哪怕只有一秒，她也想看看自己身处何地，看看与自己“同葬”的欧阳大人长什么样。

　　“我帮你吧。”
　　“嘘——”
　　江黎儿在黑暗中随手一伸，准确无误地捂住了欧阳朔的嘴。
　　“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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