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春山

作者:篁竹溪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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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


      *
      怀映秋起身迎接,扶着那位徐大人。
      徐良渚,字博才,今允朝刑部尚书,为人刚正不阿,处事干练。他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饱经诗书熏陶,因而养成了沉稳内敛的个性。可惜,贞徽一年的一场变故使得他一夜白头,变得阴郁孤僻,病了许久才重新操起家业,只是曾经直挺的腰驼了许多,更显苍老。
      他身上带着血腥味,轻咳着。
      “近来可好?”
      “无恙,多谢国师关心。”
      *
      徐良渚落座后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囊中翻出来一张泛着黄的纸张,思索再三还是推给了坐在对面的怀映秋。
      “这就是您要的信息了。
      怀映秋铺平那张纸,顿了顿,随后抬头望向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开口道:
      “徐尚书,这若是被发现,保不住的何止这官衔,你我二人连人头都保不下。”
      徐良渚苦笑着,浑黄的眼球已经看不太清这世道了“怀国师,下官何曾不想就这样庸庸碌碌过一生,但是,同国师一样,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不得不为。”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覆在了怀映秋手背“同国师合作,是下官此生最冒险的事,也是唯一一次真正为自己主持公平,多谢了。”
      怀映秋垂着眸,声音还是薄凉的,他轻声允诺:
      “凡我所能,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
      江温衡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渗着血。他抹了抹唇角的血迹,踹翻了庸蛇疆的尸体。
      庸蛇疆所率领的军士见领头者死亡,互相打着手势,随后迅速撤退。
      庸蛇疆在他们部族中活着没有意义,他老了,行动开始迟缓。他此行的目的从来不是活着回去,而是在他带来的人中,只要有一个回去传递信息就好了,这已经是他们相当满意的一个结局了。
      想必他们的前首领也这么认为。
      *
      “将军!”秉随和守豫扶着江温衡,喊来了军医。
      柳长卿简单看了下伤势,望着那几道极深的刀伤,抱着几分无奈道:“将军旧伤未愈又复发,再添新伤,就算是好了,也会留有余患。”
      见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江温衡摆摆手,并不在意地拍了拍柳长卿的肩,似是安抚。
      “你们将军还没死呢,担心什么,上药吧。”
      守豫郁闷了一下,还没开口,然后就被秉随拉走了。
      *
      允长治头疼地看着面前的奏折,虽握着笔,心还落在温柔乡。
      怀映秋站在他面前,看着那龙飞色舞的“字”,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温声提醒道:“陛下,西北捷报。”
      “知道了知道了”允长治烦躁地咬着笔杆,俩手一摊就扑倒在了桌面,幽幽地叫唤着。
      怀映秋垂下眼帘,淡漠的眸光地扫视着面前的紫檀桌案,漫不经心地想着事情。
      *
      是了,面前的人好像早就变了,变得暴戾,蛮横,专断独/采,想来也是再也听不到他喊的怀兄,兑现三年前随口一提的玩笑话。
      不过也是,怀映秋凉薄的眸子微眯。
      这地位本就是条鸿沟,小时候中间连了条细细的绳,靠着年少时的蛮劲硬是将本天差地别的二人联系起来。长大了,这细绳撑不住了,常年的风吹雨打使得它脆弱不堪,于是,这沟愈来愈深,绳也愈来愈细,隔阂便也越来越大。
      他捏着指节上的玉扳指,轻轻念道:
      “可惜了,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
      *
      庸蛇祈同他的部下一同围坐篝火旁,火光映照在他僵硬的脸上。
      他们的新首领平常并不如此,更多的是和与他父亲这些生死之交的老部下称兄道弟。
      这里并不怎么重视礼仪尊卑,这群认同实力至上的家伙只在乎他们的首领是否强大,值不值得他们誓死追随。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强大的部落没有有绝对力量或有绝对智谋的首领,面临的结局无非是在其他更为强大的部落下苟且偷生,又或是内部分歧严重,整个体系濒临崩溃。
      恶劣环境下,追随一个强大领导者显然是正确的。
      做一个服从管教的好刀就好了。
      *
      显然,他们现在的首领面色不是很好。
      他们没必要通过宽慰来让庸蛇祈释怀,在座的每个人又何尝不曾经历过妻离子散,生死由命的崩溃场面。
      他们出生在这片土地,敬仰这片土地,他们在这片荒凉大地上建造家园,耕种捕猎。
      天地赐予他们活着的权利,同时也要赐予他们麻木苦痛的身躯,让它的孩子学会将这些苦难化作更利的刀还给带来苦难的始作俑者。
      荒野寂静无声,柴火噼啪作响。
      毫无疑问,这也是考核的一环。
      *
      江温衡从柳长卿帐内走出,被刀划伤的地方还在发痛。不过江温衡早就不当回事了,除了痛感还在,他该训练就训练,该开会就开会。尽管之前每次受伤后他这样干都被柳长卿揪着衣领念叨的耳朵出茧,恼火地让他多注意休息,他也只当没听懂,含含糊糊地各种插科打诨也就过去了。
      于是柳长卿就这样在帐内看着在外晃悠的江温衡。
      拳头硬了。
      就在柳长卿准备大展身为军医的拳脚之时,秉随像是察觉到了杀意,立马给守豫使了个眼色,好歹给这位愤怒的大爆竹拉住了,由此避免了一场鸡飞狗跳的惨案。
      俩个人都松了口气,死死拉着这个易燃易炸的火药桶,生怕这位柳先生突然飞出去给他们将军炸死。
      真作死啊。
      二人不禁感叹到,同时忽略了耳边暴躁的语言轰炸。
      *
      暮色降临,江温衡斜斜的倚靠在椅背上,望着帐顶。庸蛇疆侮辱他父亲的那番话显然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月光透过斑驳腐朽的窗框,洒在他的桌前。
      他用胳膊遮住视线,又闭上了眼睛。
      好累。
      真的好累。
      他恍然中好像回到自己16岁时,无措地接受着自己父亲战死的消息。
      在他眼中,自己的父亲一直是高大的,是战无不胜的国家英雄。
      虽然父子间因为各种原因总是很难见上一面,但每次见面,无论他长的多大又或者是多高了,江鸿州总是喜欢像江温衡还小那样,陪着他去上山捉野鸡,然后滚了一身尘土再被薛清词薛夫人臭骂一顿,连滚带爬的大笑着跑去沐浴。
      他就那样愣在原地,等门口围观众人散去他才回魂似的,跌跌撞撞的跑到卧房浑浑噩噩好几天。
      他哭了吗?好像是的。
      还未等他从悲痛中走出,御旨便到了江家门口。
      于是年少的将军披挂上阵,他将接替他父亲的使命。
      誓以忠骨奠吾土,且将岁月山河赴。
      此即,吾乡。
      *
      天边泛起鱼肚白,允长治半死不活的从床上爬起,拉着自己的侍女墨倾为自己更衣。
      如名字一样,她生的一副姣好容貌,如瀑长发漆黑如墨,肤若凝脂,一举一动皆国色。她温顺地为允长治披上衣服,束好衣带,在半跪下去为他穿靴子时,她忽的顿住了。
      一双手掌搭在她细腻的背。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又继续了动作。
      直到确认允长治走出寝殿,她才撑着桌面俯下身子干呕。
      “恶心。”
      她咬牙切齿道。
      *
      江温衡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安稳。
      尽管过了七年之久,他每次回想仍会梦魇,因为苦难并没有因为他丧父而停止。
      先是薛夫人因江鸿州之死悲恸欲绝,连带着腹中胎儿一同命绝千赋湖。
      再是江府姨娘崔私雨暗中私通池家,让池家池缇,也是宫中池妃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将16岁的他送上战场。
      有传言道,千赋湖是天上仙子赏凡间花时,遇钟情,提笔于湖岸书写美景遇夫郎的传奇故事。那水澈冽,据说取湖水洗涤,便可除去祟气,化解霉运。说书人说薛夫人就是不相信自己丈夫去世才去祈福,谁料自己倒也失足沉入湖底,留下个孤零零的江家小世子,还要上阵为国杀敌。民间百姓也各有各的说法,不过最后末句与那说书人却是相同,都是那四个字。
      “实乃命惨!”
      *
      刚来到战场的日子属实不好过,首先要面临的就是自己父亲的部下的考验。
      虽说自己的确是血缘纯正的江家后代,但除了老一辈打下来的威信还能让这群人对江温衡揣着些尊敬,接下来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好在从小江鸿州就托付薛夫人多管照江温衡的日常煅炼,至少身体素质要比那些城中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好的不止一点,但还是跟不上军中日常训练。
      不过江温衡每天确实在努力赶上军中进度。
      软弱皇帝的妥协绝不代表他的妥协。
      为什么这么说?
      江鸿州之死发生在先皇签订的百年休战协定生效时间内,而先皇并未给江家一个完美的答复,反而是各种推卸责任颠倒是非黑白,生怕民坊间各种传言让天子沾上污泥。他迫切地想要掐死所有可以使他跌下神坛的可能,再加之池妃这等美人的煽风点火,他自然想要将江温衡送到一触即燃的边疆,用战争毁掉这颗延续的火种。
      怎能不恨?
      那时候江温衡恨透了皇城中的所有人,恨百姓为什么不为自己父亲死去而难过,都像无事人一般自动屏蔽了狗皇帝做的明眼事;恨大臣为什么不为自己父亲申辩,说事实本不如此;恨皇帝为什么不杀了那些外族人,让他们血债血偿。
      但是,恨有用吗?
      显然没用。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双亲之死,改变不了自己远离家乡,改变不了无论新皇还是旧帝到现在还是想要摧毁他的事实。
      甚至到现在,他连恨都快恨不下去了。
      他恨百姓,可每次回京,百姓们都开着门迎接他这位大将军,欢天喜地地端着各家的饭就往马上的人凑,嘴里还用熟悉的口音吆喝着“小将军!来次点饭内!”——他恨不了百姓。
      他恨大臣,可每次回家,总能看见他恨的那些老臣们也在经历离散之苦,门口的花圈摆了一个又一个——他恨不了大臣。
      他现在唯一能恨的,只有自已家族捍卫了数百年的允朝的皇种允长治。
      他还做不到杀了他为父报仇。
      这是江家规训。
      江温衡倒在床上想,自己倒真是,
      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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