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如梦

　　第二天段祁睿果然搬出了后堂。

　　这一次白若雪是听见了来往匆匆的脚步声。

　　不过他上午搬走，下午她就听环儿喜滋滋告诉自己，段祁睿来提亲了，礼品一箱一箱的抬到了前院，摆满了前厅，白老爷喜不胜收，当场就定下了结亲的日子，不过就是两日后。

　　她并没有切实的感觉，只是家里少了阿姐和何氏，一时竟感到空泛许多。

　　她想起来少时因为没有母亲，父亲也不是很重视自己，有人说她日后出嫁没人梳头，得不到美好的寓意，那时阿姐安慰着哭泣的自己，说以后若雪出嫁，我给你梳头！接着隔日，她便听闻那人被人揍了一顿，之后再遇见她，也会弯腰小心的叫她二小姐了。

　　现在阿姐也去了别处，还有谁可以给自己梳头呢？

　　下一日裁缝便带着做好的喜服让她试穿，在一件一件红衣加身后，她见着了镜中一脸淡然的自己，如花似玉的美啊，大红的喜服感加映衬了少女的青葱，将沉重的珠帘凤冠置于头顶，未施粉黛，却已经让旁人看了羞色。

　　“小姐真是美极了！”

　　白若雪闻言只是笑了笑，然后便取下来凤冠放在一旁。

　　试完婚服饰品，环儿传话说老爷在后厅等她。

　　白若雪走了过去，此时厅堂到处都是红色，张灯结彩，带着着陈年朽木的老宅也有了喜气。

　　她看到白老爷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正抽着烟斗，瞧见了她便放到了一旁，扬着笑让她坐到一旁。

　　“明日你便要出嫁了，我这才想起来有很多话没有对你说。”白老爷满眼笑意的看着白若雪。

　　“祁睿一表人才，还是南方盘踞的一方统帅，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你能嫁给他，实是极好的，也给我白家添光。”

　　“你自幼长大，我都没有过多去关爱你，只是因为无法面对你与卿卿相似的面容，我是爱你的母亲的，可惜她并不理解我。她临终我没有来看她，导致你受了些苦，爹在这里给你道歉，不求你谅解我，只希望你可以顾着你大哥他们对你的情分，日后能在祁睿面前说说好话。”

　　白若雪没有想到白老爷会和自己说这些，她只是淡淡的笑着说：“爹，您不必说这些，白府是我的家，作为妹妹，大哥他们有需要，我也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他们的。”

　　“不说这些了，明日你要出嫁，爹还没有给你准备礼物……”白老爷说完打开旁边摆着的木盒，拿出其中的东西，是一只玉镯，他起身走向白若雪，握起白若雪的右手便套了进去，接着开口，“这是你娘最喜欢的手镯，是和田玉，果然和你也十分相配。”

　　白若雪有些惊讶，她看着爹满足的表情，一时心中有些复杂，她低头看向了手上的白玉，触感温软，她虽不懂玉石，也能感觉到这玉是极好的。

　　“爹。”她叫了一声白老爷，然后起身抱住了他。她可以感觉到这这副身躯已经不复儿时的高大，此时略微有些佝偻消瘦，这迟来的父爱也足以让她动容片刻，她靠在父亲的肩上说，“谢谢您。”

　　白老爷回抱了一下白若雪，接着便松开了彼此，他像一个十分宠爱女儿的父亲一样说：“说什么谢谢，我可是你的爹。若雪，无论如何，白府永远是你的家。”他好像也被打动了，竟然放出来一个虚无的承诺。

　　“我还有些喜帖没安排，明天可热闹了，今日你好好回去休息，爹便不打扰你了。”白老爷说完，拍了拍白若雪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白若雪看着白老爷的背影，掩去了笑容，握着自己手上的镯子出神。

　　迟来的爱，是否依旧可贵。白若雪心下淡然，忽觉往事匆匆，不再刻苦铭心。

　　需要道歉的不仅仅是她，空泛的一句爱你也毫无作用，多少年的不作为映在心里，想忘也忘不掉，可是他也没有对自己多么不好，他只是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他依旧是自己的父亲。

　　需要这份歉意和爱意的人，早已掩埋的湿冷的山土中，被人遗忘在漫漫时光里。

　　终究到了出嫁那日，白若雪清早便被给她收拾妆面的婆子敲门叫醒。先是直接搬进来了木桶，一桶一桶的热水送进来，她头发被放下，被迫接受了他人给自己洗漱，从头到脚，搓的她皮肤泛红。本来还有点睡意昏沉，这一番下来马上便精神了。

　　然后倒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自己这间屋子里出来没有这般人多过。

　　她一边吃着过早的早点，因为婆婆说不吃接下来一天都没有吃的，会没有力气，所以要多吃一点，一边又被给她穿衣服的丫环勒的难受，加上衣服好像被撒了什么香，浓重的她想咳嗽，忍不住开口让松松。

　　最终也就松了一点点，好在可以呼吸了。

　　吃完了早点，衣服也差不多穿好了，比起试穿那次重了许多，也很是贴身，脖子上的首饰，还有手上不少的银镯，粗的细的，挂满了两只手。

　　到了面容，修去多余的杂毛，刷上一点白粉，婆婆边化边夸，说因为小姐实在是精致，只需要一点淡妆就好了。最后她依言拿手抿了红纸，她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淡眉红唇，两颊晕红，七分美艳，双目含怯，平添一分柔顺，嘴角上扬的弧度，画满了剩下两分的期许。

　　白若雪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婆婆着手散开了她之前洗好了的秀发，还带着一点湿气。

　　“阿婆，我来给她梳头！”一个身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白若雪闻声侧首看了过去，看清出现在身旁的女子，气喘吁吁的，她终于开心的笑开了，高兴的喊了一声：“阿姐！”

　　白若冰顺了顺气，接过了婆婆手上的木梳，婆婆很自然的笑着退到了一旁等待。

　　“娘说将军住在后院，我已经不合适住着，所以趁早把我带回到了姨姨家，找你却听说你出门去了，好在后面听闻将军后面很快就搬走了，昨晚磨着我娘，可算在今天赶回来了。”白若冰看着铜镜里白若雪美丽的脸庞，由衷的夸赞到，“若雪，你今日漂亮极了，一定是我们村最漂亮的新娘子。”

　　“阿姐，那天我本想等你心情好些，约你去看桃花的，我们往年看的桃花又开了，那天我就是出门去摘花，想着我们屋子一人摆一瓶。”白若雪听白若冰的话，只觉得此刻无比开心。

　　“我看到了，屋子里的花都开了，很漂亮。”白若冰笑着说，“现在我来给你梳头。”

　　白若雪感觉到梳子从头慢慢梳到尾，她听见白若冰清脆的声音—

　　“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接着第二梳，手指轻轻划过了她的头顶。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最后一梳，依旧流畅的在发间划过。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接着便开始盘发，白若雪没有想到白若冰如此熟练，一步一步，便替她盘好，戴好了凤冠。

　　“我可是为了这一天练习了很久，厉害吧。”白若冰俯身在白若雪一般，认真的看着镜中的她们，“本来我还担心要是我先出嫁了，赶不回来给你梳头怎么办，现在可算是不必担心了。”

　　白若雪闻言皱起了了眉头，她开口：“阿姐……”

　　“段将军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再担心我，现在你要面对更多，你放心的嫁过去就好了。”白若冰看白若雪皱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笑着捏了捏白若雪的肩膀，“新娘子可不能皱眉，快笑笑，要一直幸福啊！即使是段祁睿，我相信我的妹妹也可以让自己幸福。”

　　白若雪闻言舒眉笑开了。

　　外头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旁的婆婆终于上前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催促白若雪盖上盖头，时间快到了。

　　白若冰拿起修着鸳鸯的盖头，轻轻的盖在了白若雪的头上。

　　扶着她起来，走到门口处提醒她门槛，一步一步慢慢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大门口，将白若雪送上了喜轿。

　　“妹妹，你首先要让自己幸福。”

　　白若雪听见白若冰轻轻的一句，她握了一下姐姐的手，轻轻应了一声，接着便被松开，然后她感觉到轿子起来了。

　　而后一切的事情，她都没有过多上心，她只觉得周围吵闹，而她不大听得清。拜堂之时差点拜错了方向，结果旁边一只手拉住了她，温暖的男声，从一旁传来“跟着我。”她一下便稳住了心神。

　　因为段祁睿是行军暂住此处，此次婚礼只有白若雪的父母，拜完天地，奉茶结束，她便被丫环送回了新房。

　　她坐在床边，周围不再有人。

　　白若雪掏出来了之前路上白若冰偷偷塞给她的小画册，拿到了盖头下仔细瞧了瞧，封面写着春宫图三个字。

　　她还记得白若冰塞给她时悄咪咪在她耳边说是她姨姨给她的好东西，让她一定要在段祁睿来之前看看。

　　白若雪翻开了第一页，起初盖头下昏暗她还没有看清，她稍微坐起来一点身子，借到一点光，终于她看清楚了纸张上画的东西，轰的一下红了脸，甚至发烫。

　　阿姐怎么塞给她这种东西！

　　但是有些许好奇的，她还是粗略翻看了一下后面的，真的是越看越羞耻，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于是她合上了书，使劲往床上一塞，又重新坐好。

　　“若雪……姑娘。”

　　周晚意。白若雪有些吃惊，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到这里。要是有人看见了，岂还了得。

　　“周副官，你怎么在这？”白若雪在想，难道这一见钟情有这么大的魔力吗？居然叫他这般不管不顾来到了这里，要是叫段祁睿看到了，白若雪有些担忧，不过段祁睿此时应该在厅堂喝酒吃饭，没空来此。

　　“若雪姑娘放心，我不会进来的。我只是来祝福你，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嫁给了祁睿。”门外继续传来了周晚意的声音。

　　“谢谢周副官。”白若雪开口，“此时外头正热闹着，周副官也去看看吧。”

　　“若雪姑娘，我喜欢你。”

　　白若雪听到这个表白，一下子慌了，难道他要抢亲不成，她还没有开口，周晚意的声音又传来。

　　“不过我不会做鼠辈之事，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因为不说我心中难受，因为明日之后，我便只能叫你夫人。若雪姑娘，希望你可以幸福，叨扰这么久，晚意告退了。”

　　最终白若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了。她在想自己没有看错人，对方依旧是一个进退有步的君子，只是有缘无分，只希望对方可以找到一个两心相许的人，无需像她这般。

　　接着又是无尽的等待。

　　等着等着她感到有些饿了，可是她不能掀开盖头去吃东西，而且她也看不见。

　　白若雪忽然想起来，之前阿姐和她说过，婚房被子上是会撒干果的，于是她伸手在床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桂圆莲子花生红枣等等。

　　白若雪直接剥开吃了一些，感觉慢慢没有那么饿了，只是稍微有些口渴，不过还可以忍耐。

　　这结婚，又累又无聊，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在这等着了。

　　为什么新郎可以在外面吃饭喝酒走来走去，新娘只能在这间屋子里挨饿干等，白若雪觉得太不公平了。

　　等着等着，把白若雪的怨气也熬散了，她开始犯困，于是打起来瞌睡。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烛火的光变的明亮了起来，她知道，天黑了。

　　于是，她又有点紧张。她想起来之前看的小册子，顺带想起来她的随手一藏，待会儿要是被看见了还了得。她想着之前一急塞的是哪个方向，侧身想要去找出来然后丢到床底下。

　　然后，她听见了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全往这里来。

　　白若雪只好先坐直身子，干坐了一天了，白若雪发觉自己腰背有些发酸。

　　门开了，然后又被关上。白若雪看见一双靴子，很眼熟，她知道段祁睿进来了。

　　一瞬间，白若雪得以看见盖头以外的世界，先是看见眼前的身躯，然后环视了周围，看到了放着点心茶水的桌子。

　　“饿了吧。我给你拿。”

　　听见段祁睿这么说，白若雪觉得自己可能表现过于明显，因为她实在是太饿太渴了，折腾了一天，她只觉得好累。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那人，难得脸颊也带着红晕，估计是饮酒的缘故，稳当的拿着搞点水壶在自己旁边坐下递了过来。

　　白若雪没有客气，直接接过，开始边喝边吃，一直到她吃完表示不用了，他们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吃饱喝足以后，白若雪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睡觉了，因为今天太累了。但是她没有忘记旁边还有一个人，他们今天结婚了。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于是她扭头看向段祁睿。在珠帘阻碍中，白若雪有点看不清他的五官，不过她在祈祷对方也累了，然后赶紧睡觉。

　　白若雪看见段祁睿伸手过来，帮她拿掉了凤冠，盘起的头发也顺势滑落下来散开了。

　　她看清楚了对方此刻的神色，俊朗的五官柔的笑着，只是眼神看着有些晦暗不明，有些唬人。她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擦过自己的耳朵，惹的自己起了一点颤栗，然后她察觉到，对方目光更加奇怪了，此时的氛围也不太对劲。

　　白若雪忍不住开口说：“剩下的我自己脱就好了。”想到自己说的话也有些奇怪，又想起来那些画面，不由得红了脸。其实本来只是说摘首饰的，而且那个画的也不是很好看。

　　她主动退了一点，然后开始解项链手镯。

　　她看到段祁睿起身出门了。

　　这是怎么了？难道她自己解让对方不高兴了？白若雪有点不知所措了。不过她想起来了那让她脸红心跳的小册子，赶紧俯下摸了摸，终于拿到然后往床底用力一丢。终于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没有多久，她看到段祺瑞提着一桶水进来，然后在她面前停下，蹲下身子掀起了她的红裙，然后脱下她的鞋袜，把她的双脚放在了温度适宜的热水里。

　　白若雪感觉舒服极了，但是因为第一次给异性看脚又感到有些羞涩，虽然对方已经是她的丈夫。

　　她没有想到段祁睿是出去给她准备洗漱的东西了，并且亲自给她脱鞋，在她的意识里，她给身为将军的他做比较合理，但是没有必要她不想做这么多。

　　“今日辛苦了，洗完便睡了吧。”段祁睿只是笑看着她。

　　后面来了两个丫环送水取水，两人都洗漱完毕，接着便要熄灯睡了。

　　白若雪看着他当着她的面慢慢脱掉了外头的军装，到解开皮带的时候还是扭过头，咬咬牙也开始脱掉自己的外装，然后她发现她解不到里面的结，挣扎一番红透了脸都够不到。

　　段祁睿似是被她的动静吸引到了，揽过了她的腰，环着她开始解衣服，沉声说：“你可以叫我的。”

　　感觉到另一个人的身体，虽然都穿着衣服，也没有做什么，她本来就很红的脸更红了，不知道为什么，白若雪觉得现在自己听到段祁睿的声音，心跳就会很快。

　　“你身上很香。”她听见段祁睿说到，“很好闻。”不知道为什么，白若雪觉得心情很好。

　　终于解开了，段祁睿帮她拉开脱下后，也抽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示意白若雪让一让，把被子里的东西都堆到里面也后，便扯开被子躺了下去，一副要睡了的模样。

　　白若雪只好抓紧脱下裙子，然后就着里衣，捂了捂自己滚烫的脸，接着盖上对方给她留的一半被子，好好的躺下了。

　　床前摆着的两对喜烛摇曳着烛火，看着床上一对璧人，似乎也在为二人发笑，长长的红烛也在为新人送上长久的祝福。

　　不论为谁，它们都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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