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寄怀

作者:乔十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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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鲤山


      六月下旬,巡河的队伍就提前上路了,算得上轻车简行。除沈见怀和几名河间使连带上皇帝派的一队禁军,也不过三十人。
      端王世子久居滦京,此次接了这个不痛不痒的差事,底下人都有点摸不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让世子参与政事?还是觉得侄子病了多年出来散心消遣?
      从上到下的大小官员都想摸一摸路子。于是每到一地,需得和州官府令一通虚与委蛇之后,沈见怀才能收到河道监察使的呈报。
      起初各监查使都将问题描述的笼统大概,就怕让贵人尴尬,没曾想世子殿下追问的细节尤其多,例如固堤材料中桐油比例是多少,支墩时是否先行堆石起木等。
      对答之下才明白,世子殿下并不是领了段大工徒弟的虚衔,而是实实在在的对工部诸事都了若指掌,再也不敢含糊其辞敷衍了事。
      多亏建安帝在位时重视商路通畅,在道路和水利上的投入甚巨,也有赖当时河工们技艺高超和这些年间的维护有序。
      像白沙河、莲江、青江这样大的水域河道,堤坝能够历经三十年不损不毁,已是极为难得。

      七月过半,一行人就到了鲤山与白沙两州交接的白渚郡,比原本计划的八月上旬回程足足早了十天。
      这样一来还得等傅卫成从松北赶过来。郡令专门辟出来一个院落,世子和随侍们先行住下。
      白渚郡邻近鲤山,南通平仓,向东就是大海,所以鱼虾生鲜极为丰富,自从到了白渚地界,回星就觉得自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反观世子爷,倒是比在滦京时胃口还好点,连喝药都爽快得多。
      主院中植着一株年岁已久的核桃树,枝丫将大半空地都罩进去,倾盖之下都没有蚊虫,牧野横在上面观察院外,回星午休无事,就在树下面刨蚂蚁坑玩。
      “大哥,这个傅小将军是滦京傅将军的弟弟吗?这么说来,都是驸马家的侄子喽?”
      “嗯,你别老是驸马驸马的,一天和谁学的?大司马掌管禁军的时候你连毛都没生出来,更何况大司马还是主子的姑父呢。”
      “那我叫什么,司马还不如驸马好听……”
      回星话头不停,“大哥,咱们已经在白渚郡停了三日,这傅将军一日不来难不成我们就一日不入鲤山?他好大的面子啊。怎么连咱们主子都敢怠慢呢?”
      哎,肚子吃不饱,还天天跟着跑前跑后,自己都快活不到十四岁的生辰了。
      “陛下说到鲤山需由傅将军协助,咱们也不好贸然过去,不然发生什么意外也是没有遵从圣旨。安心等吧。”牧野倚在树干上假寐。
      他心里想着,皇帝的疑心病是越老越厉害,专门让傅为成协助,其实就是要缀着双眼睛,生怕和松北有什么牵扯。
      傅将军来的太早才有问题,现下正好。只是镇海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算日子已经迟了三天。
      “大哥,我听老人说,主子小的时候就在松北大营长大的,那时候松北璧山鲤山都归王爷管,那现在主子已经长大了,等袭了王位是不是就该回松北了?”
      “既然如此,傅将军以后是不是也要听咱们主子的?大哥,傅将军多大了?他厉害吗?松北你去过吗?”
      回星蹲的腿脚发麻,话却密的像麻雀。
      牧野被这小子问的心烦,耳朵都嗡嗡嗡地响。
      睁开眼睛骂道:“上次腚上长热疮都忘干净了?一天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几岁了还掏蚂蚁洞?有时间玩怎么不去练功?”
      “大哥你怎么了,我....我又没做错事....呜呜呜.........”回星被骂懵了,加上这几天没吃过饱饭,眼泪一下子就刹不住,委屈得直哭。
      沈见怀原本侧身斜躺在里面塌上翻书,想着能萌生出一点睡意。被这两兄弟吵得头疼,呆了片刻,干脆起身打开房门,看着一大一小觉得自己活像个姆妈。
      “再别哭了,扯着嗓子嚎什么?爷被你吵醒来了。”牧野走过来时又踢了回星屁股一脚。
      回星刚止住的眼泪又冲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热汗都淌下来,满脑袋的小辫子都失了精神。
      “阿星把眼泪擦擦,去后面找嬢嬢梳头发,收拾好了便出门玩去,别在你哥眼前晃。”
      还是主子疼他。回星瞪一眼大哥,抽抽嗒嗒的走了。
      “你也是,秋燥就多喝水少喝酒。”沈见怀又叹口气劝,“怎么,大营的消息迟了?”
      “三日了,以往都提前到,我怕有事。”牧野拧着眉毛,前几年世子在宫里住的时候,他跑大营的次数最多,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发生过。
      “别急,说不定遇上了狄蛮子突袭,每年都有的事,再等两日。”沈见怀宽慰他。
      舅舅和两个哥哥常年在前线,从无败绩,从锦州驻军到现在的镇海军,裴家人是不能倒下的旗子。相比之下,他只是苟且偷生的小虫子。
      晚膳刚用罢,郡令便递来消息,傅将军已经到了城外,稍后一同来拜访世子,于是沈见怀便命人在院里摆了几候着。
      不多时,便见回星从外面跑进来,
      “爷,人来了。”话音刚落,郡令就引着一名男子进来。

      傅卫成身量很高,相貌和大司马年轻时有四分像,没有披戴军中的甲胄,只穿着常服。
      头发半束,随意披在肩后。看起来像是出门闲逛公子爷,还未说话面上便带着三分笑意,和他大哥傅守成不苟言笑的样子完全不同。
      “听说世子来鲤山,便马不停蹄从松北大营赶过来,路上耽搁了几日,世子别见怪。”
      “将军见外了,正好煮了茶,坐下聊聊?”沈见怀示意来人落座,郡令哪敢让世子殿下请,立即将身后的将军往前引,傅卫成看向沈见怀,停脚未动。
      “咱俩聊什么呢世子,滦京风物卫成已经忘了,只怕松北景色世子也该忘了吧?”
      傅卫成自十六岁起就被遣到松北军中做端王的副将,上次相见时沈见怀还是个十岁小孩。
      松北军历来以能者居高位,他能年纪轻轻就做到统帅,战功和手腕都不容小觑,然而相貌亲和也抵不住他言语刀锋,一出口就把郡令吓得动弹不得。
      “离家九载,现在的松北自然变化极大,只是到底是自己家,熟悉起来应该也很快,傅将军觉得呢?”沈见怀也不逞多让。
      “听说世子这几年身体大好,能出门了?其实冬天来松北更有一番趣味,大雪封山,温泉暖酒,秋天只有无限萧瑟,世子来错了时间呢。”傅卫成上下打量一圈,丝毫没有顾忌眼前也是个王孙贵胄。
      “也不全是萧瑟,秋收岂不正是好时节。”沈见怀在桌几边落了座,示意牧野不必伺候。
      “确实是好时节,巡河倒是可以省了,鲤山璧山一程我在五月时就已安排河间使看过,有什么事情也有我担着,卫成不敢多留世子,若世子在这儿生了病……陛下怪罪可就不好了。”
      “既有傅将军在旁,见怀更不可能出意外了,你说对吧?”
      几番来回,傅卫成似乎也烦了再打机锋,于是侧头一笑,“世子,傅某在松北放肆惯了,别怪罪。”
      “说笑了,松北酒烈我喝不得,不如请将军尝尝,照月楼的花酿可还和以前一样。”破开酒封,有股花香盈在鼻尖。
      “世子是妙人,还带来了玫瑰花酿,傅某馋虫已动。”说罢衣摆一撩,顺势坐在对面。
      同来的郡令感觉自己从一阵刀光中穿过,此时休止,冷汗尽湿衣背。
      恍惚中被世子近卫请出院子,这两尊大佛走后他必去上柱香定定神。那头刚刚对战双方已经坐下把酒言欢了。
      两人倒像是重逢的旧友,聊得甚是契合,最后商定下去鲤山赏玩的行程,便踏着霜月告辞了。

      傅卫成军人作风,第二天一早就上门来候着,除他以外还有一队亲卫,将落脚的院子围的密不透风,周围百姓在外圈指指点点。
      沈见怀倒也不见怪,行李早就收拾停当,招呼一声便上了自己的特制马车,傅卫成随后也跃到马车上一溜钻了进去。
      沈见怀自立秋后就加了长袍,他不喜欢穿浓丽的颜色,日常穿的都是石青、茶白、霜绿一类的浅色,傅卫成则正相反,宝蓝云纹团花衬得人雪白。
      马车中间放一张小几,几边茶具书卷和棋盘俱有。傅卫成打量一圈道:“看来这几年你过得还不错,非要跑出来做甚?”
      “心安处才是身归所,滦京城墙太高,再呆下去眼里只有一方之地,趁着身体还能撑住,想再走一走。”沈见怀神色自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问题,只在手底下冲茶。
      傅卫成叹口气,看着对面这张混合了端王夫妇的脸,又觉得不忍心:“小叔说你今年会找机会出京,我还怀疑,没想到你真有本事。但是我不会把松北交给你,王爷的旧部四散,陛下尚未迟暮,你就算能有自由之日,哪里还会有你的位置。”
      “此次能出来,多亏了大司马替我筹谋。至于费力气来这一趟为的是什么,傅将军也清楚。”手掌大的茶壶刚好能沏两杯。
      傅卫成不爱喝茶,只端着杯子看着碧色茶汤在杯中荡漾,开口继续道:“我知道你还没有放弃,那年的雪崩案死伤众多,但是从头至尾,并没有证据能证明雪崩是人为。这十几年我呆在松北寸步不离,王爷旧时袍泽也大多去了镇海积云关,医案和记录中也都交予你手。”
      “我在你送来的那些行军记录中翻检数十遍,仅剩有一处关键甚是模糊,所以一定与你当面问清楚。”他盯着对面人的眼睛,问道:“当时在雪谷搜救时还有其他人马吗?”
      傅卫成回忆道:“听得雪崩的消息后,我从松北营带人赶到雪谷时,落雪还没有停,所以搜索的速度很慢。三天后我们发现了杀马的血迹,这才找到大家。”
       “赵岩将大家安置在一处避风的山洞里,雪谷里温度太低了,王妃还有点知觉,你和王爷当时已经昏迷不醒,我们急着将人带出去,便没有再对整个雪谷搜索,也没发现还有其他人。”
      沈见怀捏着桌几边沿,倾身问道:“赵叔跟着我回滦京的头两年,念叨是有山神显灵救下我们。因为他说,马匹和我们随行带的东西都被埋的极深,人却全都是躺在雪地上面的,这一点当年的近卫们都证实过。我自然是不信有什么山神,只疑心是另有其人救了我们。”
      傅卫成道:”我压根没有想过当时还有人在雪谷里,如果照你所说,没有理由救下人又不现身,如果是心怀不轨又何必救人?“
      沈见怀捏着杯子,茶水已经凉透。心底的温度比上茶水好不到哪里。
      勉强开口道:“我也思虑过,许是见怀魔障,将军说得有理,若是还有想到什么,就……”
      傅卫成接着说道:“不过有一事你可以探查,回大营的路上,倒是发现有一队人一直跟着我们,当时着急赶路,连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都不曾发觉。王妃那时已经清醒,只说是自家弟弟。待我们平安到达后,那人就和王妃告辞离去了。但是往后数年,我与大帅毗邻,没有听说老王爷有子侄,更没有机会求证,若你怀疑雪谷中还有其他人马,不如从这里查查。”
      “弟弟?”外祖裴家起于锦州军户,都是沙场里拼活路的人,亲戚更是一只手都填不满。母亲和舅舅是外祖仅有的两个孩子,他也从未听说裴家还有子侄。
      “是,那时我在松北只呆了三年多,以为只是我没见过的裴家旁支,更何况王妃作保,那个少年与你母亲确实是以姐弟相称。“傅卫成心里也起了波澜,难不成雪谷里真有另一队人马?
      显然沈见怀想的就是这般,当下叫来牧野贴耳几句,转头飞速离开了东行的大队伍。
      “多谢将军,我欠你一份人情,若有需要,可以让大司马吩咐我。”沈见怀的人情不好得。
      虽远在滦京,但是他背后还有周太后和镇海王,傅卫成既然选择驻守松北,兴许就有需要帮助的时刻,他不会拒绝多一个帮手。
      “世子放心,都说傅家人是帝王座下犬,但不是傻狗疯狗,世子如果有查到什么,也请与我知晓,雪谷埋的不只是你的父亲,也有我的旧友。”影子笼在傅卫成脸上,遮住了他垂下的眼角。
      京城里的傅大将军已经练就一番深沉谋算,但是傅小将军并没有将不妄二字祖训挂在心里,相比之下,松北比滦京有温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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