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太中]Fate/stray dogs

　　吉尔伽美什坐在凳上，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托着高脚杯底，玻璃酒杯在莹白色冰桶的上方倾斜成45度，反衬出浅褐色的酒带，好像一沼静美的深渊。
　　“红酒陈年。”
　　他将鼻子探进杯口，仔细闻了闻葡萄酒的芳香，然后细细摇动酒杯，更浓郁的三级香气扑面而来。是焦糖、咖啡豆和打火石的味道。接着，他仰起头来抿了一口红酒，等至液体完全浸润了舌头，再将红酒一气吐出。吉尔伽美什低下头来轻轻哈着气，感受着唾液腺给他的反馈。
　　门牙略涩，单宁偏高，层次感满分。
　　嗯，是他喜欢的口味。
　　回甘悠悠散去，吉尔伽美什静默两秒，随后开怀大笑。
　　“哈哈哈，真是好酒啊！自本王离开乌鲁克之后，已经上千年没有碰上此等美酒了。”
　　“喜欢就好。”美酒的主人赞许道，“顺带一提，以现代的眼光看，您的品酒方式也是很专业的呢。”
　　Lupin酒吧中——
　　没有客人、没有服务生、也没有调酒师，只有两位高挑的男子坐在吧台边上。金发的客人刘海过眉，颧骨上有一划未干的血迹，常服上沾着淡淡的焦糊味，正是吉尔伽美什。黑发的客人手背上刻印着三道明亮的令咒，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和黑发青年剩下的那只鸢色眼珠一样耀眼，但更惹人注目的，是他席地的一身白袍和一顶点缀着七彩宝石的白冠，白袍的领口处缝着金丝线，肩上挂缀着珍珠肩链。

　　——“爱因兹贝伦？”
　　五分钟前，刚来到Lupin的吉尔伽美什看着背对他坐着的人的装束，简直是和四战中的爱丽丝菲尔·冯·爱因兹贝伦的装束一模一样，此问才不禁脱口而出。
　　“午好，抑或晚上好，英雄王吉尔伽美什。”太宰在转椅上转过身来，摇手笑道，“这身装束会因被认出前身的主人而感到高兴的。不过，我叫太宰，太宰治，是Berserker中原中也的master，也是横滨地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磁性的、成熟的声线，鸢色的瞳孔，以及太宰冠冕下露出的微棕的短发，让吉尔伽美什确信了太宰不是爱因兹贝伦家族的人。不过，这男人实在是与传统花臂壮汉的□□形象相去甚远，与其说他是把所有的资产都归于自己的首领，不如说太宰看起来更像是哪个宗教的狂热信徒，或许刚刚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没来得及褪下华服就回到了世俗之中。
　　太宰朝他举杯：“屠杀武装侦探社辛苦了。先不论我们为何会在此处相逢，还是先来喝一杯庆功酒吧。”

　　受到夸赞，吉尔伽美什仰起头来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喉结上下蠕动，显然喝得尽兴，然而饮尽一杯，他却没有要求太宰再续一杯。
　　“好了，美酒品完了。说吧太宰，你把我叫来这边不只是为了欣赏本王品酒吧？”
　　“吉尔伽美什王看起来很心急呢。圣杯战争啊，急不来，你看武装侦探社社员芥川龙之介虽死，却已不是Assassin的master，所以目前为止除了自愿退出的菲茨杰拉德和Rider，还没有一对master和servant被淘汰呢。”
　　“哼，这也要你教我？圣杯战争就是这样，前期久久试探，到了夕阳阶段，御主和从者都会死得很快！”
　　“那么Caster恩奇都先生呢？您也舍得他死去吗？”
　　吉尔伽美什沉默了。
　　太宰仔细地摩擦着指尖凝固的血迹，那里的鲜血已经覆盖成膜。他用余光端详着吉尔伽美什石化一样的神色，自然而然地开口道：“呵呵呵......吉尔伽美什王，不瞒您说，我在来Lupin和您见面之前，可是和我家Berserker真枪实弹地干了一仗呢。”
　　吉尔伽美什嘲讽道：“杂种，原来你还被陀思妥耶夫斯基乘隙而入了，沦为了连自己servant都控制不了的master啊。”
　　“错了错了！Berserker可不是我的servant！”
　　“不是servant是什么？”
　　“是王后。”
　　太宰说。
　　吉尔伽美什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Berserker？中原中也先生是你的恋……？女朋......？妻……？恶心！”
　　“是爱人哦。所以这场圣杯战争里，我会和他同生死共存亡。”
　　我会与他同生死共存亡。
　　......因为你们是主从搭档啊，吉尔伽美什想。本王和恩奇都却各是你死我活、至死方休的servant。本王当然相信恩奇都能战到最后，但换句话说，此事两难全，本王终将会为了夺回圣杯而亲手将恩奇都送上天堂。
　　那么，本王是否还能忍受恩奇都在自己面前再死去一次呢？
　　“话扯远了，那么Caster恩奇都......”
　　“才不是你们那样的关系！”吉尔伽美什粗暴地打断，掀翻了面前空空如也的玻璃酒杯，一把金色的短矛从王之财宝中出现，对准了太宰的鼻尖，吉尔伽美什恐吓道，“本王和恩奇都是如假包换挚友！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闲话让本王跑来一趟，本王现在就能让你的脑花成为下酒的小菜！”
　　“哎呀呀，我好怕哦。”太宰眼疾手快地将酒杯扶起，拨开了金色的矛头，矛头的金光在吉尔伽美什没注意到的太宰的指尖下逐渐褪色。太宰暗自盘算，吉尔伽美什此人心高气傲，嘴更是奇硬无比；他又想起《吉尔伽美什史诗》里恩奇都与乌鲁克王同寝的那段描述，乌鲁克王需求旺盛，恩奇都更是早在还是个泥人时就有七天七夜的战绩，那么不论真相如何，太宰把他们的关系定性为何，自不必说了。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挚友、搭档、宿敌皆是男同的谎言”，这才把心境平息——无妨，皆如他所料。
　　太宰转移话题道：“啊对了，您所畅饮的这瓶酒可是我家王后的珍藏呢，它产自波尔多右岸，一瓶的价值抵得上一辆限量版保时捷911。哈哈哈，中也这家伙，生前就喜欢收藏这些。以前每个月的工资卡......”
　　太宰一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述说着，一边又为吉尔伽美什斟了一杯。吉尔伽美什满脸明显的“谁问你了”的面色，对着摆在自己面前、波纹荡漾逐渐削弱的酒杯，陷入了沉思。
　　听说Berserker在变成servant之前就是神明；既然是神明，那么也该和恩奇都一样不会死亡，按常理讲，也就没法成为英灵被召唤作servant。恩奇都是因为自己而背叛了众神，甘愿抵挡众神的惩罚死去，那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场合又是什么情况呢？
　　答案显而易见。
　　从进入Lupin的那一刻以来，吉尔伽美什始终在感受着太宰散发的气场，然而收到的讯号无一不是“可怕”二字。衣着怪诞，眼睛像一汪死水却又能看透自己对恩奇都的想法，明明已经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联盟、但还是预判到了自己会来Lupin试图寻找太宰......太宰此人高深莫测，嘴更是奇硬无比，说什么出来之前和Berserker大打一架，看他们那出血量甚至还不及拍死一只蚊子；从他对Berserker生前的叙述来看，二人的关系更是好得不得了，恐怕Berserker重生之后，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也正是因此，吉尔伽美什想不到任何一个能使神明中原中也死去的理由。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
　　中原中也是因为太宰治而死的，甚至直接是被太宰治亲手杀死的。
　　“太宰，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恩奇都没有出现在军警大楼保护武装侦探社，明显违背了他的master夏目漱石的三刻构想。告诉我，恩奇都当时在干什么？”
　　“哎呀，好奇怪哦，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对圣杯战争的计划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只能告诉你‘不妨去问问陀思妥耶夫斯基吧’。”太宰矫揉造作地笑道，用一只手掌托着脸颊，偏着头看着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还是先想着恩奇都啊。
　　吉尔伽美什理了理领口，站起身来朝酒吧门口走去，背对着太宰一挥手：“无所谓，太宰治，别妄想以一瓶酒贿赂本王。本王不论你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间有什么纠葛，你们老老实实地去抢你们要的东西吧，只要能拿到圣杯，本王就不会掺和进这个世界的纷争。别想利用我打倒陀思妥耶夫斯基！”
　　“抢我们要的东西......吗？哈哈，吉尔伽美什王，看来你‘全部’都知道了呢。”
　　吉尔伽美什一边走远，一边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
　　早在他被陀思妥耶夫斯基召唤现世之时，吉尔伽美什就明确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对圣杯并不在意。吉尔伽美什起初认为这是好事，毕竟圣杯除了他吉尔伽美什之外不需要第二个所有者，但经过了果戈里的说明，他才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并非不想要圣杯，而是把圣杯看作了“书”之下的东西。
　　即使圣杯现世，即使他获得了自己那么强大的servant，陀思妥耶夫斯基依然根本不想要那个万能的许愿机。
　　他每次呼吸都表达着对自己和圣杯的不信赖与轻蔑。
　　“原谅他吧，吉尔伽美什王。陀思妥耶夫斯基只相信能靠得住的东西，和见识过其威力的‘书’页不同，没有十拿九稳、甚至来历不明，他必然不会相信圣杯战争这空头支票一样的获胜品。圣杯于他而言，只是抢夺‘书’页的幌子；可是我很好奇，您又是怎么看出我不想要圣杯的呢？”
　　吉尔伽美什袖长的食指勾住了Lupin大门的把手，然而推门的动作凝固在了这一步，他如思索一般地说道：“这就是我奇怪的一点。假惺惺的言辞本王听多了，说真的，你就不希望用圣杯复活中也先生吗？”
　　太宰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上了吉尔伽美什的目光，淡然一笑：“并不想哦。”
　　吉尔伽美什本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太宰，他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咧嘴笑道：“有趣。我改变主意了。想和我结盟吗，太宰？实话实说，我也想要一位配得上自己的御主，不过在没有现master授权的情况下和你结盟，本王和被策反了没有实质上的区别哦。”
　　太宰刻意忽略了这段话，继续说道：“至于我为什么不想复活中也，你也是知道的吧——拥有千里眼的人啊。”
　　啪。
　　吉尔伽美什摔上了门，面对着知道千里眼秘密的太宰，他眼中迸发出凶狠的光。就在这样危险的注视下，太宰侧身打开放在隔壁座位上的公文包，拿出一本黑色笔记本朝他招了招。
　　吉尔伽美什重新直觉感到，这本东西......
　　“是‘书’吗。”他问道。
　　“回答完全正确，”太宰把这本堪称世界“根源”的东西随意地放在他和吉尔伽美什座位中间的桌子上，用主持人一般的声音向吉尔伽美什介绍道，“这就是‘书’——真正的书。福地手里的不过是书的一页而已。”
　　吉尔伽美什快步走回了座位，毫不避嫌地把书拿了起来，打开，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书”上的字迹应该是太宰的，吉尔伽美什一边翻动纸页，一边感叹着完全就是港口黑手党的发家史。
　　“港口黑手党称霸横滨，原来是依靠了‘书’的作弊。不过，‘神威’福地樱痴和‘魔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么在这个不起眼的酒馆里出现，让他们知道了，不知该作何感想。”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哼，是异能特务科的朋友吧？然后呢？你拿到书之后就把他杀掉了？”
　　“是的。”
　　此等心狠手腕，确实是有资格与自己并肩坐在酒吧里喝酒的男人，吉尔伽美什暗暗赞叹。
　　书页的翻动戛然而止，望着封底的吉尔伽美什问道：“......没了？”
　　“没啦。”太宰放下高脚杯，舔了舔玛格丽特杯口的海盐，满不在乎地答道。
　　吉尔伽美什难以置信地合上书，再打开，合上书，再打开，翻过来，翻过去，可是不论再怎么翻，接下来空白的一页也没再出现了。
　　“你没说实话。真正的‘书’应该是不会写完的才对。难道这是赝品......不可能，不论是你的‘书’还是福地樱痴前几天写下的‘书’页，所有内容都成真了，这本‘书’毫无疑问是真的......”
　　太宰微笑着看着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忽然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线索，他回过神来一看，手里抓住的居然是盛满红酒的玻璃酒杯：“......等等，难道？”
　　和自己一样的线索。
　　“啪啦”一声。
　　玻璃酒杯被吉尔伽美什捏碎了。
　　红丝绒一样的酒液从吉尔伽美什的手背上倾泻而下，Lupin酒吧摇曳着的、昏暗的灯光，也随之砸在了地上。
　　空荡的酒吧，再次响起吉尔伽美什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吉尔伽美什笑得不能自己，“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这么说来，圣杯战争开幕时就退出的那个美国暴发户也是被你给劝退的？”
　　“正是。”
　　吉尔伽美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身体中的雷达提示着他，现在有一件必须要亲自去做的事情，否则，吉尔伽美什很乐意与太宰畅谈。吉尔伽美什把休闲外套披在左边的肩膀上，在推门离开的前一秒说道：
　　“就一张破纸本王还不至于和你抢，太宰。没问题，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毕竟本王也喜闻乐见啊，曾几何时，本王也有和你同样的想法呢。”
　　“吉尔伽美什王。”太宰飞快地说。
　　“还有什么事吗？”
　　在吉尔伽美什跨出门槛的一秒前，吧台旁边的太宰转开了视线，收回了他目光中所剩无几的悲悯：“什么都没有。没事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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