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灵

　　碧儿按照花娘的要求给阿应姑娘准备了一身行头。

　　待阿应在里屋换完出来，碧儿的眼睛都亮了，但她眼眸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阿应本来就不自信，看到她黯淡的眼神，她更不自信了，问道：“是不是……不太好看？”

　　“不，很好看。来吧，姑娘坐吧，我给姑娘梳头化妆……”

　　给阿应姑娘梳头化妆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问道：“姑娘怎么会要来这里谋生的？”

　　阿应想了想，问道：“你呢？你是因为什么？”

　　“我是因为家贫啊。但是我没有姿色，只能做个丫鬟侍奉了。”碧儿一边说，一边给她将发高高扎起。

　　“我……也是因为家贫。”阿应觉得这样说不算骗人，她本来就没钱了。

　　碧儿叹了口气，“应姑娘，你来的可真不是……”碧儿瞧了瞧身后的门，虽然是闭着的，但是碧儿不敢再往下说了，她换了个说法：“应姑娘，你可知……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要接客了吗？”

　　阿应摇摇头，被碧儿固定住，“别动啊应姑娘。”

　　“为什么这么快呢？”阿应反问。

　　碧儿叹了口气道：“晚上您就知道。这样，您刚来，我还是给您说说吧，一定要牢记。”

　　阿应点点头。

　　“南容国之前国师鹤风慎篡权，听闻国师是一只妖，乌鸦所化，他在位时人心惶惶，不敢多言。如今，南容裴将军寻到南容国君子嗣，南容新帝即将继位，与以往倒是不同了些，大家心里都畅快南容终于不再风声鹤唳。但，新任的南容国师听说就是之前帮裴将军杀死篡位的鹤风慎的人，他昨天来过，脾气颇怪。”

　　“如何怪？”

　　“整个场子全部清走，一个个过我们楼里的姐儿们，没有一个能让他欣赏得来的，到后面醉酒后还发脾气道‘一群莺莺燕燕，就不能找一个手会握剑会功夫的来台上耍上一耍的吗？’，走之前撇下了十两黄金，说他今晚还来，若是不满意，就要砸了这群芳馆。”

　　“所以，姑娘，今天一定要握牢那把花娘给您的剑，不会的话，就随便绕几下……也比什么都不做地强。”

　　阿应虽然反应慢，但还不至于火烧眉毛还不自知，她登地站起身，“敢情，花娘是找我临时救急啊！”

　　碧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摆手，“不不不不，姑娘……”

　　“耍剑我是不会的……”阿应忙往外冲，“到时候别连累你们，真砸了你们这群芳馆呀。我要去找花娘说个明白。”

　　阿应正要打开门，门却从外推开了，花娘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走了进来，瞥了一眼碧儿，又笑对阿应，“怎么应姑娘，我刚来你就要走？你这妆还没画完呢。”

　　阿应讲：“我听碧儿说了，今晚新任南容国师要来是吗？可是他要的是会耍剑会武功的，我什么都不会。”

　　花娘剜了一眼碧儿，碧儿立马膝盖跪地，“花娘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别说了，带下去，掌嘴。”花娘的声音冰冷冷的，不似之前那番讨好。

　　阿应察觉不对，跑过去挡在碧儿面前，“你们这是干什么？碧儿好心提醒我，你们却要拿她，敢情你们一直都在骗我？”

　　花娘对她还是笑着的，道：“应姑娘，什么骗不骗的，你不是要谋生吗？我不让你当丫鬟，给了你个能做人中凤的机会，你不感谢我，却要纠结什么骗不骗的这怕不太妥当？就算不告诉你实情又如何，今晚又不是非生即死的场面，你行，就一夜成凤，你不行，砸的是我这群芳阁和你有什么干系？”

　　阿应觉得花娘说得也挺对。

　　“我不是觉得碧儿说了实话而拿她，而是她杀了你的锐气，你不知道这些，说不定表现还好些，现在知道了，你瞧，第一时间就想要打退堂鼓了。你说她这嘴该不该打？”

　　“可是我不会耍剑这是事实。”阿应道。

　　“你以为男人真的喜欢耍剑那一套？我花娘从来都没有失手过。”花娘突然莫测一笑，“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让他怀念的影子罢了。一看他就曾经喜欢过会耍剑的姑娘，来这里不过寻个追思，你不会耍剑，往那里一站，有那人的影子便成了。不要纠结耍不耍剑的。”

　　阿应有些犹豫，侧过头看跪在地上的碧儿，“那你别罚碧儿，你要罚她我就走了。”

　　花娘突然笑了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了契约，一展，“应姑娘，白纸黑字红手印，契约都签好了不是说你可以一走了之的，告到官府也是我赢，你必须要在我这里待够十年的。可不是拿事威胁说走就走的。碧儿的嘴不打可以，你今晚必须得演好了。”

　　阿应看着那张纸，心下顿时后悔，“十年！？”

　　“是啊，十年。十年，你都归我，我七你三，有什么疑问？”

　　阿应想要夺过那纸，看个仔细，却被花娘一撤，便将那信藏在自己的怀中了。

　　“碧儿，快点服侍应姑娘，这妆画了只一半，新任南容国师马上就来了，若是今晚事不成，仔细你的皮。”

　　说罢花娘带着两个小厮走了，独留阿应和碧儿在房间。

　　碧儿爬起了身，将挂在眼角的泪珠擦了擦，走到阿应跟前道：“应姑娘，都怪我不好……”

　　阿应还懵着，心里万分沮丧，自己以为自己找到个差事，结果却是把自己卖掉的火坑，仔细回想从一进门的种种，跳火坑速度之快可谓神仙都拉不回来，一想到澈月大人临行前给自己说的种种，自己的那份自信和眼下的愚蠢对比来看，真是觉得自己没救了。

　　想着想着，一行泪就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

　　“我真是太没用了。我就这么被骗啦！”话语里净是委屈。

　　碧儿手忙脚乱地安抚她，“应姑娘，没事的，没事的，这里也不是那么不好，至少不愁吃穿，若是能寻得良君，把你买了去，下半辈子也算是稳当的，应姑娘不要哭了……”

　　阿应不听劝，还是大哭了一阵。

　　哭到最后没力气了，也便作罢了，自己送上门来，自己按的手印，出去自己就吃食不保，盘缠没有，在这里至少还有个活干。

　　阿应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自己当时说的，只要不卖身，啥都可以不是吗？

　　碧儿看阿应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好哄着将妆画完了。

　　完成的时候，碧儿自己都惊呆了。

　　阿应哭过，眼底的那一点红给整个妆容增添了几分杀气。那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的眼，眼线上挑却是极为傲慢和恣肆，一头黑长的头发用金冠高高束起，一身短打黑衣，尽显肃杀之气。

　　阿应看镜子里的自己，也被自己惊呆了。

　　竟像是会武功的人那般。

　　“碧儿，你的妆造真厉害。”

　　碧儿被夸，不好意思笑笑，“那是应姑娘你底子好。”

　　心里想，这花娘确实会看人，她今日这个装束已经给馆里五个头等的姑娘试过了，没有一个姑娘能撑起来这样的气场。

　　眼前这人明明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处子，可是穿上这身气场却如此肃杀。

　　真是不得不佩服花娘的毒眼。

　　“我该怎么做？”

　　碧儿打开了门，道：“一会儿，花娘会告诉你。”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花娘赔笑的声音，“哎呦，莫公子，里面请。”

　　随之而来的是所有的客人都被请了出去。

　　莫苍扫了一眼楼里，“还是一群莺莺燕燕？去，上最好的酒。”

　　身后小厮抬着貂毛铺就的座椅，放在堂屋正中，莫苍瞥了一眼，问一旁赔笑的花娘，“怎么？找来个压轴的？”

　　花娘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莫苍不在乎，就那么大喇喇一坐。

　　好酒立刻送上，他拿过酒壶，就仰头灌下，眼神顿时迷离。

　　琵琶声顿起，先是几个音一颗颗往外蹦，后来就几重音叠加，肃杀之气立刻有之，这时巨纱从天而降，将莫苍和戏台分隔，莫苍只能通过飘荡的白纱往里看。

　　他眉头一皱，只觉这关子卖得有点大，着实想掀了她这群芳馆。

　　但那酒让他全身都暖洋洋的，貂毛铺就的座椅也出了奇的舒服，他歪着身子，扶着额头，撇眼看，他倒要看看这群芳阁的花娘搞什么名堂，说不定悄悄把哪方妖哪只怪请来给他耍花样也不定。

　　在一声声紧张的琵琶声中，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台侧。

　　莫苍眯了眯眼。

　　那袭黑衣似乎也在透过白纱转头看他。

　　她走到台中，将剑拿至眼前，慢慢地慢慢地拉开，剑光流转间，白纱被风轻轻吹开。

　　莫苍从那吹开的一角，看到了剑后的那双眼，他登地站起。

　　台上的阿应听到动静已经快吓得腿脚发软。

　　脑海中全部是刚才碧儿慌乱中给他讲的话：“糟糕了，人已经来了，应姑娘，你听我说，一定不要露怯，虽然之前的国师是个妖，眼下的国师虽然厉害但说不定只是武功高强的人，你一定一定要镇定，呐，音乐声一起，你就上台，上台不做别的，就把剑拿至眼前，然后缓缓拉开，然后合上，合上后就下台，知道了吗？？”

　　阿应现在觉得碧儿说的话根本就起不到让她镇定地作用。

　　慌乱中她忘记合上剑，一把抽了出来。

　　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随后本能地在空中画了一个交叉，后将剑垂下，盯着台下的人看。

　　台下的人似乎也在看她，久久不动。

　　她着实不知道该这么办了。

　　这是碧儿在后台露出个小脑袋，“回来啊，应姑娘，走下来，快，不然露馅了。”

　　“哦哦”，阿应于是将剑合上，套了几次都没套中，好不容易套中，刚想抬脚走，底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让她顿时汗毛竖起。

　　“站住。”

　　她其实本身是不怕的，但是都怪花娘和碧儿，营造这样让她害怕的氛围，底下那个人一个不满意就要端了整个群芳馆，刚来第一天，天降大任，让她怎么受得住，于是整个人就僵在哪里。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碧儿和花娘都有点拿不准眼下的情况，这新任国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我……我叫阿应。”阿应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眼下来不及细想，只得转过身，面对着台下老实回答。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那人带着面具，她也只能过薄纱看到那人的身量高挑，身材极佳，结合着声音来判断，这人应该是个年轻人。

　　“来南容做什么？”

　　阿应想了想：“找人。”

　　“找什么人？”

　　“家人。”

　　台下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了几声，声音虽然小，但偌大的群芳馆眼下静地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所以这轻笑虽轻，在旁人听得却格外响亮。

　　花娘觉得有戏，她抚着胸口，又在心里默默赞叹了一下自己的眼光。这下不仅保住了群芳馆，以后啊，有了这阿应姑娘，只要在南容，看谁还敢欺负她群芳馆，南容国师看中的人，必定是她的依靠了。

　　“你的家人是谁？”

　　阿应觉得这人问得有点多，但自己又不好得罪，又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还敢踏入四国之地，找死吗？”

　　阿应有一丝丝恼，语气多了一丝丝不耐，“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来寻的，四国之地为什么不能踏入的？”

　　台底下沉默了半晌，接着道：“好，那你寻人，为何会跑到这群芳馆来寻？”

　　这时站在一旁的花娘赔着笑，“莫公子啊，是这样……”

　　“闭嘴，让她自己说。”莫苍冷冷道，没看花娘一眼。

　　花娘赶忙闭上嘴。

　　阿应觉得这人有些太没有礼貌了，她忍了这么久，终于是忍不了了，她一把掀开了白纱，一边说一边朝着那人走去，“我缺钱花，把自己卖了不行吗？群芳馆卖艺不卖身，我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可以吗？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家人有错吗？”

　　说了一肚子憋了好久的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但此刻为时已晚，她已经和他仅有五步之遥。

　　这时，她才看清对方的脸和眼，那面具的模样是不一样，但……那脸的轮廓和那双眼，她是有印象的。

　　她怔了怔，随后伸出指头指着他，“你……我们……净玥……”

　　她似乎忘掉了他的名字，他叫什么来着，阿应在脑海里搜索。

　　莫苍没耐心再看她一眼，转头对花娘说：“她把自己卖给你了？”

　　花娘点点头，赔笑，“是是……您放心，我会将她打造成我们群芳馆的头牌……”

　　“卖身契在哪里？”

　　花娘连忙从怀里掏出递上。

　　莫苍接过，看了看，随后将那卖身契撕了个粉碎。

　　“群芳馆烟花楼卿卿阁之类，敢收留她的，一律烧成灰烬。”说罢，莫苍将纸屑一抛，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独留一群人在群芳馆愣怔，过了好久，群芳馆花娘的声音传了出来：“来人，将她赶出去。”

　　被赶出来的阿应，装束都还没换，被人赶出来后，衣服又被碧儿抱了出来，说不上一句话急急塞给她，临走，回头还是不忍心，又塞给她一个小碎银，“应姑娘，你得罪了大煞星了，要不去别的城试试吧，这里估计你是呆不下了。”说完，急急回身，关上了门。

　　于是阿应又一次失业了。

　　她走在街上，一阵冷风吹过，她才突然记起那人的名字，那人叫莫苍，还是净玥澈月大人的朋友来着。

　　为什么会这样？

　　她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好想找他理论一番，可是眼下，前不识路，后不识门的，她上哪里去找他呢？

　　但她忘了一点，他可是南容国师啊。

　　她只好悻悻回到下榻的酒馆，默默等明日无钱审判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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