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冬

　　林佳佳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的时候桌子上就有她昨天想吃的老街的糖包。
　　她洗漱完后去敲了敲纪时的房门。
　　纪时穿着睡衣出来，懒洋洋的给她打招呼。
　　“早。”
　　林佳佳恍惚了一下，这个样子的纪时就好像昨晚冷沉的纪时不存在。
　　纪时走到她面前晃了晃手，“睡迷糊了？”

　　林佳佳连忙噢噢两声给他回了个早，她目光寻在纪时身上，心道：难道情绪大起大落不止我一个人有？

　　纪时这个明媚的模样真跟突然精神分裂了一样。

　　倒不是说纪时现在很奇怪，只是觉得这副明媚在他身上是不合理的，林佳佳一直相处的是那个温柔，淡漠，眸子永远像死水又有点悲凉的纪时，突如起来的开朗的笑真挺怪的。

　　她愣愣的问，“纪时，你除了先天性心脏病还有精神分裂吗？”
　　纪时喝水的手一顿，冷幽默道，“那倒没有，也可能我被夺舍了。”
　　林佳佳：“……”

　　哈哈哈，勉强笑一下吧。

　　她指了指自己房内的早餐，“糖包？你给我买的？”
　　“不然呢？”纪时拎了一双鞋出来放在她脚边。
　　“抬脚。”
　　“噢。”林佳佳扶着他的肩把拖鞋穿好。

　　“我昨晚是说梦话了吗？”
　　“为什么这样问？”纪时掀眸看她。

　　“我想吃糖包这个，应该是昨晚要睡着时脑子出现的最后一丝意识，我应该没有讲出来吧？如果不是说梦话，你怎么知道的？”
　　纪时假装思索，“确实唉，我怎么知道的？”

　　看林佳佳的神色蔫蔫，一副真的觉得丢人的神态，纪时弯唇一笑，这个似乎达到了他某种乐趣让他的心情大好。

　　他说，“逗你的，你确实说了，喃喃自语，我听到了，不是梦话也不丢脸。”
　　林佳佳低下头，快速的噢了一声。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问说，“那你今天心情好？”

　　纪时朗朗的声音听着跟外边刚露头的太阳一样，有种金光细缕的明媚。

　　“还行吧。”
　　“解决了什么大事吗？”林佳佳这样说着，也跟着他面朝窗户透光的地方，在一大片金晕里，她懒懒的舒展了一下身体，刚睡醒起来有暖阳，很舒服。

　　“没有。”纪时认真道，“陪着你就算大事了。”
　　他看向佳佳，嘴角永远是盛着笑意的。眼睛里细细闪闪好像是外边太阳映射的光点。
　　“感觉你今天醒来，情绪应该就会变回正常的样子，于是我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你高兴我便高兴。”

　　林佳佳耳朵一红，随即而来的是脸。
　　她用凉的手碰了碰脸，低声说，“纪时你这样真的有种不正常。”
　　纪时想了一下，从上到下看她，好笑的道，“嗯？我刚才说错了。”
　　“什么错了？”面对着阳光，林佳佳眯了眯眼睛，正如纪时所说的那样，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后，会有种整个人都身心愉悦的舒畅感，懒懒的。

　　但是她知道，她这个样子好不久。

　　面色的笑也淡了下来，纪时观察着她的神色，把目光看向远处的高楼，声音一下低了下去。

　　“不应该是我的陪伴让你欣喜，而是你的到来与我而言是场欣喜。”
　　“啊？”林佳佳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纪时自说自话，“好像靠近你，就不会觉得日子真的很无趣。”
　　在林佳佳空愣的那一刻，纪时在心里默默补全了自己想说的。

　　他这样的日子一复一日枯燥的如同雪厚结的冰，冰下是潺潺的流水，冰面无波无澜不急不缓，不会有起伏也不会有哀乐。他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直至林佳佳的出现让他的冰碎了，水翻滚吞噬了冰，人也有了不满和烦躁，比起之前又多加了一个陪伴，他好像“活”了过来。
　　明明没有任何改变，纪时仍有种玄乎感，感觉今天开始，他新生。

　　遇见，就是一场欣喜。

　　林佳佳转了转眸子，滴溜溜的想：
　　纪时这话没说错吧？她一个抑郁症能让别人觉得这日子也没有不好和无趣？
　　她自己都不一定有趣。

　　她忽的一乐，伸探了腰，靠近纪时。

　　“小纪同学，虽然不知道你对我哪来的滤镜，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我发病了，会很折磨人的，没有人愿意在我发病的时候跟我做朋友，我正常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我可以永远陪着你。”纪时猛然回头与她对视。

　　林佳佳默默的收回身子，不接这话。
　　永远？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永远呢？
　　纪时的明媚是错觉，他还和以前一样。
　　林佳佳深思的想，能让她产生错觉，可能是今天的太阳很亮。

　　算了，她摆手，反正冬天也不会因此暖和，她还不如去吃饭。

　　“饿了，我去吃饭。”她蔫蔫的说。
　　纪时拉了她的手腕，“糖包凉了。”
　　“凉了就不可以吃吗？”林佳佳有种厌烦的情绪，她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一旦有人跟她示好后，她就想逃离这个人。
　　就跟我可以喜欢你，你不可以喜欢我一样，一旦你说喜欢我，我会迅速的对你失去兴趣。

　　“糖包凉了又腻又油，你刚起来对胃不好，别吃了，我带你出去吃饭。”
　　林佳佳甩开他的手，长噢了一声，反骨上来，眉色焉坏。

　　“它就算凉了我也吃。”她讨厌别人管她，事事都不可以哪怕是为她好。
　　这种下意识否定有种她永远是不被认可的，永远没有自我主义的。

　　纪时眉心一皱，无奈的唤她，“佳佳。”

　　林佳佳被他一句唤突然泄气了，她跟纪时犯什么倔呢？纪时又没惹她。
　　她一下子就生出了算了，反正就这样吧。

　　她空洞的眸子盯着地板，有力无气的说，“我去换衣服。”
　　“好。”纪时温和一笑。

　　“纪时你能不能……”林佳佳动了动嘴，纪时眸子一转，问她，“什么？”

　　林佳佳抿紧唇，“没什么。”
　　她扭头回了自己病房。

　　纪时想起了昨晚上，小姑娘安静睡着的样子，周围暗色横生，只有一顶路灯还暖着，他没告诉佳佳。
　　昨晚下雪了。

　　呼出一口气都冷掉的天气，让人丧丧的。

　　“吃什么？”林佳佳问他。
　　“火锅？”他试探的说。
　　“鸳鸯锅吗？”要出去了林佳佳脸上挂了一抹笑。
　　“好。”

　　纪时把她牵进包间里，侍应生送进来了一束花递给佳佳。

　　“白玫瑰？”林佳佳被花占了满怀，她低头轻嗅了一下花。
　　纪时看着她的模样，明亮的灯光照着佳佳，让她与花同样恬静美好。他想起了刚才打电话给朋友时问朋友的一个问题。

　　他说，“纯白的姑娘应该送什么花？”
　　朋友说，“白玫瑰吧。”

　　他觉得玫瑰是恋人之间送的，如果直白的给佳佳的话，大抵是不会被接受的。

　　朋友讲，白玫瑰有圣洁和纯真的意思。

　　圣洁和纯真？纪时觉得佳佳很适合。

　　“为什么想送我花？”林佳佳没感觉到这个举动的不同寻常，就算有她也会扼杀进心里。
　　“想看你抱着花的模样，春天与你撞了个满怀，让人无端的生出了希望。”

　　林佳佳轻蜷手指，慢慢的说，“纪时，你知不知道白玫瑰有你与我的约定的意思？”
　　纪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引到别处说，“你与我的约定？这个含义好，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

　　林佳佳眉色松弛下来，有种淡冷，她说，“不好，我不想跟别人有承诺和约定。”

　　“为什么？”
　　“怕死的时候有牵挂。”

　　一句话，空气都冷了下来。
　　纪时的指甲嵌进掌心里，他一下哑声了。

　　“佳佳，你这样真的……”

　　“真的好自私？”林佳佳把花放在一旁的座位上，神色蔫坏。
　　“我不觉得自己的命死了有多可惜，我算不上好人，但是也没有做过坏事。”

　　“总要为活着的人想想的。”

　　林佳佳撑着下巴看他，“你这人真奇怪，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怎么会在乎别人呢？当我放弃生命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上早没了我所爱。”

　　“若是有人爱你呢？你会不会愿意活下去？”
　　“不会。”林佳佳语气笃定，虽然知道这样说出来会很残忍，但她就是要说。

　　果然纪时的脸上变得不太好。

　　“纪时我们认识没有多久，你不用安慰我，就当生命无常，真的有哪天我不在了……”
　　说到这，佳佳刹住了嘴，她原本想直白的说我死了，但是看着纪时还是没忍心。

　　“你就把这当共事的病友没扛过手术一样过去就好了，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大不了。”纪时的语气变得阴沉，“有大不了，你朋友死了你会无所谓吗？”

　　一句话让林佳佳眼睛变得空洞，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对林佳佳有不好。
　　小心的叫她，“佳佳……”
　　林佳佳面色惨白，摇了摇头，“没事。”

　　“你怎么了？”纪时心揪着。

　　“都说了没事！”林佳佳情绪腾地起来，把玻璃碗重重往前一推，碟碗甩了出去，相互碰撞，急促瓷碎的声音哗啦啦的。
　　纪时一下愣住，空气迅速宁静。

　　对视良久，林佳佳动了动唇。

　　“抱歉啊。”她怔怔的说，手指蜷缩着，想立即蹲下捡碎碟，可她的心却不平静，有一束火苗越蹿越高，但不是对纪时的。她想迅速平静自己的心跳，可胸腔的颤动还是让她浑身生疼。
　　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纪时慌了，他握了林佳佳的手腕不让她捡以免割破了手，然后蹲下，慢慢的安抚她，“你不想说就不说好吗？别跟自己动气，我刚才说的话没过脑子，对不起，惹你伤心了。”

　　林佳佳双手掩面，她不想哭的，她真的好没出息。
　　每次都能在纪时面前哭出来，矫情什么。

　　“纪时……”她抽噎着喊，“我最近脾气变得好大，我以前不这样的。”

　　“情绪难过是正常的，人都有情绪。”纪时拉开她的手，替她擦面，柔软的指腹滑过面中，刚擦完泪痕，一颗泪又蓄满，砸在他手背上。

　　林佳佳的眸子被泪水侵的干干净净，却有无尽的悲伤。
　　她嗓音颤抖，疯狂想解释什么，怕别人误会她，又觉得纪时听不懂。

　　“好朋友死了，我会有所谓的，我不是没有心，我也会难过，她们害死了一个人她们凭什么心安理得，为什么要把痛苦留给我……”
　　“什么？”纪时擦过她的眼尾，那里红了一片。

　　“没什么。”林佳佳吸了吸鼻子。
　　“很丢人。”

　　“一点也不丢人。”纪时看她别过脸，忍笑出声。
　　“发泄完了会好一点吗？”

　　佳佳没回这话，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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