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冬

　　安抚完林佳佳后，路知行就放心让纪时陪着她了，年关将至，公司的事务很多离不开人。
　　纪时在进去时就看到了林佳佳抱着自己蹲在墙角。
　　他无声地过去，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下来陪她。

　　“纪时，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糟糕啊？”佳佳呆愣地问他。

　　“我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为什么要这么说？”
　　纪时还处于低烧中，寒风中又走了一圈，脑子疲惫的疼，可他还能分出精力去听林佳佳讲话。

　　佳佳眼睛开始蓄泪，她已经哭了好长时间了，可她依旧忍不住，她真的不想再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爸妈不喜欢我，学校的同学也不欢迎我，我还很消极，总是变成别人的麻烦。”

　　纪时揩去她眼角的泪光然后说，“别人爱你你才会是他的麻烦，你能明白吗佳佳？”他声音压得很低，努力不让佳佳发现他的音色变化。

　　佳佳摇头，“我不明白，我只会反反复复的内耗，我总觉得这么活着每天都是不如意的，我好失败。”

　　纪时的手腕低垂着，他想抬起来摸摸佳佳的发，可他发现他抬不起来，骨腕转动的刺痛让他想到了是他奋力撞林父时被扭的，加之把佳佳拉上来时伤到筋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只手背到后面，另一只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

　　“因为你会这样想，所以才一直难过。”
　　林佳佳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润着，她心好像缺了一块，怎么都填不满。

　　“我如果优秀一点就好了，家庭和睦，朋友安康，学业顺遂。”

　　她愁然的想，这些当然不可能，她也清楚的明白就算她拥有这些也和优秀挂不上勾，可人在自责时总是把一切不幸的来源都按在自己身上，她觉得就是她不够优秀所以才导致的一切。

　　纪时想扯嘴露出一抹微笑开解她，可脑子重的他连佳佳的话都听不清。
　　他摇了摇失重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就算你不优秀，在爱你的人，眼中，也是十全十美的好。”

　　林佳佳笑了一下，“可又有谁爱我呢？”

　　纪时眼皮越来越重，伴随着刺疼，他堵在心口的两个字想发出来，却有千斤重。
　　他张了张嘴，“我呀。”的口型，不会被佳佳知道。

　　在佳佳还在自说自话，数落自己所有的苦难时，纪时早已支撑不住身体，从半蹲到靠着墙角无力的坐下。
　　他的喘息已经变得粗重。

　　“纪时，真的，我有的时候就觉得不如一了百了。”

　　林佳佳等着纪时继续接着她的话，可当她声音停时才听到那粗重的呼吸声。
　　她心一绞疼，错愕的回头去看他。

　　纪时已然不清醒的全身倒地了。

　　她呼吸一滞，蹲下身来慢慢推搡着纪时，茫然又无措。
　　“纪时你怎么了？纪时，你怎么了？你理理我啊……”

　　她一遍遍地呼唤纪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纪时半阖眼，泪光朦胧中，他尝试抬起手遮住了佳佳的眼睛。

　　他舍不得佳佳为她哭。

　　“我没事的，缓缓就好了……”他咳的半张脸都是红的，最后咳不出来了，遮住佳佳的手也变得无力，颓然的砸在地板上。

　　眼睛彻底闭上的那一刻，他还在想，缓缓就好了，得陪着佳佳。

　　“医生！医生！”林佳佳哭得胸腔起伏，她赤着脚往外冲，一遍一遍地大声叫喊医生，头发散的几捋发丝黏在脸上，狼狈极了，可她现在顾不了这么多。

　　病服被冲出去的力道与门凸出来的锁扣相挂，又因为扯力而被狠狠的撕破，露出了腰腹被包扎的伤口。

　　那纱布上已经渗了血。

　　查房换药的护士被惊动喊过来，厉声道，“怎么了？”
　　佳佳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希望，“603病房的患者晕倒了，你快去看看他，你快去！！！”

　　她急得泪眼婆娑，护士听到患者晕倒眉心皱起，可佳佳把她抓的生疼，她一边急匆匆的走，一边安抚林佳佳。

　　“你先别急，你先把眼泪擦擦好吗？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赶紧去看看他，他晕倒了。”佳佳慌得六神无主，一口气梗在嗓子眼，梗的她噎住了所有的气儿。

　　护士一路小跑着跑远了。

　　病症上来，佳佳猛咳了一声，咽气不顺畅，她抱着头蹲下，一边哭一边调整她的情绪，可她现在根本不能稳定下来，急促的喘息带动她的胸腔，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小腿也在哆嗦，因为跳楼到来的痉挛她的腿现在还是软的，手抖腿哆嗦，她连蹲都蹲不了了，瘫坐在地。

　　她想试着站起来，可是不行，一遍遍地倒在地，她从来没有如此惶恐，怎么会这样，她厌恨地拿拳头砸着自己的腿。

　　为什么走不了路，为什么站不起来……

　　她弯着腰张大了嘴巴，胃里一阵阵呕缩，带着晶莹的丝线。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来帮她一把，她绝望地在内心呼救。

　　纪时，纪时还在病房里。

　　她嘴角向下，环视着整个走廊，委屈得像个孩子。
　　腰腹的疼，让她有了一丝丝的清醒，对，她还疼。

　　佳佳眼睛里突然有了亮光。

　　她匍匐着，不在瘫坐在原地，脚走不了，腿没有力，没关系，她还有腰，用腰使劲。她还可以爬，爬到病房里去。

　　纪时晕倒了，他身边不能没有人。

　　她不可以让纪时孤零零的一个人。

　　包扎的纱布因为崩力，而松开来，没完全止住的血还在一滴滴的流，林佳佳所爬过的地方，皆是一朵小红花。

　　护士急匆匆地来，无暇顾及她，等她爬到纪时病房跟前，纪时已经面容惨白的躺在病床上。
　　他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佳佳吸了吸鼻子，看着他阖然的长睡，一颗心还在紧悬着。

　　“纪时……”
　　她唤了唤他，握住他的手，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因为一路用手腕使力的缘故，佳佳的手是热的，充血的，握着纪时的手时，她难过的闭着眼哭。

　　纪时的手一片冰凉，一点温度没有，甚至因为救她，骨腕是浮肿的，他的手骨那里蹭破了好多皮，血迹干泽。
　　她怎么现在才注意到，她怎么就没有发现。

　　这种悲痛的情感让佳佳无法承受，她仰天试图阻止又掉下来的泪水。

　　太疼了，心紧着，身体如同被泡在海水里，所有的力量都被抽丝剥离。
　　真的好疼。

　　她出声啜泣。

　　“别哭……”手里的那余冰凉抬起来蹭了蹭她的脸颊，擦去了一滴泪花。

　　纪时嘴唇张着，虚弱又无气的说，“不要为我哭……”

　　“纪时……”佳佳往前蹭了蹭，“你感觉怎么样了？”

　　出口的话依旧带着哭腔，纪时扯着嘴唇想冲她扯一抹笑，让她不要担心，可只扯了一角，他就笑不出了。
　　泪顺着眼角鬓发，他气虚的道，“我没事的佳佳，不要…不要为我担心，不要为我难过……”

　　“纪时你别说话了，你不要说话了……”

　　林佳佳看着他，又是哭又是笑，笑他都晕倒了还要安慰自己，哭他都晕倒了，还要安慰自己。

　　难过扑面而来把她压得喘息都喘不急。

　　纪时真的没有力气了，他最后蹭了蹭佳佳的脸颊，就闭上了眼睛。

　　“三十九度一。”医生过来量了体温紧皱着眉。
　　“刚才不是还是低烧吗？怎么才一会儿就高烧了？身体哪能这么作践。”

　　医生望着病床上的人，眉目凌然，“还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就不能为自己攒点福吗？”
　　他吩咐一旁的护士拿输液瓶来，护士把东西拿来后准备先给纪时打一瓶。

　　医生眼尖地发现他手腕上的伤，语气又重了几分，“这是真不爱惜自己的命！”
　　他握着纪时浮肿的骨腕嘱咐护士，“一会儿再给他贴一副膏药。”

　　“得做检查吧？”护士看着纪时的骨腕，眼睛里满是迟疑和敬佩。

　　医生气然道，“那也得等他醒了再说！平时都给他交代了让他小心再小心，他哪次听过！！”

　　针打进血管里，点滴一滴滴地往下掉。

　　所有人都出去了，只留佳佳坐在椅子上望着高高举起的输液瓶发呆。

　　她最开始检查出来抑郁症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觉得有多在乎。
　　那个时候她还做着梦，她想，等她参加完高考，考到外边的学校，再也不用回来了，她的病就好了。

　　到那个时候，她一定每天都是开心的。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她的病逐渐地不由她控制，她每天待在学校里，会时常发呆，莫名其妙的流眼泪，会因为一次没考好的试而崩溃，会脾气变得暴躁，时好时坏。

　　欺负她的同学还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她，那些人把她围堵在厕所里群殴，揪她头发，扇她脸，踹她肚子，辱骂她，拿水淋她。

　　回到家还会被父母打骂，这些苦她一年又一年地独自受过来，能有两个至交好友，她就已经放下苦难了。

　　可一个却因为苦难离开，她没办法接受好朋友的离去，那些她想释然的苦难又把她拉回去一遍遍地重播。
　　她终于受不住了。

　　她不知道她的病从什么时候开始严重，兴许早就埋下的因果，只是她未曾注意到而已。
　　她高估了自己的乐观，也低估了痛苦，现在她只能一遍遍地纠结过去，给那段日子加重。

　　因为解决不了，又无法原谅，如果不记得，那么自己将无法面对自己受过的一切，和那时的自己。

　　她病得太重了，现在她都不敢去想那些年的时光，可这些日子，那些回忆总是爬上来。
　　尤其是他爸扇她耳光的时候。

　　林佳佳想到这，眸子已经变得茫然，她像是机器人卡壳了一样，突然变得呆愣。
　　良久，她的视线聚焦，输液瓶里的液体已经掉了好多。

　　她坐直身体，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想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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