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

作者:弹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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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杯影·一剪梅


      1、
      这故事是我听来的,在异乡荒村的一个野店中。
      那时正是隆冬时节,门外雪深过膝,我坐在野店里饮酒,等待风雪稍霁再赶路。野店里象我这样被风雪困住的客人不少,后来陆续又来了几位,小小的店堂顿时显得十分拥挤热闹。

      因为寒冷,大家都要了热乎乎的酒食享用,但有一人却例外,这人是个年轻男子,衣着不合时令地单薄。他怀抱着一个旧布包裹独坐在一张桌子旁,眉目间的神色颇为萧瑟。我注意到他进来后没有说一句话,一直望着窗外的红梅发呆。
      我性喜交游,每逢遇到他人孤独,必爱宽慰。见这年轻男子如此寂寥,便端了酒杯坐到他对面。
      “想家了?”我笑着搭讪。
      年轻男子闻言回头看我一眼,“不,只是想一个人。”语气淡淡。
      “天冷,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吧,我请客。”我招手叫店主又送了一个杯子来,亲自给年轻男子斟满。
      “谢谢。”年轻男子接过酒杯,露出一丝笑容。
      “想老婆?”我继续和他闲扯。
      “不能算是老婆。”年轻男子犹疑了一下,回答我。
      “原来是想女朋友。”我会意微笑。

      “想念一个人是幸福的,但同时又是痛苦的。”一口饮尽杯中酒,我发表感慨。
      “确实,很痛苦!”年轻男子颌首赞同。
      “你们相处多久了?”借着微醺的醉意,我随兴问道。
      “三年。”
      “那离别了多久呢?”我好奇地追问。
      “七百多年吧。”年轻男子的语气漫不经心。
      “什么!?你说多少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七百多年。”这次年轻男子放慢了语速。
      “不可思议是不是?”年轻男子笑着饮了一口酒:“其实我也不相信自己想她想了这么长时间?”
      “闭上眼睛,我还能看到她的音容笑貌,一切仿佛只是发生在昨天。”

      我仔细地打量年轻男子,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开玩笑的表情。再看他的言谈举止也正常得很,不象一个精神病人或臆想者。
      “你怎么可能想一个人想了七百多年?看模样你最多才二十余岁。”我摇头不信。
      “很多人不信,我理解。”年轻男子站起身,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风雪。
      “风雪这般大,应该还有些时辰才能停歇。你如果有耐心,我可以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你愿意听么?”
      “乐意倾听。”我给年轻男子杯中添满酒。
      “我想,如果你没有骗我,这一定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2、
      下面的故事,就是年轻男子的叙述。

      我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我一生下来,就被遗弃在野外,差点填了野狗的肚腹。是师父收养了我,他抚养我成人,还教我剑术。
      师父是江湖上很有名的剑客,我随师父练剑,一直住在山中。

      在我们居所附近有一片梅林,一到寒冬腊月,满林的梅花开得极是茂盛。师父喜欢赏梅,每天必剪一枝梅花带回书房观赏。
      一天,师父剪了新的一枝梅花回来,吩咐我把他昨日剪的那枝梅花扔掉。我进师父书房取了要扔的梅花,准备扔时却发现上面的花蕊还很娇艳。我心中觉得这般扔弃甚是可惜,就把它带回自己房间,插入床头花瓶内。

      当天夜里,熟睡的我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浓烈异香,我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诧异地看见床头那枝梅花不见了,幽幽月光下,只有一位容颜清丽的白衣少女站在床边。白衣少女向我弯腰做揖道谢,谢我没有将她扔掉。她告诉我,她就是那枝梅花,若我白天将她扔掉了,落梅成泥,她便会随之消亡。
      眼前一切恍然如梦,面对白衣少女的道谢,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白衣少女见我如此模样,偷偷掩嘴轻笑起来,这一笑笑得极是秀丽,我痴痴注视,竟无法移开视线。
      白衣少女发觉我的异态,脸色亦变得羞红。

      第二天夜里,我早早洗漱干净,关了房门,守侯在那枝梅花前。待月亮爬到中天,皎洁的月光撒下,我看见那枝梅花又化做了白衣少女,盈盈而立。这次我们不再拘谨,相谈了很久,越谈越是融洽,白衣少女的温柔和聪慧,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天快亮时,白衣少女向我告辞,准备变回那枝梅花。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问白衣少女:要是她的本体 ——— 那枝梅花枯萎了怎么办?
      白衣少女一愣,随即凄然答复:我就会消亡。

      梅枝离开了梅树,迟早是要枯萎的。也就是说白衣少女的寿命其实很短暂,最多还能活一两天而已。我心中同情她可怜,同时也因为自己暗暗喜爱上了她,不忍她消亡离去,便追问她有没有法子可补救?白衣少女起先摇头不答,后来被我问得急了,又见我确实诚恳,方对我说了一个法子,她说,只要用活人鲜血供养她的本体,令她本体常盛不凋谢,她就可以永不消亡。
      我那时年少气盛,别的没有,一腔热血却是有很多。闻听之下立刻心中暗下决定,一定不让她消亡。

      此后,我天天滴指尖鲜血入花瓶内给那枝梅花吸取,而白衣少女亦夜夜现身出来陪伴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们开始还正襟端坐,斯斯文文交谈,带着些许羞涩。后来熟识了,到底藏不住少年活泼的心性,彼此不再拘谨,嬉笑打闹有之、肌肤接触有之,已同情侣一般。那时我已经完全被她迷住,心想能这样同她过一辈子就是幸福,什么江湖野心、绝顶武功,都已不再吸引我。

      这般又过了月余,冬去春来,我房中一剪梅花常开不谢,终究引起了师父的注意和怀疑。
      师父细察之下,很快知道了我和她的秘密。

      师父把我叫到跟前,给我两条路抉择:一条是烧了她这个妖孽,专心同他习剑 ——— 师父认为她需要靠活人鲜血生存,定是害人的妖孽;一条是我带她走,从此别在他面前出现,他也不认我这个弟子。
      师父向来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从不收回,我知道没有求情的余地。闻言趴在地上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身带着她的本体、那枝梅花下山去了。
      虽然离开了师父,我心里很难受,可是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我明白自己爱她,根本离不开她。

      我在山下寻了一安静的乡村住下,有她陪伴,倒也不寂寞。
      我们虽然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订下任何婚约,但我们知道彼此都深爱着对方,爱得深深,胜过了任何誓言,这便足够了。

      3、
      “那段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故事讲到这儿,年轻男子忽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你们在一起三年?”我询问。我记得年轻男子前面说过相处了三年。
      “嗯,三年。”年轻男子点头。
      “为什么后来又不在一起了呢?”
      “因为……”年轻男子沉吟,仿佛在思索该怎么讲述。

      “事情是这样的,三年后的某一天,我最小的小师弟突然登门拜访,他告诉我一则坏消息:师父的一个仇人近日传出话来,要找师父寻仇。师父的这个仇人十分厉害,师父的众多弟子决定回山去帮助师父共同御敌。他便是受大家所托,把这个消息通知师父还不知道的弟子们。”
      “我闻听这个消息,立刻收拾好行装,匆匆向她告别,就随小师弟一同回山去了。师父抚养我长大,待我恩深义重,此时师父有难,我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管。”

      “我和小师弟赶回山上,师父见了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没有理我,但我看到师父的眼眶微微湿润,师父还是想念我的。我和先赶到的几位师兄弟护着师父,准备与师父的仇人决一死战。我们等了数天,一天夜里,师父的仇人终于出现,他手里拎着一串东西,我们一看,居然都是师兄弟们的头颅!仇人哈哈大笑,把这串头颅扔到我们面前,我们悲愤欲绝,顿时二话不说,挥舞长剑群拥而上围攻他。”
      “可是师父的仇人委实厉害,他一人独斗我们一群,竟还轻松自如。片刻,我的几个师兄弟就惨遭他毒手,我也被他击中一掌震断了心脉,躺在地上命若游丝,只有师父还在勉力支撑,不过眼看也是不支。”

      “就在这危急时刻,我眼角忽见白影一闪,却是她走了起来。她一身风尘仆仆、满脸倦色,想必是一路都没有休息。她径直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怜惜地抚摩我的脸。她说,她担心我的安全,在家里坐卧不宁,就赶来了,可惜还是晚了。我惶急地叫她快走。师父的仇人是出了名的恶徒,就算她是妖精,被他瞧见了,恐怕也难逃毒手。她却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害怕。她拾起我的剑,要我看她舞剑。我哪有心情看她舞剑,低声哀求她不要胡闹了,赶紧逃命去。她不依,说我若不看她舞剑,她便不走。我拗不过她,只好点头同意,她方灿然一笑,在我面前挥剑舞了一式。那是很奇特的一式,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剑招,古朴拙雅、开阖纵横,仿佛……仿佛就象她的本体,那枝被剪下来的梅花。”
      “她连舞了数遍,来来回回就是那一招,最后她抛下剑,问我记住了么?我说,记住了。她又一笑,这次笑得温柔而又凄丽,笑完,她突然伏在我身上,紧紧抱住了我。我身上忽冷忽热,断了的心脉居然自己在慢慢重续……我低头看她,只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白得接近透明,似乎要渐渐淡去……”
      “我心中刹时明白了,她是在把自身的元气传送给我疗伤,待元气传送完了,她就会消亡!不要!我撕心裂肺地大喊,我不要她消亡不见。我拼命推她,想把她推开,可是她抱得很紧,我推不动。最后她终于还是把所有的元气都传给了我,她贴着我的耳朵虚弱地笑着说道: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想念我。”

      年轻男子沉浸在悲伤中,眼中流下两行清泪:“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怀里慢慢化成一阵轻烟……”
      “这时师父的仇人已经把师父打倒在地了,即将结果师父性命,我眼见师父危急,拾起地上长剑就刺向那恶人,我脑海里想得还是她,手上的剑招不自觉地使出她舞的那一式。只听一声惨叫,那恶人竟然避不开这一式,被我刺了一个透明窟窿!我和师傅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方才知道她的剑术原来如此高明。她其实完全可以杀了我取鲜血的。她若真的想害人的话。”

      4、
      “后来呢?”沉寂良久,我从故事中惊醒过来,问年轻男子。
      “后来我辞别了师父,四处飘泊,我想她就算消亡了,灵魂还是在的,说不定又投胎到某枝梅花上,被我偶然遇见。”年轻男子微笑,仰脖饮尽杯中酒。

      “一找就找了七百多年?”我感慨。
      “七百四十二年。”年轻男子轻轻回答。

      其实我还是不大相信这个故事,就算他得了她的元气,难道就能活七百多年不衰老?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我等待雪停就准备上路。
      这只是一个故事,我告诉自己。

      这时野店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几个粗壮汉子迎着风雪闯了进来。其中一位手上还端着一把猎枪,另几个也带着匕首。
      “把钱都交出来!”手持猎枪的汉子恶狠狠地守着门口大喊。野店中人面面相觑,有胆小者已经瑟瑟颤抖,拿匕首的几位汉子开始挨个搜取钱财,我坐在角落里,决定先静观其变。

      一会儿工夫,一位汉子搜到年轻男子座位前。“这是什么?”他指着年轻男子的包裹喝问。年轻男子侧脸欣赏窗外梅花,并不理他。
      “问你呢?这是什么?”他又问,同时伸手去拽包裹。
      “你真的想看?”年轻男子转过头,轻轻放下酒杯:“那我取出来你们看好了。”

      年轻男子把包裹放到桌子上,缓缓地解开外面的旧布,解到最后一层时,只见他手腕一抖,突然从里面抓出一把古朴的长剑。
      长剑在年轻男子手中一兜一转,小小的野店里顿时破风之声大作,只见剑气开阖纵横,数条横斜的银光如窗外苍虬的梅枝般一闪而没。

      良久,待惊呆了的众人反应过来,年轻男子已然不见。
      而那几个闯进来的汉子都躺在地上大声□□,他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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