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刺流年

　　叶震天已经在房里等着急了。

　　叶灼刚踏进来，正在反手关门，一双宽大的手就从他的两侧滑到前胸，将他紧紧地搂住。

　　叶灼的脖颈后头顿时有一股腥热气息扑来，生硬的胡子扎的他脖子又痒又疼。

　　他快速调整了一下表情，不至于让叶震天看破，随后转身用手掌撑开二人的距离，说：“师傅，徒儿有事儿跟您商量。”

　　叶震天凝视了叶灼片刻，似乎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他能逃出自己手掌心的痕迹，随后满意地笑了笑，松开了手，正经地说：“什么事？说吧。”

　　叶灼还是不失礼节，为叶震天奉上一杯茶：“师傅，这几日我仔细盘点了山庄里的存货、进账和人员情况，并不乐观...徒儿有两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但说无妨。”叶震天谈起正经事来的威严气派，还是令叶灼心中生出几份敬畏。

　　但眼看离成功越来越近，他也该要兑现对落葵的承诺了...

　　“山庄里这几天回来了不少弟子，但是这部分人，远远不足以弥补当初离开的数量。江湖上不少门派对我们虎视眈眈，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徒儿认为，应当招揽各路英雄入庄，扩充山庄的实力。”

　　这件事说到了叶震天的心坎上，他也注意到了山庄需要新鲜的血液，听到这里，频频点头。

　　“而且，在选人的标准上，徒儿觉得，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样苛刻...”

　　叶震天眉毛一挑，看着叶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长留县的陀龙寨，不知师傅你可曾听过？那里有一群绿林好汉，近日向徒儿招安...”

　　叶震天抿了一口茶，问：“你想怎么做？”

　　叶灼一看有门，来了精神，一气呵成：“徒儿认为，英雄不问出处，况且那陀龙寨的首领王有龙，曾与徒儿有一面之交。他的身手我也领教过，是一等一的好手。他愿意带领陀龙寨上千余人投靠挽花山庄，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礼物。这只力量，不容小觑，就算他不来投靠我们，也是投靠别人的，倒不如收为己用...”

　　叶震天暴露出了一个最大的缺点，自他接任庄主以来，已经二十余年未曾踏出山庄一步，江湖上的信息全靠散布在外的探子收集汇报。

　　那远在长留县的陀龙寨，他从未关注过，乃至于叶灼把作恶无数的王有龙瞪人美化成绿林好汉，他都听不出真假来。

　　若是从前，以他最重视名门正派脸面的性子，光是叶灼提出招安匪贼，叶震天恐怕都能打断他的腿。

　　但现在，他就像被灌了迷魂汤，对山庄内的事务已不那么放在心上，全权交由叶灼去办。他已将叶灼视为自己的知心爱人，对叶灼的话，他深信不疑。

　　“嗯...”叶震天沉思片刻，也没有反对。

　　“不过，”叶灼趁热打铁，“徒儿认为，挽花山庄是不是也要表示一点诚意？”

　　叶震天问：“是应该如此，但是最近库房银两不似从前充足，你也是知道的。”

　　“是。徒儿有个法子，可以不动分文，就把诚意做满。”

　　“哦？”叶震天欣喜，一听是个不用钱的法子，他心里已经同意了一半。

　　“那王有龙对林妹妹钟情已久，我想，若是把林妹妹许配给她为妻，王有龙必定对我们感激不尽，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叶灼无情地献出了林云溪，微笑中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任何不妥。

　　“这林姑娘与你的婚约怎么办？而且林姑娘可是王府的养女，王府要追究起来，岂能罢休？”叶震天连连摇头。

　　他也知道这场婚约只是政治联姻，叶灼逢场作戏罢了，对林云溪，叶震天并没有半点醋意。

　　“师傅怕是忘了，林妹妹与我定下婚约时，我们送了多少银两给王府？他们还写了一张契子，名为婚约实为卖女。况且林妹妹本来就与王府没有血缘关系，如今也已卖与挽花山庄，不就和那些下人一样是我们买来的，我们自然有处置她的权利。那王有龙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许配给他，林妹妹不会委屈的。

　　我根本无意于她，我...我已有你了。”

　　叶灼忍住烧心的反胃，握住了叶震天的手。

　　如他所愿。

　　叶震天说：“嗯，这件事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另一件事，师傅现在能否告诉徒儿，苍岭镇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叶灼已经从落葵的口中知道了蛛丝马迹，但演戏要演全套，这件事也憋在他心里很久了，他终于问出了口。

　　叶震天皱了皱眉，当他抬眼望见叶灼湖水一般清澈温和的眼眸时，心里的防备完全卸下，他说：“不错，那件事是我默许的。”

　　他娓娓道来：“中原局势向来不稳定，这一二十年的安逸也只是假象，各方势力一直在暗流涌动。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想你也懂得，我们挽花山庄，也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叶震天观察了许多年，却不见中原武林有谁比他更懂居安思危。他顿时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于是将目标投向了西域。

　　三十年前来势汹汹的明教，如今就像一条僵死之虫，杳无声息地在茫茫大漠沉睡。

　　可叶震天的直觉告诉他，明教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占领中原武林的熊熊野心从未熄灭。
　　终于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这两方各自心怀鬼胎的江湖势力，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达成了一笔肮脏的合作。

　　挽花山庄向明教提供稀有陨铁以锻造强大的兵器，明教将来入主中原后保证挽花山庄的利益不受损害。

　　只不过这并不是明教教主的意思，占据明教教内绝大部分势利的保守派，也无心侵略。

　　叶震天将这赌注，全部压在了明教少数激进派的身上，他们私底下在中原组成了新的组织，以六瓣莲花为标志，首领正是陆芫狸那个平庸又善妒的哥哥，陆尤泣。

　　“可是他们给的价格也太黑了！山庄源源不断给他们送了那么多陨铁，如今我们自己都青黄不接了，居然还来要钱？太过分了！”

　　叶灼拍案而起。

　　叶震天心中何尝不后悔？

　　他与陆尤泣接触了几次之后，就发现他不过是一个平庸之才，只不过身为明教教主的独孙，很大可能未来将由他继任教主，总之还是得罪不起。

　　于是这种鸡肋的关系，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维持了这么多年。

　　叶灼试探道：“师傅，如果现在还有第二个选择，你愿意放弃陆尤泣那边吗？”

　　“第二个选择？”

　　叶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后马上变幻为深思熟虑的表情，郑重地点点头：“长生门愿意出高价收购我们的陨铁。他们并非...”

　　叶震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激动地念叨着长生门是如何邪恶的一个□□。

　　可当叶灼冷冷地打断他：“师傅，明教难道不是□□吗？我们身为中原名门正派，你为何又要答应与明教激进派合作呢？”

　　叶震天哑口无言。

　　叶灼怕他恼羞成怒，坏了大事，马上又软下来，安慰道：“师傅，其实正如同明教一样，长生门的传言也不过都是江湖传闻，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们做过的事。在这件事上，我们只不过是生意人，只谈生意。我也并不认为师傅你当年的做法有什么错处。徒儿完全能够理解您的苦心，希望您也考虑一下这个提议，毕竟，我们的银库，真的支撑不了多久了...”

　　叶震天心中刚刚翻起的一丝怀疑，叶灼是什么时候偷偷认识的长生门的人，似乎关系还匪浅...但这个疑虑马上被眼前那双真挚的眼神打动。

　　叶灼也是一心为了替我分忧，一心替山庄着想。

　　难道真的是自己老顽固，过于固执？

　　山庄如今大不如前了，难道非要走到山穷水尽，自己才肯扭转思维吗？

　　“把这件事交给徒儿，徒儿自有分寸。晚上徒儿再来向您细细地解释...”叶灼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给叶震天喂了下去。

　　晚上...好。

　　叶震天渴求的心灵似是得到了满足，他最终对这些满是破绽的提议，点头了。

　　林云溪听闻叶灼归来的好消息，乐不可支。

　　她故作姿态地在闺房里等待了数日，没有等来她期待中的问候。

　　自从回来之后，整个挽花山庄似乎都把她当成了空气。

　　其他的奴仆们默契地绕开她的房间，躲闪着她的眼神，尽量不冲撞她，但也谈不上把她放在眼里，这不就和当初他们对待孟盏的‘冷暴力’一样吗？

　　而且要说最不把她放眼里的，就是那个孙盼。

　　翠儿的一通编排八分真两分假，气得她饭也吃不下。

　　“可恶！欺人太甚…一个小小奴才也敢骑到我的头上来？我要找叶叔叔为我撑腰”

　　当她气鼓鼓地提着裙子穿过几条走廊，脚步逐渐放慢。

　　因为她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就算再迟钝的人，经过了数十个眼神闪烁的奴仆之后，也会有所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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