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照微尘

　　宋应星想到了陈弦月的妈妈拿陈弦月当小孩子一样关心陈弦月的人身安全，生怕女儿被拐跑了；想到了陈弦月的伯母也不拿陈弦月当大人，不让她陪客人。
　　想到这里，宋应星说：“可是你是拿幸福当饭吃的小女孩。全家上下没有不疼你的。出个远门，你妈妈生怕你被拐到缅甸去。”
　　“你能看到我妈对我好，是因为我现在能发现她对我的好，她对我的不好我都没忘，但也不会再记在心上。”
　　宋应星不敢相信：“你妈妈还有对你不好的时候呢？”
　　陈弦月笑了一下，怎么没有呢？
　　当陈小娟跟她说，我以后不要你养，你将来也不要跟你弟弟争家产的时候。
　　当弟弟陈璨离家出走的时候。陈璨刚摔门离开，陈弦月第一个着急忙慌跟出去，可还是没有发现弟弟的身影，心想自己已经紧随其后跟出来了，陈璨不会跑那么快，可能是故意躲在了哪里，不会有事，于是就回了家。陈小娟却不依不饶，反倒怪起陈弦月来，使劲敲着陈弦月的房门，勃然大怒，说：“你这就回屋睡觉了？我就不信你弟弟还没找回来你能睡得着。你弟弟有点儿什么事儿都想着你，我看你是巴不得你弟弟没了。”
　　以前还在上大学的时候，陈弦月总抱怨自己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上学的时间要上学，放寒暑假了还要替父母照顾和自己相差十一岁的弟弟陈璨。陈小娟却觉得理所当然，大言不惭道：“你那不是替我们看孩子呢，你那是替你自己看呢！等将来你弟弟长大了，还得帮你给我们养老呢！”陈弦月都被这话气笑了，闹了半天，养闺女稍有不顺心就说闺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将来指不上，养儿子就不求回报，但凡儿子孝顺他们了，就是帮了闺女的忙。
　　但令陈弦月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自己重度抑郁症的时候，躺在床上不愿意说话。陈弦月将自己的检查报告给陈小娟看是希望陈小娟放过她，可陈小娟依旧咄咄逼人，一直问陈弦月生病的原因。陈弦月乞求陈小娟不要再问了，就连心理医生都小心翼翼的，让陈弦月不想说就可以不说。陈小娟却无动于衷，还扬言道不是所有的医生都会看病。陈弦月躺在床上，崩溃地将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陈小娟还扑到床上捶打陈弦月，骂陈弦月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折腾。最令陈弦月无奈的是，陈小娟以为陈弦月是失恋了才会这样，好像陈小娟永远都不会觉得她陈小娟自己有问题。
　　陈弦月将这些告诉宋应星的时候，心如古井，毫无波澜。
　　宋应星一直以为陈弦月是在宠爱中长大的，所以性格才这么好，原来是山重水复，自己拼命给自己开了条路出来。
　　宋应星突然想到在去嘉茹的前一晚，苏醉心说“她这快乐来的也不容易”，那时候他并没有在意这句话，现在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弦月漫不经心，宋应星却心疼得要命。
　　“你吃了不少药，吃了不少苦吧？”宋应星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陈弦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吃药？心理医生是我一个人去看的，医生也让我吃药，但是在刚开始吃药的时候，情绪反而容易崩溃，搞不好会吞药自杀，所以前两周药得放在家长手里，或者放在医生那里，我再每天去取当天的药。可我哪有时间这么倒腾，我妈那个人更不会陪我看病。在那之前她就说过，你愿意死就死去呗！你爹妈把你养那么大，你说死就死去。好像他们自作主张给了我这条命，我就必须得感恩戴德。”
　　宋应星搂着陈弦月的肩膀，让陈弦月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用下巴摩挲着陈弦月头顶的头发，轻声问：“那你后来是怎么好的？”
　　陈弦月一把推开宋应星：“今天是我安慰你，不是你安慰我。”
　　陈弦月双手捧住宋应星的脸，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宋应星，不要有执念。”
　　“我想，人不是慢慢开窍的。”陈弦月松开手：“而是在某个时候，突然顿悟的。”
　　陈弦月想到考研调剂那段时间，自己每天都睡不着觉，越到晚上神志越清醒，头却痛得要死。陈弦月让陈小娟帮她买回治睡眠的药来，没想到陈弦月买回来的是中成药，可对这个时候的陈弦月来说，需要的是立马见效的西药。陈弦月埋怨陈小娟，陈小娟却说西药对身体伤害太大了。不同以往，陈小娟说话的时候有点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陈弦月有些恍惚，分不清此时是2023年还是2003年。
　　其实也记不清到底是不是2003年，反正就是在陈弦月小学的时候。陈弦月体寒，每年冬天脚都会冻得又肿又紫，买来的鞋垫都很薄，所以陈小娟就自己给陈弦月缝鞋垫，里面塞了满满的棉花，缝得厚厚的，想着这样陈弦月的脚就不会冷了。陈弦月却觉得陈小娟亲手做的鞋垫不舒服，那时候陈弦月也是这样埋怨陈小娟。陈弦月觉得奇怪，一向爱发脾气的妈妈这次却一句话都没说，仿佛不是鼻子、眼睛、嘴巴组成了一张脸，而是委屈和无助。
　　那种委屈，就在和陈弦月说“怕你西药吃多了伤身体”时一模一样。
　　那一刻陈弦月才明白，妈妈不是对她不好，而是她太记仇了，只记住了妈妈对她的不好。
　　陈小娟那代人思想陈腐，陈小娟又没怎么上过学，她就是重男轻女，谁也改变不了。只不过陈小娟没有那么极端，只是对女儿也好，但是对儿子更好。
　　陈弦月也问过自己，难道让陈小娟把对自己的态度和对弟弟陈璨的反过来，自己就真的心满意足了吗？重女轻男和重男轻女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陈弦月告诉宋应星：“我们的人生不是试卷，八十分的幸福也是幸福，让你不幸福的，是差二十分就是满分的执念。”
　　陈弦月指着天空中如钩的弯月叫宋应星看：“宋应星，你看那是什么？”
　　宋应星脱口而出：“月亮啊！”
　　“对啊！是月亮。弦月不如圆月圆满，但没人会说弦月不是月亮。月有阴晴圆缺，但都是月亮。”
　　“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到在我很小的时候，很想妈妈，每次妈妈回来看我，我都很开心。妈妈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我平常跟着我爸吃不到的零食，玩不到的玩具。只不过后来长大了，嫌她的东西脏，就不再要了。”
　　“你看你妈妈已经走了，明明可以跟有钱人再要一个孩子，可是她并没有，还一直想着你。其实你妈妈很勇敢，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只不过她用错了方式，选错了方法，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还要不劳而获，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但是不管她做人有多失败，你都不能否认她作为妈妈对你的爱。”
　　“可我还是无法接受她就这么回来了。她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又回来找我和我爸。”
　　“其实只要叔叔能接受就够了，你都这么大人了，肯定也不跟他们一起生活。别再纠结过去了，当然我也不否定不幸的童年对你有不好的影响，确实童年阴影一直伴随很多人长大，包括我自己。可时空不能倒退，就像你小时候没有妈妈的陪伴，现在有了妈妈陪伴的，也只是现在的你。所以别回头，往前看，让现在和未来的自己幸福。”
　　“我......”
　　陈弦月见宋应星吞吞吐吐的，就接茬儿说：“你不是不能接受你妈妈回来，你是不知道她回来以后你该怎么面对她吧？你想对她好，可你爸爸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你觉得对她好，就会对不起你爸爸。”
　　宋应星瞠目结舌，陈弦月的话正中其怀。
　　“从我想明白的那天起，过去的创剧痛深，都是前尘往事。以后就跟他们好好相处。但是，总有些原则不能打破。确实人家给了你命，你就得感恩戴德，但感恩戴德的方式取决于你。就拿我来说吧，现在我工作了，我爸妈需要什么我都会买，但是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分钱，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我给你们点钱，你们想要什么自己买。因为毕竟他们重男轻女，万一他们把我给的钱攒起来给儿子，养成习惯以后为了儿子跟我要钱怎么办？我有钱我给，我没钱呢？我上哪儿给他们抢去？”
　　对于陈弦月来说，虽然陈弦月想和爸妈和睦相处，但并不代表她就认可了她爸妈的所作所为。
　　宋应星将陈弦月搂在怀里：“谢谢，我知道我该怎么面对她了。她是我妈妈，孝顺她是我的义务，我得做好我该做的事。至于其他的，那就是她和我爸之间的事了，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陈弦月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景云以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事。”
　　“就是你在嘉茹认识的那个忘年交？”
　　“嗯。我刚刚突然想到，你以前不是说我适应能力强吗？那是因为我对家没有归属感，觉得在哪儿都一样。我只是我爸妈家里一个不需要交房租的住客，我妈经常因为我不顺着她的意就让我从她的家里滚出去。所以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要有一个只属于我的房子，哪怕很小，但那是我真正的，唯一的家，不会有人因为跟我赌气就让我滚出去的地方。至于做什么工作都不重要，只要能赚钱就可以。”
　　陈弦月明显感觉宋应星身子一僵，陈弦月倏然起身，捏住宋应星的脸，宋应星的下巴抵在陈弦月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上。
　　“宋应星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能赚钱的正经工作。”陈弦月重点说了“正经”二字。
　　“我知道你是遵纪守法，有道德的好公民。”宋应星双手捧住陈弦月的手，对着陈弦月的手哈了一口气：“冷不冷？”
　　陈弦月摇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冷，都说了我体寒，所以我都会让自己穿得暖暖和和的，这样也不用借男朋友衣服穿，也不会冻到男朋友。”
　　即便陈弦月这样说，宋应星还是将她护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想起在嘉茹的时候，觉得在她眼中什么都是平等的，想来也不会嫌弃有这样的妈妈的他，于是后来在平京时顺势鼓起勇气表白。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宋应星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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