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兮宛歌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韦庄《思帝乡》
　　待小辈们都离开了书房，明毅面露担忧。
　　“兮乔，这样真的行吗？毕竟小岚才十七岁呀。”
　　“大哥放心。”兮乔微微笑着，“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我对他有信心。”
　　“唉、、、但愿吧。对了，二弟什么时候能到家？”
　　“春闱刚过，现在正是他最忙的时候。不过，应该能在老太太寿筵之前赶回来的。”
　　这时，紫碧敲门进来请他们出去吃晚饭。饭后，各自歇息。

　　转眼已过去月余，今天是五月初二，明府上下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明天便是明家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了。明家虽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自明毅接手明家商铺起，生意就越做越大，社交圈子自然也跟着扩大。所以，今天南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有多半是往明家送寿礼的。
　　此时，南城的如意茶楼里正坐着一位书生打扮的公子，旁边站着书童。两个人都好奇的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马车，不知有何热闹。趁着小二上茶之际，书生向小二打听。
　　“小二哥，南城是有什么热闹吗？街上怎么这么多马车？”
　　“公子不知道吗？明日是明家老太太的六十大寿，这些马车呀都是去送礼的。”
　　“明家？”
　　“就是二十年前娶了兮家大小姐的明家呀！”小二不禁望向窗外络绎不绝的马车，“明家的家业是越做越大了。听说这次的寿筵是明家三少爷一手操办的，那三少爷才十七岁，平时肆意顽皮放荡不羁，真是看不出来能有这般本事。”
　　“哦？明家没人了吗？怎么让个少年来办这样的大事？”
　　“明家管事的本来是二夫人兮乔。但是她说老太太的寿筵，要让小辈们尽尽孝心，所以就把这事交给少爷小姐们。明家大少爷明兮云喜好练武，二少爷明觉雨一介书生，小姐明飞霜才十五岁，都于这俗事往来上不甚通达。所以啊，这事就只得落到三少爷明兮岚的身上了。”
　　两人正说得热闹，旁边桌上传来故意压低的戏谑话语。
　　“二哥，你听，有人在说我们没有出力呢！”
　　“算了，我们本来也没帮到你三哥，现在还在这里喝茶。别人要这样议论也难怪。”
　　说话的这二位正是明觉雨和明飞霜，闲闲地喝着茶，正大光明得仿似刚刚说的不是他们。飞霜并未变装，穿着嫩绿的裙衫，梳了个俏皮的辫子搭在胸前。此时，她正望着那书生嘴角上翘，笑得颇为得意。
　　书生起身走到觉雨身边，拱手以礼，“这位公子想必就是明家二公子明觉雨吧？刚刚在下的言语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明觉雨见这书生朗眉星目，身形瘦而颀长，虽是普通儒生打扮，却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心下已有结交之意，于是连忙起身微笑回礼，“公子不必客气，小妹自小娇惯，无礼之处还请海涵。”
　　“哪里哪里。”
　　“请坐请坐。”
　　书生这才坐下抬头打望眼前的俊朗公子身量与自己差不多，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只能算中上，唯有脸上那浅浅的笑意让人顿觉和善可亲，如同绵绵的春雨，润物无声却能洗尽整个残冬的颓败与阴霾。书生不禁暗叹，好一个明家的觉雨！再看旁边的俏丽女孩，白净的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一身嫩绿清新脱俗，上天何等用心造就了这人间的精灵呵！
　　“这位公子，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白俊。”
　　“白公子，在下明觉雨，这是我小妹明飞霜。公子不是南城人吧？”
　　“是的。不瞒二位，在下家在京都，现在外出游学。今天刚到南城，见风光甚好，打算寻个安静的地方潜心读书。”
　　“原来是这样。白公子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正好我知道个适合读书的好地方，如蒙不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果然如此就再好不过了！那就有劳明公子。”
　　觉雨没想到白俊竟是这样豪爽的人，况同为读书人以后还可共勉，心下甚是欢喜，当下便领着人去看房子，后话不提。
　　且说正是五月初三，明家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宾客往来自有明家两位老爷招呼，大家都说着或真或假的场面话，于那推杯换盏间歌舞唱颂时，一时多少繁华不胜记述！
　　你只道宾主尽欢各得其乐，却不知尚有一人心下郁闷独自倚栏。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无端被众人算计当了苦力的明家三少爷明兮岚。
　　“三哥，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飞霜突然从后面跳了出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吓我一跳。”兮岚横了飞霜一眼，依旧作观赏风景状，凭栏而立。
　　“我怎么没良心了？”
　　“你还好意思讲！哼，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嗯、、、这个、、、”飞霜极尽讨好，“三哥别气了嘛。我现在就是来帮你的呀。”
　　“都到这时候了，还要你帮什么忙？少假惺惺的！”看这丫头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兮岚直觉是不好的预兆，不知道这个丫头又在算计什么。
　　“三哥，今天老太太的生日愿望还没说呢。不然你还是希望老太太挑上你？”飞霜故意顿了顿，示意兮岚附耳过去，两人如此这般地合计了一番遂前往大厅。
　　明家老太太此时一身华服正坐在美人塌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热闹的贺寿戏文，旁边坐着芸娘、兮乔以及几位娘家的妯娌姐妹。兮岚和飞霜挨着老太太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这时，明兮云领着兮若年兄妹走了进来，“奶奶，若年和若兰给您拜寿来了。”
　　说着，兮若年兄妹一起行礼问安，“祝老太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快起来吧。来人，看座。”老太太眯着眼打量兮家的少爷和小姐，见兮若年一身亮堂的宝蓝色长衫，玄色腰带，手里握着他的宝贝白玉折扇，器宇轩昂的样子。旁边是其孪生妹妹兮若兰，粉衣白裙亭亭玉立，身体瘦弱，细眉薄唇，有一种眉目心淡然，吐气如兰的仙子气质。看到这里，老太太不禁点头暗赞，果然兮家的女儿不错。
　　明兮岚在旁边撇嘴，兮家小子就爱自命不凡，随时都把自己收拾得这么招摇！看着兮云体贴地扶着兮若兰坐下之后，兮岚心里偷笑看你在佳人面前如何表现，于是向飞霜使了个眼色，到你出场了。后者会意，摇着老太太的手臂，“奶奶，今年您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呢？”
　　在座的听到这话都不禁期待起来，这是祖孙间的余兴节目。老太太的生日愿望，孙子们必须无条件服从。偏偏老太太就喜欢逗孙子孙女，总是给他们出难题，比如让兮岚念《金刚经心经》，让觉雨上树摘果子之类的。每年老太太的生日一过，明府上就多了一件少爷小姐的糗事，茶余饭后娱乐大众。这其中兮岚更因其得宠而备受“关爱”。
　　只见老太太抚额细想，飞霜附在老太太的耳边用众人刚好能听到的音量说：“奶奶，人家想看大哥笑一笑。难道您不想吗？”一听这话，兮云背后冷气直冒。
　　“飞霜，你怎么能这样？大哥离家五年，这才回来。你想把大哥吓跑吗？”兮岚一脸正经地添油扇风，生怕这把火烧不起来。
　　“是呀，小云都五年没有陪我过生日了，该罚！来，给奶奶笑一个。”
　　只见兮云一脸尴尬地僵在凳子上，这种情况下让向来冷漠的他怎么笑得出来？兮云看着周围人一脸的期待，不禁红了脸起身，支支吾吾的开口：“奶奶，这、、、对了，觉雨不在这里，我去找他来。”
　　“大哥不必去找，”飞霜差一点忍不住笑意，“二哥正陪着白公子呢。”
　　兮云假装没听见，只顾着往外走，谁知与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啊呀！小的该死，没看见大少爷。”来人正是金家戏班的老板，不住地道歉。
　　“是金老板吗？”老太太望着乱成一团的门口，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心急，“可把人带来啦？”
　　“是的，老夫人。”金老板带着身后紧跟的女孩上前请安，“这就是刚刚扮正旦的宛歌。”
　　金老板侧了侧身，身后的佳人露出脸来。那是怎样一种惊艳呀！当脸上的油彩卸下，身上的行头换去，洗尽铅华之后，眼前的妙人儿素衣神采，低眉抬首皆可入画。宛歌呀宛歌，传闻中，你敛眉唱繁华，你水袖舞流年，你惊才艳艳！而现在，蜕去优伶卖艺的皮囊，你圣洁柔美得如同月下海棠，让人今生唯愿伴花成眠。
　　“宛歌给老夫人请安，愿老夫人长寿安康。”宛歌朱唇轻启，声音糥软清甜。
　　“你就是宛歌？多大了？抬头让我看看。”老夫人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怜惜，或者还有其他。
　　“回老夫人，宛歌今年十八。”说着，宛歌抬起头来让老太太看。
　　杏眼圆脸，唇红齿白，眉眼间是少女特有的娇媚和羞涩。老太太怔怔的，半晌，方轻叹一口气，看向一旁同样怔忡的兮乔，喃喃地说道：“十八岁，若是我的小华还在，也应该是十八岁了。”
　　宛歌不懂这话里的意思，看见明家人脸上掩不住的悲戚，她只沉默淡然，因为那是别人家的事。看了看兮岚，后者勉强对他笑了笑，她继而看向一旁站立的明兮云，那依旧俊逸非凡的眉目，早已在心间日日流转。只是那漠然冷冽的气质有增无减，很高兴我们都一如当年，宛歌在心里细语轻言。
　　正在宛歌暗自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时，塌上的老太太突然开口了。
　　“宛歌，你最拿手的曲子是哪一段？”
　　“回老夫人，是《墙头马上》。”
　　“好，你下去好好装扮，细细为我们唱一折来。”
　　“是。”
　　看着金老板带着宛歌走了出去，老太太才转向一旁红了眼睛的兮乔，
　　“我要你认她作义女，我要她成为明家的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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