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倾月落

　　“褚家击退北靖敌军，守边境五年，圣上体恤褚家军劳苦功高、擢升褚将军为辅国大将军，另褚家姑娘封为皇贵妃，给褚家无限尊容。”

　　祁宁轻笑道：“但是端王侧妃应该明白，当今天子姓祁，不管皇位上的是我父皇，还是三皇叔，本宫都还是公主，即使再怎么不受宠，也没沦落到给一臣子女儿道歉的地步。”

　　褚常岚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公主就可以不守王法，欺压朝臣吗？”

　　“你们褚家这不就仗势欺人，欺负同僚的家眷吗？”祁宁反问道。

　　英娘恼怒地说：“那庄书妍勾引许家哥哥，我打她有什么错？”

　　“勾引？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就算庄姑娘和许大人走得近些，你怎么确定是庄姑娘勾引的许大人，而不是许大人勾引的庄姑娘呢？”祁宁抬眼看向假山旁的两个婆子：

　　“你们未曾亲眼瞧见，只听褚姑娘说一两句污秽之言，就在背地里给庄姑娘定罪？这样乱嚼舌根的奴仆，不必留在皇宫别苑了。”

　　金源县主连应是，示意小厮将那两个婆子绑下去。

　　庄书妍眼眶含泪，满脸感激地望向祁宁。

　　“今日本宫先带走了庄姑娘，你们有什么不服的，只管去明光殿找圣上告御状。”

　　祁宁临走前瞥了一眼褚常岚，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几人走到一处人迹稀少的凉亭坐下，清梨从腰间囊袋中拿出一个青色小瓶，抠出一点药膏轻轻敷在庄书妍红肿的侧脸上。

　　菡香看见庄书妍忍痛的表情，心疼道：“褚家姑娘下手也太重了，瞧瞧多漂亮的脸蛋，让她打成什么样子了。”

　　“我打她那两下也不轻，保管她好几天都不能出门。”清梨阴恻恻道。

　　庄书妍一脸歉意道：“多谢殿下替我说话，但是褚家盛宠一时，如果她们去找圣上，会不会给殿下惹麻烦？”

　　清梨道：“不会，她就喜欢找麻烦。”

　　菡香气鼓鼓地拍了下清梨的脑袋，祁宁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恶人先告状，明天我就进宫去找圣上。”

　　“啊？”庄书妍满眼惊讶。

　　菡香靠在凉亭的柱子旁，捂嘴偷笑。

　　清梨替庄书妍擦好药膏，拿起小青瓶说：“庄姑娘还是多多关心自己的脸蛋儿吧。这瓶可是天下名医世家沈家传人调配的药膏，涂上三天，保管脸颊白皙光滑，比之前还漂亮。”

　　庄书妍双手接过瓶子，连忙道谢。

　　由于褚常岚和祁宁的这一吵闹，整场赏花宴都变得十分无趣。宴会还未结束，褚常岚带着英娘匆忙离开了蓬莱别苑。

　　午后的烟阳城像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无比。宴席散后，祁宁早早回到公主府。刚过酉时，随着一道闪电，暴雨倾泻，像是有人拿盆向地面浇水般，雨水越下越大。

　　公主府凌云阁东南侧有一处汀兰水榭，祁宁手拿酒坛单腿屈膝坐于栏栅旁，静看雨滴砸进湖里带起的泡沫。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穿过京城小巷，纵身一跃，翻过墙头，潜入一座府邸。熟稔地沿着墙壁向东行走，轻松进入了后花园。

　　楚洛桥刚出屋檐，被墙根的一朵水亮的白花吸引视线，安静地偎在墙边，与世无争，而又无比强大与傲慢。夏末的暴雨足以让满园植物畏惧三分，而她却在暴雨夜悄然绽放。

　　楚洛桥突然想到一个人，心道：真是花随主人了！

　　刹那间，一记掌风直直地拍向楚洛桥的后背。楚洛桥顺势向左侧躲了过去，待到站定，才发现周围影影绰绰，大约有七八个人，站在园子的不同地方。

　　楚洛桥一噎，自语道：“真不愧是护龙卫。”

　　很明显，从他刚进入府邸时，那些暗卫已经发现了他。太祖当年征战天下，雄霸一方，亲自成立的护龙卫，怎么可能只是软包子呢？

　　楚洛桥深知不敌护龙卫，只能想办法靠着精湛地轻功，早点跃到湖中的水榭里，那个人此时应该就在水榭中。

　　楚洛桥左脚点地，飞上屋顶，打算借着迅猛的雨势，阻挡护龙卫一会儿。结果护龙卫在暴雨中，行动丝毫不受影响。

　　楚洛桥边还击，边向湖边靠近。直至最后，越打越气。祁宁是把自己当成老鼠捉弄吗？

　　楚洛桥一气急，奋力飞向湖中央。

　　水榭内灯火摇曳，一位着水蓝色长衫的女子倚靠在栏栅旁，眺望着远方，双目失神。楚洛桥落在亭边时，衣冠不整，发丝还滴着水，活脱脱一只落汤鸡。

　　“祁宁，你这是什么意思？”楚洛桥怒视面前的女子，真后悔之前还觉得她像那朵白花。

　　祁宁回眸打量着楚洛桥，“噗嗤”一笑，静若空洞的杏眼瞬间明亮了起来，不掩嘲笑道：“唐唐千手盗圣，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你故意让护龙卫来堵我的？”楚洛桥轻哼一声：“果然，天下最毒妇人心。”

　　祁宁不以为然，道：“公主府大门敞开着，你偏要翻墙进来，被主人打不是很正常的吗？”

　　楚洛桥可怜兮兮道：“好好好，我为你出生入死，跑到后宫去顺东西。被祁清栎发现，十颗脑袋都不够砍，你却这样对我？”

　　祁宁无畏道：“怕什么？被发现了我去保你，让你体验一次有靠山的感觉。”

　　“这么说我还得抱紧你的大腿，好好谢谢你呗。”

　　“不用客气。”祁宁话锋一转，问：“东西呢？”

　　楚洛桥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精巧的白色小瓷瓶，看着像是女儿家胭脂的包装。

　　他轻抬眉头，问：“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特别香，给我弄一点嘛。”

　　祁宁拧开盖子，放到鼻子下轻嗅，喃喃道：“零陵香。”

　　“做什么的？”

　　“避孕的。”

　　楚洛桥表情凝滞，半晌后喉咙才挤出几个字：“你要学东周长公主，开始养面首了？”

　　祁宁蹙眉道：“闭嘴。”

　　她回想回京后的那场晚宴，与褚贵妃擦肩而过时闻到的浓郁香气。祁宁少年时在琼山和沈元芷学过药理，所以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便让楚洛桥潜进永春宫带出一点。

　　零陵香——

　　血遇此香料便会化散，血气不聚，自会无法怀孕。

　　可是褚常昭已然有孕，所以多半是别人要害她，让她无法生育下的零陵香。那皇叔知道这件事情吗？

　　一道声音将祁宁拉回现实：“我要的东西呢？能给我了吗？”

　　祁宁从身侧拿出一个紫檀木盒递给楚洛桥。

　　楚洛桥迫不及待打开盒子，盒子内静躺着一块紫色水晶石，石头晶体十分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多谢，下次有这样的好事继续找我。”说完，楚洛桥跃上屋顶，消失在雨幕里。

　　次日午时，祁宁带着疑问独自进宫。

　　祁清栎和萧寒声在兰亭里对弈，叶槿左手提剑站在一旁观看。

　　祁宁快步穿过曲廊，走到桌旁行礼后，一脸惊喜地看向祁清栎：“皇叔，你要做父皇了？”

　　叶槿吓得干咳一声，右手握拳挡住嘴巴，视线不时地瞟向祁清栎。

　　祁清栎茫然道：“阿宁，你在说什么？”

　　祁宁坐在祁清栎旁边的凳子上，一脸认真地说：“褚贵妃有喜了呀，这种事情你们何必瞒我。”

　　萧寒声面色平静，修长的手指将一颗黑子放到棋盘上。

　　祁清栎蹙眉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祁宁从桌子上拿起一串葡萄，摘下一颗放进嘴里，道：“褚英娘亲口说的。”

　　祁清栎黑着脸说：“叶槿，即刻带兵封锁永春宫，传太医给贵妃诊脉。”

　　叶槿恭敬领命：“是。”

　　萧寒声放下手里的棋子，问：“永春宫其他人呢？”

　　“都关起来，对外就说贵妃病了。”

　　说完，祁清栎大步离开了兰亭。

　　祁宁靠近萧寒声，低声问：“皇叔不知道贵妃有孕的事情啊？”

　　萧寒声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却起了一点波澜：“圣上不知。”

　　祁宁回到自己的座位，揪了一只葡萄放进嘴里，嘟囔道：“你说这是皇叔的孩子吗？”

　　萧寒声瞥了祁宁一眼，没有回答，提步向亭外走去。祁宁见萧寒声要走，追了上去：“萧大哥，你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还在生气呢？”

　　“没有。”声音依旧冰冷。

　　“那天我不是故意骗你的，雍州城外遇到刺杀，我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就装成平民，悄悄进城了。”祁宁见萧寒声表面还未松动，接着说：

　　“真的，你看朱雀大街上是不是又出事了？”

　　“坊间流传我杀了那些刺客的流言，你是不是当真了？”祁宁提声问道。

　　萧寒声停下脚步，看向祁宁。

　　“九杀殿外挂着的不是人头，是猪头。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祁宁面容焦急：“你宁肯相信流言，也不愿意相信我？”

　　萧寒声眼眸微动，心里有个声音在问：

　　是不是宁愿相信传言，也不相信祁宁？

　　不是的，萧寒声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肯定，祁宁会威胁到祁清栎的皇位。

　　萧寒声面色缓和说：“我没有生气。现下要去永春宫审问那些宫女太监，公主还是快些回府吧。”

　　祁宁见萧寒声像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便提着裙摆向反方向走去。不知不觉又绕到了金华殿。如今的金华殿已被废弃，丝毫没有以前威严肃穆的氛围。

　　祁宁没有凑近，只是远远地盯着金华殿发呆，心底有一丝罪恶感。

　　祁宁猜测过是哪几个嫔妃给褚常昭下的零陵香，这种后宫争宠手段并不少见。就算不是嫔妃，也可能是眼红褚家得宠的人。他们畏惧褚贵妃诞下皇子，危及朝政。

　　但刚刚祁清栎知晓贵妃有孕后，并不欣喜反而满脸愁容，派叶槿封锁永春宫。

　　零陵香是圣上给褚常昭的。

　　这样也能理解，虽说褚家有从龙之功，但圣上并不完全信任褚家，而且他很忌惮褚家势大。

　　祁宁本该高兴的，褚家行为诡异，如果日后查到褚家参与宫变，借着圣上对褚家的忌惮，她很快就能扳倒褚家。

　　现在那个孩子，皇叔的第一个孩子，多半不会出世了。

　　夜幕降临，祁宁闷闷地走出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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