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尘上

　　何由挽听见这话怔住了，愣愣开口：“什么？”

　　刘我似是烦躁地挠了下自己的脑袋，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何由挽直接脱下了球服。

　　学校卫生间隔间一向小的离谱，本就逼仄的空间站着两个大男生愈显拥挤，刘我光滑白净的后背几乎是贴着何由挽的脸全部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何由挽更加不知所措，眼睛不自觉瞪大了些，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死死闭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扭过头，转身就想拉开门往外跑。

　　谁想他手还没碰到门锁，就被刘我擒住，稍一用力被带着回过身，后背再次被抵上门板。他的脑子像一团浆糊，思绪混乱不堪，什么都无法思考。

　　他不敢去看刘我，还是低着头紧紧闭着眼，他能感觉到他和刘我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嗅到刘我身上散发的气息，还有运动过后身体超人的热度。他脸颊热得要命，任凭刘我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抬头。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换衣服，为什么要冲在第一个给我送水？”刘我沉声问道，语气里满是快要抑制不住的怒火。

　　何由挽快要撑不住，伸手想推开他，不断挣扎着：“你放开我。”

　　刘我偏不让他动，捏着下巴的手力道都重了些，步步紧逼：“为什么在意网上那些帖子，为什么不想我在外面脱衣服，为什么要替我拒绝那些送水的女生？”

　　因为老子喜欢你！
　　何由挽在他的逼问下简直要疯，他猛地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刘我推开，差点脱口而出。

　　他的眸子有血丝蔓延，看见刘我撞在水箱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肯定很疼。

　　只见刘我膝盖微曲，脊背靠在墙上，一手搭在水箱上撑着没蹲下去，却低着头一声未吭。

　　何由挽站直身体，抬起头靠在门板上，猛喘着气，稍微缓过来后出了声：“因为……因为我们是兄弟。”

　　四下沉默。

　　何由挽咬了下嘴唇，道：“我说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刘我的手指蜷了下。

　　怎么会不记得。
　　那么多声哥，都是讨好服软的证明，何由挽在这个时候还要来责问他。

　　刘我手一松，脱力似的靠着墙壁一点一点往下滑，他蹲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
　　不知安静了多久，刘我自嘲似的轻笑了下，点点头道：“对啊，我们是兄弟，我们只是兄弟。”

　　他突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何由挽再次警惕起来。

　　这次刘我什么都没干，只是拿过他手上的衣服，套了件T恤就打开门往外走。在走出卫生间时，他又回头，语气里满是疲惫：“哥，我希望你能幸福。”
　　“以后别做这些事了，我也想轻松一点。”

　　这两句话如五雷轰顶打在何由挽头上，他顿时睁大眼睛，完全不懂这两句话的意思，等回过神来想追上刘我，卫生间外已经没人了。

　　何由挽觉得这个场面实在过于熟悉，只不过上次崩溃的是自己，这次说累的是刘我。

　　两人的位置对调，何由挽的心如刀割，他不知道当时刘我是怎样的情绪，但肯定不会比他好。

　　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全身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如藤蔓般让他窒息的无力感。

　　刘我放手了，他们终究还是站在了两极，彻彻底底回不去了。

　　何由挽在晚读后才踱步回到座位，经历之前的事情，他甚至没能察觉到班里在课间时异样的寂静。

　　桌面上放着昨天考的化学试卷，实验题的化学方程式他竟然拼错了，一把红叉打在醒目的位置，外加方琪对其不解的一个小问号。

　　是他不小心，导致最后满盘皆输。

　　他拿起笔想去改，却一个字母都写不出来。

　　活该。
　　他的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眼。

　　他猛的一抖，惊扰了身边的小谢。
　　“怎么了？”小谢贴上来，见他脸色特别不好，又安慰道：“没事，你没错，哥们我挺你。”

　　何由挽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张化学试卷。
　　那种即将失去刘我的恐惧感凭空而生，丝丝绕绕地缠上来。

　　小谢见何由挽不吭声，又说：“真没事的，小由，现在网上闹得也不大，而且我们绝对相信你不会打咱们我哥的。”

　　何由挽听到这霎时抬起头，转向小谢，眼神空洞又茫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小谢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何由挽问。

　　“诶，早知道你没看过就不和你说了，”小谢一脸懊悔，随后解释道，“学校表白墙上挂了咱们班的一些事情，不太好，我劝你别去看。”

　　何由挽听完这话立刻掏出手机，在小谢无辜的眼神下点开了表白墙。

　　照片发了两张，两张都是聊天截屏投稿。一张是骂卓越班的，一张是冲他来的。

　　卓越班被骂的原因主要是比赛后吹了唢呐，被很多人曲解用意，纷纷上升到好学生的素质，评论区吵成一片。而讨论何由挽的却更多，第二张图片中有一张照片，拍的是今天刘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样子，他只穿着T恤，手臂上的磕碰伤明显。

　　【天呐，何由挽这人是疯了吗？敢打年级第一。】
　　【楼上的，纠正你一下，何由挽本来就是疯子。】

　　【何由挽以前干过的那些破事谁不知道？打过那么多次架一次处分都没有，学校也就惯着这些好学生。】
　　【就是啊，今天比赛他们推人裁判就装瞎不吹哨，我们碰了碰就判我们犯规。学校不就偏袒这些学习好的垃圾。】
　　【这些人除了学习好还会干什么啊？学习好有什么用，人品还不是就这样，以后出社会有他们好看的。】
　　【何由挽打了刘我，这次应该会下处分吧？】

　　【这一看就是造谣啊，刘我和何由挽关系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打架？】
　　【他俩最近不是闹得挺僵的吗？一看就是表面朋友，伤这么重，在厕所里摔跤也摔不出来。】

　　【卓越班吹唢呐也是何由挽起的头，这人一天不挑事浑身不舒服是吧？】

　　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被翻了出来，曾经的一切都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诟病。评论区有人说刘我无辜的，也都被追着骂。

　　【刘我无辜？他和何由挽走这么近，就该做好被打的准备。】
　　【我也赞同，刘我确实惨但绝对不无辜，校园帖子上不是还有他们的CP帖？看着挺像倒贴的。】
　　【我看他就是喜欢出风头，今天打球的时候就喜欢投三分球，犯规了裁判也不吹哨，就是偏袒这些学习好的。】

　　有些人想要抹黑自己，何由挽管不着也不想管，可这次涉及到的人太多了，整个卓越班都被带了进来。
　　何由挽紧皱起眉，这个讨论量实在过于庞大了，他竟然看见了一中和对面七中的学生的评论。

　　班级里诡异的安静还在弥漫，前排有人在小声讨论这件事，一个人的音量骤然增大：“不就怪何由挽？他不说那句话也没人会针对我们班，再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打了刘我。”

　　何由挽淡淡抬眼，看向邓致远。
　　他只瞅了一眼，魏泽浩倏地站起来，骂道：“邓致远你他妈一天不找抽会死啊？！”

　　邓致远也像是被激怒，怼道：“你叫个屁啊？刘我请假你当时不也怀疑了吗？现在装什么烂好人？”

　　听到这话何由挽顿住，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人影已经闪过，随后邓致远被一拳打倒在地。

　　“我草你大爷！”邓致远立刻起身挥了一拳。

　　旁边的女生发出惊呼，男生们反应过来匆匆上前，拉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邓致远嘴角渗血，大喊道：“我说错了吗？这件事难道不是何由挽搞出来的吗？没有他我们班根本不会被骂！你他妈打我干嘛？”

　　魏泽浩听见这话不顾旁人劝阻又踹了两脚过去，边踹边骂：“你他妈怎么进的卓越班，墙头草啊你到处贴？！”

　　眼看两人就要拉不住还要打起来，方琪走了进来，怒道：“你们都给我回到座位上去！”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纷纷回到座位上。
　　方琪噔噔噔走上讲台，骂道：“我平时是这么教你们的吗？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吗？不就是别人多说了两句，你们连学习都学不进了吗？！”

　　“这是不是谣言大家自己心里都有定夺，我们班是一个整体，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绝对不是一个人的错！人家说你们没素质还真的要变成没素质的那种人？那我请你立刻离开卓越班！”

　　方琪的话在极静的教室里尤为响亮，她看着一片萎靡不振的学生，又拍拍手道：“振作起来振作起来！坐在这里就给我好好学，拿实力堵住那些质疑你们的人才是最爽的办法。”
　　随后她一拍桌面，说道：“邓致远魏泽浩你俩到我办公室来，其他人给我好好学！”

　　待方琪离开教室，很多人都拿出了课本，何由挽却盯着刘我空着的座位发呆。

　　看那图片，刘我的伤确实很骇人，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一大片渗出了血。他又想起来之前看到的评论，那些骂刘我的言论远比骂自己的不堪。他不知道刘我是否看见了这些评论，但他看不下去。

　　他退了表白墙，登上了那条CP帖，他和刘我的那条热度最高，里面的评论两极分化。
　　——一级骂何由挽，一级骂刘我。

　　有说刘我活该的，有说何由挽恶心的，也有说刘我是舔狗的。

　　这么多罪恶的骂名，刘我替他扛了一半。

　　何由挽的眼神黯淡下来。

　　原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刘我根本就没有错。

　　他好像突然懂了刘我说的想轻松一点是什么意思，跟在自己身边，得到的非议不是一点半点，刘我不应该遭受这些的。

　　他手伸进衣袖，将一个东西褪了下来。

　　是刘我给他的手链。
　　那个“W”还在反射着灯光，一闪一闪，被何由挽攥在手里。

　　这次的舆论风波持续到第二天比赛还在愈演愈烈，此时刘我已经站上篮球场，淡漠地盯着篮框。

　　看球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场上皆是议论声。
　　何由挽面无表情地坐在观众席上，连加油都不喊了。

　　姜池靠近他，试探地说：“小由，你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何由挽回答得利落干脆。

　　姜池又说：“听说今天表白墙管理员被换了，唐版波亲自下场揪人领罚，那条说说已经被删掉了，贴吧上的那个帖子也被删了。”

　　何由挽麻木地点点头，眼睛直愣愣看向赛场上的男生。
　　刘我没有穿球服，而是套了件白衬衫，正好遮住了手臂。

　　手腕上一直发着光的东西消失了，没有什么能再吸引何由挽的视线，他的眼睛模糊一片。

　　刘我也对这样的他很反感吧。

　　就这样吧。
　　他的感情本就应该一辈子待在阴影里，竟还妄想窥见天光。
　　到此结束了。

　　何由挽不顾姜池的叫喊，穿过人群朝教学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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