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尘上

　　七月盛夏，蝉鸣聒噪的不像话。

　　烈阳浇灌在水泥路上，使整个江余街区都急速升温，树木已然打着焉儿，顶着强光，却不洒下一片阴凉。

　　街道上突兀地出现一人，一身黑衣黑裤，戴着口罩和鸭舌帽，高挑瘦削，看不清眉眼。
　　他走得急，脚下生风，看上去极不好惹。
　　外露的手臂倒是白皙得不像是个男孩，尤其是露出的脖颈，左侧的一块淡粉色胎记在阳光下更显刺眼。

　　感觉到手机震动，他低头看了眼屏幕，戴上了耳机。

　　“小由！你到哪了啊？我们需要你！啊啊啊啊啊啊!快！池池，左边左边，打爆他！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电话那头不住地惊呼。

　　电话这头何由挽差点耳聋，他皱紧眉头，本来就烦，被这一叫吵得想摔手机，他压低怒气吼道：“艹，魏泽浩你能不能小点声，老子顶着这么大太阳来帮你，还要让我赔个耳朵？你再乱叫我现在就回家。”

　　那头魏泽浩急忙调整音量，说道：“别啊挽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肯定要过个瘾啊，你现在到哪了？”

　　何由挽头也没抬，答道：“四中对面。”

　　“呀，还有几条街呢，小由你这速度也太让人揪心了，”何由挽没回话，那头叽叽喳喳个没完，“诶你知道我们这在哪吗，就从四中对面那左拐，往前走三个红绿灯，再往……”

　　何由挽听着那头的讲话声，心里烦躁得很，内心无比后悔答应了魏泽浩那群人的请求来网吧开黑，他抓了把后脖颈，烦躁地开了口：“为什么不去‘原咖’？又近又省事，你小子最近脑子是抽风了吗？”

　　魏泽浩惊喊一声：“吼，小由，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唐最近一有空就去那里逮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地方，为你们大家保驾护航，驶向梦想的彼岸、灿烂的远方！”

　　“……”何由挽无语，想了想又说：“我又无所谓，你还怕老唐啊，一群的老油条。”

　　那头立刻回复：“啧啧啧，我怕老唐？你这是对我们男人的侮辱！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诶呀呀，不和你乱聊了，我人都掉血了，你快点啊！也麻烦这位小哥快快迈动你那双金脚好吗，晚了自费。”

　　说完这句话，何由挽“呵呵”两声，还没开口，就被魏泽浩就挂断了电话，耳边响起“嘟嘟”的提示音。

　　“……”直觉魏泽浩不会再打过来，何由挽憋了一肚子气，郁闷地取下耳机。蝉鸣声逐渐欢快高昂，一声赛过一声，猛烈阳光直直打在地上，竟然开始刺眼起来，何由挽压了压帽檐，加快了脚步。

　　等何由挽站在那块写着“无名网吧”四个大字五颜六色散发着土潮气息的牌子前，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这个街道被周围的高楼挡得缺少阳光，阴暗的巷子里又狭窄逼仄，砖块路上和两旁墙壁的缝隙里密密麻麻窜出了好些青苔，裹挟着些许腐烂潮湿的气味直扑巷口而来。

　　有风的流动，倒使这巷子在这酷暑天气下甚至带点阴凉，他稍喘了两口气，皱着眉推开了那扇亮着眩晕灯光的大门。

　　里头比外面宽敞得多，灯光也没有门口那般艳俗，细斜的烟雾零散飘在空中，将灯光晕得有些朦胧，暗沉又明亮。

　　角落里有个男生站了起来，魏泽浩挥了挥双臂，示意何由挽过去。

　　何由挽看见他，火气就上来了。他径直走向那里，穿过过道锤了魏泽浩一拳。

　　感觉出何由挽不是真的生气，魏泽浩笑着摸了摸自己挨打的地方，赶忙将自己旁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何由挽在他身边坐下，连帽子口罩都没摘，先扫视了一圈，最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问：“说，平白无故把我叫过来干什么？又跟哪个其他班的孙子打赌了，还是看上哪个女生让我来助个兴？”

　　魏泽浩连忙摆手，无辜地说：“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我请我兄弟来网吧爽一次的大方都没有吗？难道我每次找你出来都有事吗？”

　　何由挽挑挑眉，戳了戳魏泽浩的左肩，说:“问问你的良心，难道不是吗？”

　　魏泽浩捂住自己的小心脏，痛心疾首：“兄弟之间能不能有点点信任？”

　　何由挽扭头，残酷回答：“不能，”他耸了耸肩，“俗话说得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打趣完他瞄了眼电脑上的时间，点开游戏输着账号，问：“今天我们怎么玩，你们……”

　　话还没说完，四周喧闹起来，何由挽察觉不对，又环视了一圈，掰正魏泽浩的肩膀，冷声道：“不是浩子，你不会约架了吧？我告诉你我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毁了你亲兄弟的前途，我要是被捉到我就完蛋了，不行，我还是……”

　　“何由挽！”一声尖锐的女声从背后响起，打断何由挽的话，四周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何由挽一瞬间僵住，看见面前的魏泽浩做着抱歉的手势，脸上却是一副吃瓜的表情，笑嘻嘻地看着他。

　　好家伙，自己果然就不应该相信这位只想看他出丑的狐朋狗友。

　　何由挽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想着这总比打架好，他在脑子里想着策略，犹豫再三不敢回头，直到那个女生再次确认：“何由挽？”

　　何由挽眯了眯眼，呼了口气，迅速转过了身，“不好意思，我……”

　　话还未完，发现那个女生其实离他还是有一点距离的，是一个年级和他差不多的女生，穿着粉色吊带和短裙，披着头发，化着淡妆，长相秀气，双手握着放在前面，看上去很紧张。

　　他松了口气，正想把话说完，女生突然朝他们走过来，惊得何由挽赶紧站了起来，脑袋里划过无数双面孔，唯独匹配不到这个人。

　　他稍稍平静下来，冷着脸，用眼神警告魏泽浩。

　　魏泽浩不明世俗，嬉皮笑脸地望着他，对着口型：“她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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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不知道她喜欢我！？我现在就想知道该怎么办！？！？

　　何由挽白了一眼，想把魏泽浩按在地上打，可女孩已走至跟前，何由挽只能皱着眉，低头看她。

　　女生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何由挽抓住时机抢先一步：“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不叫何由挽，我姓刘，认错了吧？你的何由挽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呢。”
　　说完还咧了咧嘴假笑出声，缓解着四处漫溢的尴尬。

　　可能没想到会是这样，女生的脸瞬间红了，抬起头看向他，而何由挽身后那群男生早已笑得人仰马翻。

　　女生疑惑道：“你是啊，怎么会……”

　　何由挽还戴着帽子和口罩，单看眉宇之间还真让她不确定了。

　　她撇过脸，眼睛望向对面人的侧颈，意识到了什么，哑了声。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何由挽偏过头，垂下眼睑，盯着电脑屏幕。

　　“不、不好意思……打扰了。”
　　意识到了处境的尴尬，女生面色通红，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跑了。

　　魏泽浩笑得合不拢嘴，双臂环着趴在桌子上，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啧啧”两声，憋出一句话：“又泡汤了，人女生那么喜欢你，特意约在这里，你怎么这么无情啊，你以为她真没认出来吗？”魏泽浩点点何由挽脖颈左侧的皮肤，打趣道：“刘由挽同学？”

　　何由挽气笑了，抓住魏泽浩的衣领，压着怒气道：“你好意思说，魏泽浩，前一秒还在装兄弟情深，转头就想把我卖了。可以啊，浩子，长本事了，得亏今天只是表个白，如果是打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晃了晃紧握住的拳，笑道：“你以后还敢这样试试？是不是想它了？”

　　魏泽浩急忙握住拳，真情实意道：“是兄弟情啊，怕你单着特地答应她来约你的，这不是想让你体验一把爱情的乐趣吗，你这都快十八年母胎solo，连个喜欢的都没有，我们这不是怕你憋着出事吗，都是男人，都懂。”说完还抛了个媚眼。

　　“……”何由挽一脸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说：“老子乐意单着，爱情这种东西，太耽误学习。”

　　何由挽说完就往门口走，走到途中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着那群盯着他呆滞的兄弟，问：“你们没收她钱吧？”

　　几人立刻摇头，魏泽浩总算收起笑脸，一脸严肃，说：“怎么可能，你浩哥我是这样的人吗？不过今天又损失一次免单的机会。诶，你和刘我那小子没一个开窍的。”

　　刘我，新升的高二卓越班的学生，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何由挽的同学兼同桌。两个月前因为一场全国性的英语竞赛暂别四中，还没回来。

　　何由挽勾起笑容，打了个转重新回到魏泽浩旁坐下，魏泽浩警惕地看着他，问：“你干吗？”

　　何由挽漫不经心地点开游戏，回答道：“突然想到是你请客，不嫖白不嫖。”

　　魏泽浩的笑容僵住，何由挽瞄了一眼，问：“怎么了？不是兄弟？快开游戏。”

　　魏泽浩艰难开口：“那个，哥，我没带够钱，可能需要您的一丢丢救济。”

　　何由挽好笑地盯着魏泽浩，说：“怎么？说请我还不带钱？”

　　魏泽浩眨巴眨巴眼，“我这不是寻思着您一生气就该摔门走了，谁想到您还回来了呢？”

　　“……”何由挽凉凉地看着他，呲着牙：“你信不信我……”

　　“呦，这是谁啊？”

　　何由挽的话被打断，抬头望去，门口处站着一群年纪不大的混混，带头的是一个个子挺高、身材魁梧的大块头，挺胖但很结实，染着一头红发，散发着杀马特的独特喜感，却面露凶残，眉毛又厚又密，为脸上的表情增添一抹阴霾。

　　“啧。”何由挽皱起眉，压抑着怒火和反感。

　　是李绍楠那群人，四中对面七中学院的学生，家里有些背景，是在这附近极其活跃的混混，天生和何由挽不对付。

　　“是你啊，何由挽，好巧啊，”李绍楠径直走过来，露出笑容，“好久不见啊。”

　　何由挽盯着他，沉着嗓子，“滚。”

　　李绍楠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前，面向他，说：“呵，别那么不识相，本来没想招呼你，但是，你的兄弟们占了我们的位子，怎么办呢？”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店内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明显一愣，突然魏泽浩站了起来，骂道：“李绍楠你别乱咬人，这是公共区域，哪里写了这是你的位子？先来后到没学过吗？”

　　身后的男生们也想站起来，被何由挽拦住。

　　李绍楠冷笑一声，加大音量：“老子我天天来这，这几个一直都是我们的位子，旁边的，你们说是不是？”他把脸转向其他上网的人，大部分人纷纷点头，带着点看戏的笑，不时往这边瞟。李绍楠继续笑道：“我们可没有去‘原咖’打扰过你们啊，何由挽你最清楚了不是？”

　　何由挽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帽檐，刚想站起来好好谈判，就被李绍楠摁住肩膀推回椅子上。

　　何由挽很瘦，在李绍楠那大块头的衬托下看上去又弱又小，加上李绍楠一头红发，更显得是不良青年欺负乖巧少年。

　　何由挽皱眉，帽子被掀起了一点，露出紧皱的眉头，一双微挑的桃花眼，黑色的眸子动了动，厌恶地望了眼李绍楠搭在他肩上的手，抬手打掉。

　　李绍楠冷笑，说：“别急啊，何由挽，这么沉不住气？这一带的规矩你可是比你那些四中来的书呆子懂得多啊。”

　　何由挽沉下脸来，靠在椅背上翘起了腿，勾了勾嘴角，说：“是，知道又怎样。你别忘了，规矩也是先来后到。”

　　随后何由挽站起身，俯视着李绍楠，双眸泛冷，继续道：“再说，规矩都是我定的，不记得了？手下败将，要多吃核桃啊。”
　　话一说完，何由挽回头对着魏泽浩他们道：“走了。”

　　李绍楠怒火中烧，挡住何由挽，吼道：“别拿以前的事说事，有本事你现在跟我来一架，看看谁输谁赢。”

　　何由挽冷笑一声，垂下眼睑，绕开他，说：“有点自知之明？你、不、配。”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李绍楠，他攥紧拳头往何由挽的头上砸去，何由挽早有预感，回头伸手挡住，可李绍楠速度太快，用力也狠，何由挽回头挡的时候还是没使上劲，而且他也一年多没实打实地干过架，被这突然的一击，一下没稳住，撞在身旁的墙上，险些倒在地上。

　　他右手扶住墙，甩了甩被碰撞的左手，脸色难看，努力抑制着被激起的怒气。

　　李绍楠见此“呵呵”两声，开口说道：“何由挽啊，现在也不过如此，你在拽什么？”正说着又要补上一拳。

　　魏泽浩立刻冲了上去，拉住李绍楠就给了一拳，魏泽浩边揍边说：“你小子也配打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又在拽什么？！”

　　两人扭作一团，其他人也纷纷冲了上去，留何由挽一人站在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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