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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旅程
释放常宽的命令,在夜里姗姗来迟。
常宽走出天牢,天已经大黑。
他本想欢呼雀跃,庆祝自己重获自由,却发现连扯动嘴角都让他鼻酸。
没有一个人。虚情假意,真心实意的,一个都没有。
天是空茫的天,地是冰冷的地。寒风夹杂着没有人气的温度,将他身上的余温一点点带走。
反反复复这么多年,到头来,陪伴他的,还是只有他自己。
走回从前的常府,才发现里面抄家抄的正热闹。
常宽兴致勃勃地往里凑热闹。
“墙里面没有藏金子,墙缝也没有塞银票,相信我就别撬,浪费力气,好好的房子给弄坏了怪可惜的。”
人都没理他,继续撬。
当了这么多年官,怎么可能没点油水?说出来谁信啊!
“书架上的书你们都搬走了吗?”
常宽道。
“教何大人拿走了,他说那是他的东西,不属于被抄的范围。”
常宽笑笑,“也对。”
自然是他的东西。自己为讨他欢心四处搜罗来的古籍孤本奇书,送了他,便是他的。
“几本破书,又不值什么钱,你心痛什么?”整个家都被抄了都没见常宽露出点痛心的表情。
“是不值钱,就是当初收集齐那一个系列的春宫图费了很大的劲儿,心里不舍。”
听的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得颇有深意:“怪不得。”
常府的大门被封上的那一刻,常宽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梦,所有苦心经营的结果,连着那苟延残喘的爱情,一起消失在那扇紧掩的门扉后。
天真冷。
常宽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像是没有意识的机械运动。
麻木,重复。
“请问御史严大人在吗?”
门童打量了眼前的人几眼,大冷天的,人已经是棉袄加了几重都冷的发抖,他却还是一身麻布衣衫,柳木发簪,那袖口够漏风的,他不冷吗?看这人的落魄模样,莫不是被谁欺负了找他们家大人伸冤来的吧?
“哦,烦请这位小哥通报一声,庶民常宽拜见。”
莫不是那位他们家大人曾经极力弹劾极其不待见的那个常宽?
“你等着,我给你通报。”
没多久,门童气喘吁吁地跑出来。
“喂,”门童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好随便叫个代称,“我们大人有请。”
“劳烦小哥带路了。”
一路上过来,只听得虫鸣风声,空旷辽阔。
严颜的御史府,就跟严颜的棺材脸一样,森冷地不近人情。
一路上来,统共没看到几个人,更不要说护院家丁什么的了。严颜得罪的人不少,常宽想,严颜是身怀绝技还是无所顾忌还是不通人情,居然这么不怕死?
穿过几重门庭,两处回廊,一径小道,常宽被引入了一处清幽的别院,在那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严大人,”常宽向他行了个礼。
“坐吧。”
“严大人,在下今天,是专程来拜谢严大人的相救之恩的。请受常某三拜。”话完,膝盖一软,砰地一声跪地叩了一个响头。
严颜反应没他快,在他扣第一个头后才反应过来阻止了他要继续拜的动作。
“不必。我只是尽我本分。”冷冰冰毫无感情的声音。
“严大人能够公事公办,自然受得起常某一拜。”
严颜毕竟是文人出身,力道不及这个莽夫常宽也很正常。常宽硬生生就着他的手,叩足了三拜。而后起身。
拜都拜了,严颜也无法。手碰到常宽的手,才发现这个人恐怕是被冻了很久了。即便被抄了家,也不至于连件御寒的衣服都不给吧?
严颜皱眉,出门吩咐小厮,“拿件我的棉袄来,再热一壶酒送过来。”
严颜最看不起的人是常宽。他认为常宽轻浮荒诞没个正形,除了皇上以及七老八十的左相右相,朝中的官员就没有人没被他言语调戏过。
常宽也很看不惯严颜,觉得此人呆板迂腐守旧不知变通,没有生活情趣不懂幽默一天到晚端个架子,他都替他累得慌。
世事果真诡异莫测,曾经互看不顺眼的两人,现在居然这般平静地坐在一处喝酒聊天。
“严大人,”常宽喝了点酒,暖气一点点进了胸肺,苍白得发青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干燥的血色,“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
严颜:“嗯。”
“你每次看我都一副‘我瞧不上你’的样子,你还在圣上面前整天地参我,要拿我当反面教材,要把我抓去整顿官风。”
“不该?”严颜喝一口酒,斜里四十五度抬头反问。
“该,该!谁让我只封了你为京城的第三美人,你怎么着也该是第二才对啊。”
严颜无视他,继续喝酒。一边喝一边冷不丁砸出一句“何方能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很诧异,也很佩服。”
常宽举起酒杯的动作,停在了唇边。
长久的安静。
常宽突然冒出一句。
“当年同何方私奔出逃的人,不是我。”
严颜困惑地皱眉,不是你?“是…柳言?”
“对。”常宽啜一口酒,眼神有些迷离, “他们约好私奔,也成功了。可惜柳言后来又跑了,回了京城。何方就徘徊在京城边缘,整日地醉生梦死,借酒浇愁。那时候,我还是个给人打杂的武夫。”他的嘴角带着笑,轻烟一般的笑意。他的表情,仿佛回到了美好而遥远的从前,“我不知道他的过去,我也没想过要知道。我只想着,等我赚够银子,我就带着他隐居到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很少人知道,但很多何方的朋友也都猜的到,当年被压下来的私奔丑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任谁都想不到,看人一向眼光极高的何方最后会携手一个无知且看起来极度不牢靠的白丁回京。
后来,何方中了科举,而那个莽夫常宽,走狗屎运地遇到了微服出巡的皇帝,护驾有功之后,被授予了一个小小官职,而后,一路高升。
“呵。说多了。”常宽笑的很随意,“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话特别多。”
严颜送常宽出的门,临行前,他问常宽:“你现在还有着隐居的念头吗?”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他说出那句话,那样向往,那样求而不得的切肤之痛,统统在他的脸上表露无遗。
“没有了。”常宽踏下台阶,回头看一眼严颜,“很早之前就没有了。”
当他独自站在角落,看到何方和人谈诗论赋时悠游自在如鱼入水的表情时,他就知道,这个人没办法和他隐居到所谓的荒山老林,也是从那以后,他就预感到,也许他们会越走越远。
他挣扎着融入何方的朋友圈,西施效颦一样地作诗画画,然而,早前的十多年光阴,早已经沉淀成了死质,何方的,他的。本性在那儿,已经定了型了,改不了了。他就是那个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草包一个。
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命中注定不属于他的,他本不该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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