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徐浪

作者:隔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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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害羞了?


      近郊独栋的小楼在黄昏时被冷色的影与暖色的暮光掩映得带了几分孤独,事实上,回到家里的那一刻初云就感到了孤独。
      他的父亲初项旗人在澳大利亚,每次电话打过去都能收获一句“爸爸忙,这个月就不回了。”而母亲孟旸五天前发消息说回苏州,叮嘱初云十一假期自己在家好好学习,为月考做准备。
      桌上摆着钟点工阿姨做的点心,碟子底下压着纸条,告诉他晚饭早饭怎么热。一个人在家时,初云不习惯开灯。似乎从小到大这样的假期太多了,打开门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只有他的影子在门口拉长一条。从前还好有陈漫乐,帮他收拾出过夜的东西,再带他去隔着半个院子一条窄路的自己家。那里有暖色调的灯光,温热的饭香,还有陈漫乐同父母插科打诨的笑声。但现下陈漫乐远在北京集训,他没有足够的脸皮厚度去敲那扇门。
      座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初云从沙发上慢吞吞坐起,挪到柜子边接电话。
      “云云?”是陈漫乐妈妈温柔热情的嗓音,“来家里吃饭吧,煮了黑米粥呢!”他爱喝的黑米粥。初云咽咽口水,嗯呃两声,却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谢谢阿姨,但我刚热上饭,就不去啦。等乐乐哥哥回来我再去找你们吧!”他尽量调动情绪,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充满活力。谢阿姨又劝了两句,初云打着哈哈拒绝。将听筒摁在机身的那一秒,他听着压得闷闷的忙音长出一口气。
      手机又响起来。专属的铃声,圣诞颂歌。
      “小云云,回家了吗?”初云看到来电显示就在笑了,谢阿姨和陈漫乐这对母子,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来电话。
      “回啦,谢阿姨刚刚打电话让我去吃饭。”
      陈漫乐在那头笑道那你去呀,我妈肯定是做了你爱吃的。这倒让初云开始良心难安,“我已经热好饭了,就没去……”他用相同的理由搪塞陈漫乐,对面只是笑笑说自家老妈做的饭肯定比钟点工做得香。
      初云打开免提听陈漫乐讲集训营的事,教物理的是某个有名的高级教师,化学课有人打游戏不小心公放,舍友半个月没说十句话,助教给大家买奶茶……陈漫乐早知初云一个人在家沉闷得像朵开败的花,自顾自说着,也不需要他接话。
      一边听一边笑,初云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
      “哥,我去北京找你好不好?你能出来玩一会吗?就一天。”
      欢快的声音停顿一下,陈漫乐想了一下,好像前两天通电话时初云提了一嘴,但他没当回事。
      “我想明天就走,一会看看高铁票。你没空也不要紧呀,反正国庆节了应该很多人……”
      “有空,四号五号放两天,我陪你玩。不过现在可能买不到票了。”
      “那我坐飞机,大不了我坐绿皮火车。”初云两只圆眼亮起来,畅想旅游计划的语调也一点点上扬。
      可这朵温室的小花别说坐绿皮火车,长这么大自己出门最远也就打车从市中心到郊外动物园。“你看看票,实在没有就别折腾了。绿皮火车一趟九个多小时,你受不了的。”陈漫乐及时打断小花的宏伟计划,“十五号我就回去啦,买不到票的话就去周围转转吧,约上新朋友,叫什么来着?赵礼?”
      “不要,我想去。”
      好说歹说,初云才答应不会脑子一热买绿皮火车票。陈漫乐上晚课的时间快到了,他又念叨几句让初云好好吃饭、不要熬夜、晚上锁好门之类的话,惹得初云连连说他像操心的老母亲。说过拜拜,初云立刻开始看票,翻来翻去只有一趟二号一大早的动车还有票,他没有犹豫地付了款。想着四号那天还是中秋,初云后知后觉想到要问一下妈妈回不回来。
      聊天框已经找不到,只能从联系人里翻到跟妈妈的聊天。
      “妈妈,中秋你回家吗?”
      本也没指望能很快得到回复,他又切到□□,打了两个电话的功夫,消息一大堆。先去厨房热上饭菜,初云蹲在地上一条条点开看。
      除去刷了99+的班群消息,竟只剩下徐卓朗的几条消息。
      他发来几张初云画板报时的照片,光线、构图,每张都很好看,初云一张张点下保存。
      07:你假期出去玩吗?
      07:打球吗?要不要一起?
      点开徐卓朗烧包的自拍头像,初云把备注改成他的名字。
      y:我去北京找朋友玩,我不太会打球,哈哈。
      徐卓朗(一班):哦。
      徐卓朗(一班):我可以教你啊。
      徐卓朗(一班):如果你想打。
      y:没运动细胞,算了。

      徐卓朗坐在地上,紧靠床捧着手机仰过去,有点傻缺地瞪屏幕。瞪了一会,打开初云的资料卡,读字典一样挨个字儿看。年龄99,生日没有,只有一个白羊座。头像是一片羽毛,个签写着“许一个愿望吧”。他郑重地在备注栏输入“初云”,过几秒又改成“小初”,想想觉得背后一阵恶寒,又改回简单的两个字。
      “喝奶茶吗?说好请你和耿狄吃蛋糕,但你没去。”
      “不用了,我又没帮上什么。”徐卓朗打开耿狄两个小时前给他发的图片,一只白而纤长的手捏着叉子,小银叉底下是一块红丝绒蛋糕,顶上一圈红樱桃,白色奶油从樱桃缝隙溢落。初云的右手拇指根有一颗小红痣,照片里这只戴着红绳和手表的左手在相同的位置竟然也有一颗痣,不过是褐色。
      徐卓朗为这个小小的发现感到雀跃。
      他妹妹喜欢看身边人哪里有颗痣,哪里有道小疤,但徐卓朗从来对研究人的这些细节特征不屑一顾,现在却奇妙地感觉,顾一下也挺有意思。
      “那吃块蛋糕吧。”初云没给他回绝的空间,直接甩了张下单截图问他手机号和地址。
      甜食对徐卓朗实在没有吸引力,但那块红丝绒蛋糕似乎不太一样。他发现初云点的外卖也是红丝绒,不过点缀的是草莓,也没有随性流落的半液体奶油。
      交出自己的地址电话,徐卓朗摁住语音键。“你很喜欢红丝绒蛋糕?”

      初云:?还好。
      徐卓朗:哦,看你下午跟耿狄一起吃的也是这个。
      初云:耿狄吃的抹茶的。
      初云:你怎么知道我们吃什么?
      徐卓朗果断卖掉耿狄,将那张照片转发给他。“红色真显白,你手看着更白了。”
      只有手机荧光和烤箱微弱红光的厨房看不清颜色,初云站起身开灯。眼前猛然黑成一团,从头顶到脸颊都是麻麻的。他摸索着扶住料理台,缓了半天才恢复。
      总是不好好吃饭就会这样。
      初云在心里模仿陈漫乐的语气训了自己两句,打开灯看自己的手。是好白啊。两只手虚握拳扣在一起,对称的两颗痣一褐一红。他低下头用下巴蹭蹭拇指根,漫无目的地想,这两颗痣是否算什么前世印记。或许这是前生情人用针尖蘸了朱砂为他印上来生的相认的信证,又或者他曾经是个刺客组织的成员,这两颗痣是纹上去的,那他的代号会不会叫点点?不行,点点像狗的名字;还可能是他被蛇咬了两口,而那条蛇是强迫症,一定要在他两只手咬上对称的两点。
      “叮!”烤箱完成任务的声响将初云从荒诞好笑的一个个幻想中拉出来。
      芝士披萨的香气漫出来,两颗痣的由来全部抛在脑后。
      手机屏幕亮起,却还不是妈妈的回复。
      徐卓朗(一班):你害羞了?
      莫名的羞恼挤开芝士香味儿包裹住初云,他把手机扣在台子上,不想再理。

      二十多分钟后下楼取外卖的徐卓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几分调戏的意味,赶忙腾出手来补救。
      “我真的觉得你很白。”
      “白得特别好看。”
      “不是笑话你。”
      看了又看,似乎是越描越黑。
      初云慢条斯理吃完大半个披萨,洗干净手给自己泡了一杯蜂蜜金桔。再打开手机,徐卓朗的消息条张牙舞爪待在最顶部,后面带了一个红圈“11”。他隐隐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怎么也算不上太熟吧……好像也算学校里比较熟的?初云想得自己心烦,打开看到刷满屏的火柴人下跪、小狗摇尾巴、白熊流眼泪表情包,重重叹口气。
      “没,刚刚吃饭,没看见。”
      屏幕那边的人好像一直等在手机跟前,立刻回了一句“那就好”。
      徐卓朗(一班):谢谢你的蛋糕,好吃,下次再一起去吃你今天吃的那个吧。
      初云:嗯。

      孟旸还是没有回他。初云赌气地想,就算孟旸要回家过中秋他也不管了,他就要去北京找陈漫乐,要跟他一起过中秋。却又害怕孟旸回家没看到他而生气,若是再追究他学习的事情,就更承受不起。思前想后,初云拨通了孟旸的电话。
      忙音,忙音,还是忙音。
      迟疑一会,初云打给了初项旗。
      几声忙音后听到一声略显疲惫的“喂”。
      “爸爸,你中秋节回家吗?”
      初项旗沉默将近半分钟,依旧用工作忙的理由安抚初云。
      “那你什么时候回?圣诞?过年?还是说你就不打算回了?”
      从小就是这样,这个家对初项旗来说如同宾馆,六岁以前初云几乎没有“父亲”的概念,每年只见一次的人怎么会是爸爸呢?那时初项旗还在国内,天南海北地出差,在外地一待几个月。他只当是爸爸工作忙,直到初中时在衣橱里看到孟旸的日记。一页页浸着泪水的纸张控诉着初项旗自初云两岁来十几年没停止过的出轨,彼时初云才明白,初项旗不是出差几个月,而是在与情人的“家”里同他人生活。他觉得自己和孟旸很可悲,明明他们才是一家人,父亲的时间却一丝一毫也不舍得分给他们。
      孟旸在日记里写:“他不爱我,但是很爱小云。还好他爱小云,没有弄出私生子。原来我是最可怜的,我才是唯一不被爱的。”初云心疼妈妈,可又从孟旸的态度里感觉到自己不被她爱着。夫妻俩早就貌合神离,孟旸也逐渐不再回家。她是设计师,原本为了初云长期居家工作,但渐渐地,孟旸把工作材料搬回公司,后来又在娘家苏州的公司兼任,更是几周几周不在家,初云打去的电话也几乎全部被拒接。
      初云日渐麻木,一开始他会装病、旷课,企图让父母回家陪陪他,可是没用。身体不好,初项旗就给他找营养师,找私人医生;不好好学习,孟旸会打电话骂他一顿,请家教盯着他。唯有一次,他借着发烧的由头缺了半个月的课窝在美术教室画画,光荣地在期中考试跌落到班级倒数第一。班主任一遍遍电话拨过去,终于两人都赶回来了。初云所有的漫画稿被撕成两半,画具也都进了垃圾桶。他嘶吼着说反正我学习不好,让我去画画不行吗,我怎么样也与你们无关。
      孟旸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扔下一句“你做梦”。他被锁在二楼书房,听着楼下近一年没见面的夫妻俩吵了一下午。初项旗想送他去澳大利亚,孟旸不许,两人从管教初云吵到初项旗出轨,又吵回初云的学习,说来说去无非是互相推卸责任。一字一句砸进初云心里,最后一点对父母关爱的乞求也冷却。
      他再从书房出来时,初项旗已经走了,只有孟旸坐在昏暗的客厅无声哭泣。孟旸没再理他,准备了两周的食材后离开,将门从外面锁死。初云一口饭都不想吃,坐在阳台给陈漫乐打电话,他也不说话,只是咬着下唇哭。陈漫乐就在电话那头给他哼歌弹琴,却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说什么都太无力。
      他也不知是谢阿姨去给他求情,还是孟旸心软,一周后陈漫乐打开初云家的门。本就纤瘦的初云已是形销骨立,一件薄睡衣挂在身上空空荡荡。谢阿姨心疼得要命,带他回自己家住了一周才不放心地送他去学校。
      “云云,别让你爸妈的错误毁掉你自己。”他只记得谢阿姨的这句话,从此不再期待初项旗和孟旸能给他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哪怕只是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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