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佳音

　　何佳音自然是挨着柳学钦坐，左边是余薇，她一边吃着柳学钦为她布的菜，一边又要听余薇讲述自己在英国留学时期的趣闻，时不时还被要求附和两句。
　　实际上她对英国不感兴趣。她的思想遗传了她母亲的传统，难听了说叫封｜jian，从前的她尚且不敢想自己会出浙江，如今来了广东已然是最大的神奇了，更不用说英国，她是想都没想过。
　　余薇那边还在滔滔不绝，她看上去很喜欢何佳音，总是忍不住要和她说话，后来被梁源佑警告了两次方才休止。
　　吃完一顿饭，钟嫂嫂说累了，便与钟援夏先行离开，组织人先走了，其他人在过多寒暄之后自请告别。
　　柳学钦与何佳音离开时，梁源佑一行三人也准备要走，便顺路走了一段。
　　遇到任平生的事非常巧合，更凑巧的是，任平生与梁源佑是伦敦大学东方学院的同专业师兄弟，只不过是有年龄差异，一个读研时另一个还在读本。如今碰上免不了是要说两句话的，柳学钦与何佳音对任平生碰了个面之后本打算离开，却被叫住。
　　任平生朝着柳学钦开口，提醒了他一句：“近来小心点。”
　　以外就没了。
　　回家途中，柳学钦问何佳音：“我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位余小姐。”
　　佳音说不上来，余小姐很热情，人也好，但两人志趣不相投，便不适合深交，要说不喜欢？也没有：“我没有不喜欢她。”

　　小睡了一会儿之后神志清了很多，她想到自己忘了件事，怎么就没与徐画师搭几句话，可是细想也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总归是柳学钦的朋友，日后也是能见面的。
　　于是先联系彩颜，将见到徐杞的事告诉她。
　　和彩颜是不能去电话的，只好写了信，不递给邮筒，让司机师傅送去一趟，当晚，便收到了回信，彩颜的喜悦之情都快从纸上溢出来了，只说是很想见见这位大才。
　　何佳音不懂绘画，她的开心不过是因为能为彩颜及她喜欢之人牵线。
　　可到了学校时，彩颜又说算了，她支支吾吾不愿意讲原因，佳音也就没问，只觉得有些可惜。
　　晚间用餐前，她和柳学钦说起这事，柳学钦停顿几秒之后欲说话竟还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何佳音为他拍背。
　　待柳学钦好容易停下来，对何佳音说：“还是别让他俩见面吧，徐杞那人要是知道自己有崇拜者会逃跑的，更别说正常攀谈了。”
　　对着何佳音疑惑的目光，他说起两年前一件旧事，一日下学路过长平街，见一女子对面前男子拉拉扯扯，当街也不觉得害臊。本不很好奇别人的桃色故事，可奈何瞧见了男子的脸。
　　哟，这不是徐杞嘛，他向来称自己不善于与异性接近。
　　要说当时的柳学钦也真是无聊，买了根蜜薯边吃边在墙角看着徐杞和不知名女子，听不见人说话，只看见女子从一只手拉着变成双手拉着，走近了一点变得走近了很多点，然后……然后徐杞的脸变成猪肝色，头埋得越来越深。
　　柳学钦听见的唯一一句话便是徐杞奋力挣脱开时大声喊的那句：“别喜欢我！”然后逃也似得跑开了。
　　柳学钦环抱着双手，侧着头与何佳音说：“你看吧，他是当真不会同女孩子说话。”
　　这反应，便让何佳音心中产生了个问题，她上前一步，双眼注视着柳学钦，难得在她的脸上能看见这玩味的表情，勾唇一笑：“那你呢，你和女生玩得很好？”
　　见柳学钦状似严谨的拿出手，一根一根地掰折，一个，两个，三个……一只手不够用便伸出了第二只手，何佳音看着不知心里是何滋味，转过身就要离开，被柳学钦拉住胳膊，身后的人贴近了，两人的身体只差分毫距离，他将头撑在她的肩膀上：“就一个，你这一个。”
　　听到这话，何佳音原本苦大仇深的表情不再了。
　　是啊，论调侃人，谁能比得上柳学钦呢。

　　天气回暖以后，何佳音也常出门了，与柳学钦出双入对，凡是有何佳音的地方，柳学钦一定在她的几步距离内，手里提着三五个装糕点的袋子。
　　一日回公馆，倒是在沙发上见着位不速之客。
　　余薇小姐瞧他们回来了，喜不自胜，不夸张的说，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还是同样的卷发，放下来刚好披在肩上，头戴一顶连有蕾丝边的小礼帽，浅粉的低胸装显得她难可爱之中再来一点难得的娇媚，搭配上一副米白长手套，仿若置身一栋西式建筑里。她风华依旧。
　　张妈上前说：“这位姑娘说是佳小姐的朋友，我便放她进来了。”
　　这么说，便是来找何佳音的了，专门来寻定是有话要说，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让她请坐。
　　柳学钦将手里的几袋糕点放下就上楼了，把空间留给她们。
　　目送柳学钦上楼后，余薇不拖沓的从她的小方包里拿出一张请柬，喜庆的大红色，让何佳音差点要说出恭喜，只听余小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别误会，可不是我要结婚了，梁源佑可不会向我求婚。”
　　前一句何佳音理解了，可这后一句……何佳音不明白，却也不会不礼貌地问，只不过上次一见觉得他们二人看着实在般配，若是突然定亲了也应该。
　　从余薇的手里接过那张大红请帖打开看，在邀请人一栏写着一个何佳音不认识的人名：任安晴。
　　任？整个广东有几个任家，她很难不把这位任小姐与那位姓任的联系到一起。
　　“这位是？”
　　余薇大吃一惊：“任安晴可是有名的爱攒局的姐姐！别说你不知道，来广州大半年了没去过她的地界吗？广州可有一半的歌舞厅、麻将馆写的她的名字呢。”
　　还真不知道，何佳音从没去过这些地方，也不会搓麻。可她不知道也实属正常，余薇这个刚回国半月的是如何了解这么多的，再者说，先前也没去过，怎的这次又专门邀请去？
　　余薇不卖关子：“那倘若我说她是任平生的长姐，你可知道了？”
　　是了是了，都姓任，跟何佳音想的一样，他们是亲戚。
　　何佳音先是点头，然后又疑惑开口：“任小姐怎的会特特邀请我过去？”
　　“自然是我说的！”余薇拿起面前的普洱来喝了一口，瞬间五官皱了起来，作干呕的表情，接着把茶杯重新放回茶托里，之后再也没拿起来过，“你太闷了，娇花还是得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才是。”
　　不如余薇的意，何佳音拒绝了，先别说她不认识在场的好多人，她也不会跳舞，去了定是要出糗的。
　　余薇也不急，说是离舞会还有两周，有足够的时间给她考虑，将请柬放在了茶几上，没有拿走。
　　送走余小姐后，何佳音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感，并不是源于舞会本身，而是余薇走之前说的话：
　　“你总要借着机会认识更多的人，不然谁能知道常跟在柳学钦身边的尾巴叫什么，就像钟社长的太太，你只能叫她钟嫂嫂，别人说你，也只会说你是柳家妹妹。”
　　也是，她需要为自己搏个姓名，在这个时代，女子连姓名也是要靠搏的。
　　何佳音想的有些入神了，一时没听见柳学钦在叫她。
　　“可是发了好久的呆，在想什么呢？”柳学钦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何佳音问：“你怎么也不问我余小姐来都和我说了些什么？”
　　“那一张艳红的请帖我也是看见了的。”
　　“这位任小姐是什么何等人物啊？”
　　柳学钦琢磨了一下措辞：“大人物。她的父亲刚上任总督军，前不久又与教育厅副厅长订了婚，几个弟弟的事业也是如日中天，如今任家也算广东排名前几的家族了。”
　　对于任平生的家世，何佳音也是早有预料了，只不过是没想到这么显赫，实属低调。
　　她问柳学钦，自己应不应该去？
　　“我常和你说要多出去与人走动走动，这位任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快人快语好相处，喜欢便去吧。”
　　去吧，得到答案之后意外的放松，好像内心深处也是想去占大多数的。
　　当晚便去电余薇，说是自己答应了邀约，听筒那头好似对她这个决定没感到意外，接着询问她：“你打算穿什么衣服去啊？”
　　衣服？何佳音愣了，她没想过，本以为是穿着寻常的衣服便可以了。
　　余薇：“你不会是打算穿你平常的衣服，扎你平常的发型吧？这可不行，我还等着看戏呢。”
　　何佳音又不懂了：“看什么戏？”
　　余薇打了个哑谜，只说过段时间再告诉她，当下要紧的是挑一下去舞会要穿的衣服，何佳音挑不来没关系，还好身边有一个乐于助人的余小姐，不拖沓地定了明日一起上街。
　　说起来，何佳音好像还未与人逛过商场，更别说是试衣服买珠宝之类的了，平日里她什么也不缺，且柳学钦一旦看到了适合她的都会买来给她，现在衣柜里、首饰盒里都放着好些没用过的，她没什么物欲。
　　来了那么几个月仍是不认路，平常都是专门驱车去茶楼吃点心。柳学钦在吃上的讲究比常人多一些，也爱探索一些小巷里的百年老店。
　　何佳音拐过一个十字交叉口便能发现一间吃过的店，竟然还能在脑子里想出食物的味道，实属神奇。
　　余薇小姐带她逛了好多洋装店，映入眼帘的几排小洋裙，她看着是这条喜欢那条也喜欢的，随便一试加之售货员的热情似火一下便让她成功地购入四五条裙子，报了地址，只说当天要送回她府上。这下何佳音知道，为什么余薇总说她不像个大家小姐，“小姐”，“何家”现在听着已像是上世纪的笑话了。
　　余薇估计是忽得回过神来，手肘撞了撞何佳音：“本是出来陪你买衣服的，怎的我挑的这么起劲，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送你。”
　　在先前余薇试衣服的时候，何佳音大致看了看店中洋裙的样式，只觉得都不很合适她，还不如身上穿久了的苏罗旗袍舒服。
　　不过也不急，只说先瞧着，走走停停，倒也不那么赶紧。
　　余薇问何佳音：“你打算叫谁做你舞伴啊？”
　　去舞会必定是要有舞伴的，何佳音想来也是这样，她觉得最合适的人只有柳学钦，全广东怕是也没有第二个愿意与她共同出席的人了，可余薇不这么想，她的嘴里蹦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名：
　　任平生。
　　何佳音不解：“我与他只不过碰到过三两面，还皆是因为学钦，叫他岂不是太奇怪。”
　　余薇只是笑，她的笑中有何佳音猜不出的意思，也不打算解答，挥手打个哈哈过去了，何佳音也没放在心上。
　　食过午饭，便被余薇带着进了一家百货大楼。
　　这栋大楼建在了最繁华的地段，据说是三十年代初某位有姓名的人物为自己妻子建的，还将大楼冠上了妻子的小字，不过余薇说到这段历史时很是不屑，她说这不过是资本家敛财的手段而已，假故事出来装腔。
　　何佳音听着倒也觉得蹊跷，三十年代初的故事至今才过了几年，怎么连这俩主人公见也没见过，像只活在说书人故事里的人物。
　　不过这大楼刚建起来没几年的事情不假，从还在流行的装修风格及九分新的墙体可以看出。
　　百货大楼是时下贵妇们闲暇时最爱去的地方了，心情好了买，心情不好了还是买，姐妹们凑在一起讨论八卦那是津津乐道的，何佳音这么一路走来已经听见三个丈夫出轨小三上门的故事了，总觉得这些事离自己还有好远。
　　何佳音本觉得这些衣服都长得模样大差不差，却在一家旗袍店门前停了步伐，那时余薇正在和她说着和男友梁源佑吵架的事情，突然勾搭着的人不动了。
　　顺着何佳音的眼神看过去，那是一家旗袍店，相较于其它店面较显得其貌不扬，店的中心摆着一件米白的织锦缎旗袍，领口是水滴形的设计，搭了一对蝴蝶扣，袖子摈弃了以往的窄袖，采用了宽袖型，倒是更添几分明艳大气，裙摆不规则，引进了西方鱼尾的工艺，总归是很不一般，何佳音看着是哪哪都喜欢。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店里，在外瞧着不仔细，走近才发现这旗袍竟全是手工缝制的，不假手于机器，以上还有用珍珠缝上的几朵兰花纹。
　　这实不该只是一件衣服，该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才是。
　　余薇也是难得见这样一条精致且新潮的衣服，就要上手去摸。
　　“停手！”一道稚气未退净的女声打断了她触碰的动作，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从里间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位有身份的客人正痴像地看着不久前制作出来的“镇店之宝”。
　　整个店铺里仅小女孩一个，可定然不是她制作出来的衣服，何佳音开口问：“小朋友，制作这件衣服的师傅现在在何处？我看着这旗袍实在喜欢，想要买下它。”
　　小女孩想也没想，就说不卖：“我阿妈说了，这衣服是要留给我出嫁穿的，谁来也不卖。”
　　余薇小声地拆台：“等你嫁人，这裙子怕是也过时了……”
　　“你讲咩吖！”小女孩听到之后脸唰地红了起来，取了量身量的米尺便要追出来打跑她们，被一妇人制止：“阿月！唔好咁讲规矩（不能这么不讲规矩）！”
　　这妇人想来就是女孩的阿妈了，何佳音听不懂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在她说完以后，那个叫“阿月”的小孩像放了气的瘪球不发一言。
　　阿月的母亲转过头来看着何佳音与余薇，脸上满是歉意，用不太好的普通话回复：“不好意思呀，我家这个小的唔好懂事。”
　　何佳音摆手说没事，问到摆在中间的这件旗袍。
　　阿月母亲是个脾气和婉柔顺的：“我好中意这件衣衫，想一直留着当传家宝的，就在这店中挂着，不卖于人。”
　　余薇：“衣服得要有人穿出去才会被夸好，终日在这店里放着也见不着光，这难道合了你的心意？”
　　阿月的阿妈被噎住，之后点了头：“……也是这么个理，你拿去试试吧，若是好看，你再说要买也不迟。”
　　何佳音谢过，但实话说，她没有信心，旗袍这类衣服如若不是量身定制很难合适，但她还是取下了衣服打算试试，余薇在她耳边说，没有一个商人是不看重钱的，只要钱给的多多的，谁都会上赶着她改尺寸。
　　她把衣服拿到试衣间去更换。不大的试衣间，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张放衣服的凳子，与先前逛过的那些可以横躺四五张沙发的大相径庭。解扣子时手肘容易撞到门，门不隔音，可以听见外边余薇与阿月阿妈闲聊的声音，用的普通话，原以为余薇是广东人，平日与她说普通话只是为了迁就她，可这样一听才发觉，余薇也许不是广东人，她的普通话没有广东人说普通话的口音，不过柳学钦也没有。
　　何佳音换完衣服后没有怠慢时间，在换衣间的镜子里只是匆匆看了两眼觉得尚可，便走出来了。
　　衣服不完全合身，但不算大差，一出来便受到了余薇的褒奖，说这衣服除她之外再也没人能穿出这样的神韵了。不过佳音也知道她，披个树叶也会被夸成仙女。
　　阿月阿妈看了也说好，米白色很衬她。
　　后来这件衣服还是被她买下，余薇直爽，本欲帮她付了钱，几番之后还是被何佳音拒绝，阿月的阿妈拿了尺子量各长度，约定改了之后送到柳公馆，时间不会超过一周，阿月看着不太高兴，直到何佳音出门的前一刻双眼还怒视着她。
　　离开前见街角有卖糖葫芦的，便有了个念头，让余薇等她一会儿，自己去买了两根跑回刚刚买衣的旗装店里，一根给阿月，一根给她阿妈。
　　和余薇分别时已经很晚了，回到公馆后见柳学钦坐在沙发上看报，他看书看报时保持一贯紧皱眉头的神情，听见门的响声后抬起头，自然地起身接过何佳音手中提着的零碎饰物，好多一些是余薇觉得很合适她的。
　　柳学钦：“累不累？”
　　何佳音回答还好，今天没有什么不自在，还买了一件上好的衣裙。
　　柳学钦为何佳音捏肩，好奇是什么样的衣服，佳音不说，卖了个关子，只说等任小姐舞会当天便能见到了，想起余薇下午说关于舞伴的事情，便问柳学钦二号那天有没有空，他暂时没定什么安排，就将时间给了何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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