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许池尽量保持着沉默，只是默默陪在宋小满身边，他能感觉到，宋小满自从进了山之后，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更盛，变了个人似的。就像现在，他就坐在她的旁边，但他靠近不了她的世界。
　　宋小满把剩下的一扎风马纸拿给许池，许池接过，微微笑了，“在刚才那个老爷爷那送的吧，我买了条手链，他也送了我一扎。”说着把手链拿了出来，软玉温润，穿在一起，配着只花样的吊坠。
　　“好看。”宋小满接过手链，细细端详着，心思一转，“是给你妈妈的么？”
　　许池笑容滞在脸上，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没有，就是看着好看，合眼缘。”
　　合眼缘……宋小满睫毛忽闪
　　“送你啦，你合我眼缘。”沧桑厚重的声音撞在耳边，久久不散。
　　宋小满打趣他，“那你可收好了，合缘的事可求不来，一辈子也难有几回。”
　　许池笑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宋小满明了，许池现在该是知道分寸的了。虽然不知道手链到底是不是给她的，但斩断可能总归是没错的。
　　宋小满跟着许池往山下走去，一路上瑰异珍奇都没少见，苍茫的绿下是怪诞的生命，在世界的深处蓬勃。
　　下山只有一条窄窄的石路，宋小满是下来的早的一批，前后都没什么人。可远远的就听见有争吵的声音传过来。
　　“先别走了。”宋小满停下步子，许池也跟着停下，旁边是奔得飞快的湍流，在石上拍出大朵的白浪。
　　水流声盖住了争吵的声音，可还是不免有些传到耳朵里。
　　“你非要我来，我不顺着你你又要闹。”是段溪川的声音。
　　容雨嗓门更大：“可是你答应我会跟我一起来的！”
　　段溪川不可抑制地烦躁，狼尾被她抓得乱飞，“但是我跟你说了，前提是我能进青蒙计划，我也在努力考了。可是我没进去，这次来还是我自己联系那个天文团，让他们捎我一个，我自己自费来的！你能不能搞清楚状况再和我吵！”
　　容雨被她乍得一吼，什么也顾不上，只剩委屈了，哭着声同她吵：“你老吼我干什么！”
　　段溪川被她彻底搞得没火了，缺氧加上情绪起伏闹得她头晕，她也没心思和她吵，每次都是她去认错，“行，容雨，我想你好好改一下你的脾气。我是和天文团里的一拨人来的，他们今天晚上跟你们分开，我跟他们走，我想你也该冷静一下。”
　　容雨眼里登时涌上慌乱无措，泪也顾不上抹，浓浓的委屈涌上来，“不是，我没有赶你走你怎么不明白呢？你这两天一直不怎么吃东西，我是真的只是着急担心你，而且你对我也是爱答不理没好气的，我尽量让你开心开心了，我也是有情绪的啊，我刚才真的是没控制住爆发了。”
　　段溪川这会儿冷静下来：“小雨，我一开始明确表示过我不想来了，我也跟你说了我感冒刚好不适合来高海拔的地方，但是你想我来，我来了。这两天我的确是不舒服，脾气不好牵连到你了这是我的不对，但是我需要的是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我知道你在尽力想让我开心，但是现在这个环境下对于我来说你有些过于闹腾了，这只会让我更不舒服。今晚我还是会跟天文团的人走，不为别的，我们两个积攒了太多的问题了，并且沟通无果，我想我们都冷静一下。”
　　容雨哭得更凶，泪珠帘子样往下落，伸手去拽段溪川的袖子，“我不要……不要……”
　　段溪川只把她的手拿下去，容雨再度拽上来，她便再拿下去。这种把式做的多了她也就免疫了，容雨每次都是这样，企图她心软，然后毫无芥蒂地再次拥抱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段溪川也是烦的很，不想再管，从自己包里拿出把伞跟氧气瓶放在地上，径直往下走去，只剩容雨一个人站在原地崩溃地大哭。
　　“走吧，那边儿吵完了。”宋小满不再看乳白的水浪，转身朝下走去，许池在后边跟上。
　　宋小满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容雨还在蹲在地上哭，脸埋进膝间，脚边是一把雨伞和一罐氧气，段溪川还算是贴心。
　　宋小满在容雨面前蹲下，拿出一包纸跟一块儿巧克力，“要纸么。”
　　容雨抬头看了眼前的纸跟巧克力，抽泣道：“不用了谢谢。”随后又把脸埋起来。
　　宋小满也没什么表情，把纸跟巧克力放在氧气瓶旁，“这么高的海拔还是少哭些，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出了事没人能救你。”随后继续往下走去。
　　“你兜里还有巧克力么。”许池突然发问。
　　宋小满回头看他，眼里有些迷茫和不解：“有，你需要么？”
　　许池：“不是，我怕你不舒服的时候没有了，我这有挺多的。”
　　宋小满迟钝地点了点头，“哦，这样啊，不够了我朝你要。”
　　许池眉眼舒展开一个淡淡地笑：“行，管够。”
　　宋小满被这句逗笑了，轻笑一声，回头继续往下走。
　　“我一直不觉得你是爱笑的那种人。”宋小满在前面走着，边走边瞧着周边的崖壁青苔，“一开始还觉得你有点儿怪。”
　　许池挑了挑眉：“为什么怪。”
　　宋小满给长在断木上的蘑菇拍了张照，“我刚来咱们班的时候脸盲，说实话要不是我做课代表，我现在还能认不得有些人。”宋小满笑了笑，“但是我第一眼见你觉得你挺帅的，就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后来是我们宿舍有天晚上聊天儿的时候有人提起你了。”
　　宋小满回头看他一眼，眼里潭水跃动，“结果只有我跟另一个人不认得你，你在年级出名都挺快的。”宋小满回想着她们的说辞，
　　“许池，林华市中考状元，家庭相貌品性样样都好，不爱说话，但是好搞些极限运动，成分挺复杂的。”
　　许池没忍住，眼尾稍弯，唇角勾起：“打听的这么清楚。”
　　宋小满也笑了，鹿样的眼弓起弧度，“别小瞧高中生搞八卦的能力，尤其是你这种能被编排进小说里人。”她一步步往下踩着石阶，“我不好跟人打交道，觉得麻烦，但也是知道你是那种爱冷着脸的，可能是你长相的原因，没有说你丑的意思啊，就是你平时看着确实不是什么好脸色。”
　　许池有些苦笑不得：“可能天生有些臭脸吧。”
　　宋小满回头给他一个宽慰的笑：“没有，高冷而已。”她接着说：“所以我第一次跟你打照面，你冲我笑的时候，我是挺意外的。然后我发现，你好像也没传得那么神乎，也是爱笑的，所以应该也就有悲有喜，有哀有怒，是个活生生的人，甚至还有点儿贴心好说话。”
　　许池眼里不自觉漾出些宠溺来，“所以我对你笑让你觉得怪了么。”
　　宋小满垂眼轻笑一声：“不是，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在说的所谓’淡漠如冰’的人会对一个毫无接触的人笑，这不符合我在传言里对你建立起的认知。”
　　“传言不能多信，古时候传下来的教训。”许池在身后淡淡笑着说。
　　宋小满笑意收敛，眼底那口潭逐渐归于平静：“可是人们还是会信。我们都活在传言里，来构建别人，审视别人，评价别人。”
　　她回头看向许池，眼里平静无波，“因为我们知道，那些人是我们所不能及，我们可能永远无法与之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所以我们更愿意在有关的传言里认识他们，来形成某种层面上的单向交流，好像我们对那些人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宋小满声音平静，一如伫在川西的山脉：“传言比人本身更先认识人。甚至是我，在真正认识你之前，已经构建了一个全面的许池，在你没对我展示出一些面来打破我的构建时，我对你的认知仍旧保留有原有创造。”她望着许池，“所以现在你在我心里依旧是
　　许池，但是一个矛盾的许池，真假参半，新旧轮换。”
　　许池有些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耐下心来同她交流：“所以我现在是一个，半创造，半被创造的许池么。”
　　宋小满眼里化开些难得的温柔：“人人都是造物主，但正如我所说的，我所面对的你，有一半是我所想象的你，所以就连我对你有时流露的感情，做出的回应，都是给我的想象的，不是给你的。”
　　许池有些怔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不知道，脑子停止了思考。
　　宋小满低低笑了，笑着说出许池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话：“所以当你打破我所有的想象构建的时候，我对真正的许池，又会有多少情感。”
　　“许池，你的每一步靠近，都是在揭开我对你的欺骗和谎言。”
　　许池只觉得，山间林雾在这一刻有了实质，裹进呼吸里，填满他的胸腔，要将他窒息，扼杀在这片生机的绿里。
　　宋小满转过身去，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今晚我就脱队了，明早不用来找我了。”
　　宋小满刚要往下走，许池却是拽住了她的胳膊，眼底阴云压境，所有的平静顷刻崩塌，压着声音隐忍着问道：“我从来对你毫无保留，小满，你又对我展露过多少真实的你……”
　　宋小满觉得胳膊被拽得紧，挣脱不开，垂下眼掩盖异样的情绪。
　　许池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有些崩溃地要求证些什么：“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跟我演……”
　　宋小满微叹一声，像是妥协：“第一件，你可以叫我宋勉。”
　　许池有些愣住了，在崩塌里凝固，他觉得有些好笑，不禁自嘲：“我可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你。”他的理智在一一种极快的速度分崩离析，“我连该怎么叫你都不知道，你是真他妈能藏啊。”
　　他自弃般松开禁锢着宋小满的手，眼神却阴鸷地盯着她的背影不肯移开，像是要把她看穿，咬碎，融进骨血里。
　　宋小满知道许池现在很崩溃，但没办法，她不想让许池步入迷途，“对不起。”宋小满最后留下一句，朝山下走去。
　　他的眼神很快归于平静，只是那不再是一种湖面样柔和的平静，而是一片暗海，海下汹涌，酝酿着风暴。
　　宋小满的身影埋进绿林里不见，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从旁边走过，精准无误地踏上宋小满留下的足迹。
　　许池看着那道身影，也埋进深山，他认得那个人，早上帮宋小满，哦不，宋勉，拿行李箱，车上船上都坐在宋勉身边的那个人。他记得他在人员名单上看到过他，天文团的领队，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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