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

　　赵尘星哭得狠了，脑中迷糊，踩下椅子时跌了一跤。

　　她下意识护住腹部，用肩膀去撞长桌，尖尖的角磕在身上，疼得人直抽泣。

　　两人有了孩子，摄政王还让她这么难过，赵尘星缩成一团，躲到桌下靠着木柱小声啜泣，下巴一抖一抖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肚子都饿了，摄政王才去而复返，略显暴躁地把她拉出来，声音冰冷道：“哭什么？伤了孩子怎么办？”

　　赵尘星抱住肚子，抽抽噎噎，咬着唇道：“磕着了，桌子磕到这里了。”她指指自己肩膀。

　　李顾扫过去，拉下她衣襟往里看，软胳膊上是有点红，但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不明白。

　　他将人拉进怀里，用手掌托住赵尘星臀部，两步把人放到桌上坐着，揉揉她脸颊，抽出条帕子将眼泪擦了。

　　“好了好了，该吃午膳了，今日我们去酔春风酒楼吃。”他撩起赵尘星一缕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饰后面，“找个临窗可以看湖赏雪的地方。”

　　赵尘星唇瓣嗫嚅，看他。

　　李顾接着道：“之后去观星楼玩。”

　　“侍妾……”她耿耿于怀摄政王想要的事。

　　李顾打断她：“那你看着办吧。”

　　赵尘星便安心了，低头要下桌子，又想起来自己从前不这样爱哭的？

　　难道坤泽怀孕都会变？

　　她惶恐起来，害怕自己也像那些正君一样，怨天忧己，敏感多疑，斤斤计较，没了夫主宠爱，在院子里蹉跎岁月。

　　李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拇指按进她脸肉里，顿了顿拿开，屈起食指弹掉眼泪。

　　“走吧。”

　　赵尘星捏住袖子：“我换衣裳，可以可以吗？”

　　赵尘星回头看他，颔首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赵尘星匆匆去，匆匆回，出现在门边时已经身穿宝蓝色斗篷，帽檐压低盖在额头上，滚着的白毛太长了，遮住小半张脸，看不到神情。

　　李顾站起来，慢吞吞走过去，看她掀起帽子，盈盈的目光对上来，满是期待的光亮。

　　拉住冰凉的手，李顾叫慎行推来轮椅，带着赵尘星并谨言慎行惊语采薇一起去了酒楼。

　　摄政王是不会在外面用饭的，就如皇帝不允许轻易离开皇宫，摄政王也不被允许在不熟悉的地方用饭，那样做不安全。

　　上二楼艰难，慎行半抱住摄政王，等惊语把轮椅抬上去了，才扶着人上去。

　　赵尘星看着他们，又看向沉默注视这边的人们，没说话。她不明白摄政王装腿断的原因，只是觉得摄政王行事自然有道理，她无需知道，也不用知道。

　　酔春风酒楼的厨子比不上摄政王府的厨子，但在外面吃总归新鲜，冬天冷，窗户关着，望景倒是不影响。

　　慎行惊语去点菜，赵尘星就趴在窗棱上看冰湖和枯萎的柳树，今天阴沉，墨云浓滚，湖面不像晴天一样有晶莹剔透的诡谲华丽，没什么看头。

　　只是赵尘星喜欢这样的氛围，再者她也很少有机会能来，未嫁时作为坤泽不能来，作为官吏时要等大人物邀请，邀请了也不能次次来，算来算去，她只来过三次，还都是在一楼。

　　抽抽鼻子，赵尘星捏住发凉的指尖，看向摄政王——有人在，总归是不自在的。

　　李顾就坐在赵尘星对面，他没有来过酔春风酒楼，但是不好奇这里的美景，随意地四处看看，余光瞥见赵尘星看过来，便道：“怎么了？”

　　赵尘星犹豫会儿，道：“我吃不了油腻辛辣的。”

　　李顾点头：“嗯。”

　　赵尘星趴在桌子上：“慎行惊语会点吗？”

　　李顾抬眸看她，过了几许道：“不会。”

　　于是赵尘星平静下来，乖乖坐着等吃的。

　　干坐太无聊，她开始想侍妾的事情，人选是可以交给燕伯的，再低的也可以买回来，但若是摄政王不喜欢，人家一辈子不就耽误了吗？

　　可是，唉，穷苦人家饭都吃不上，谈什么耽误不耽误。

　　赵尘星摸摸腹部，想，你问问你父王喜欢什么样的？娘亲这样瞎想也不成啊？

　　她想得出神，李顾察觉她的动作，不由道：“你多看看书。”

　　“？”赵尘星疑惑抬头。

　　李顾就道：“听母后说，有了孩子切忌动怒多思，也不要有坏习惯，说是你怀孩子时如何行为，孩子出世了便如何行为。”

　　赵尘星一怔，问：“那王爷？”

　　李顾抿抿嘴：“她怀我时，听父皇说，她不爱说话，脾气怪，会看书。”

　　这么说是真的了？王爷就是不爱说话，脾气怪，看书不看书不知道，但有志不假。

　　赵尘星按住肚子，缓慢地坐正了，端端正正的坐姿，挑不出一丝错，然后想起了什么，看一眼摄政王又收回。

　　那孩子父王也应该好好处事吧？

　　她想完，又看了一眼摄政王。

　　李顾：“……”

　　李顾道：“我坐得很正，也不多思多虑。”

　　言简意赅，摄政王没有坏习惯。

　　赵尘星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头。

　　李顾看她两眼，道：“很喜欢这里？”

　　赵尘星低声道：“从前兄长说要带我来，便留在心里了。”

　　说起赵尘阳，李顾沉默片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若是没杀人，还被判了刑该如何说道？

　　而且赵尘星只有这一个兄长。

　　李顾伸手握住赵尘星的手背，低语道：“以后想来都可以来，在这里买下一间厢房给卿卿，正好，这里距离翰林院不远。”

　　“卿……？”卿卿？听到这个称呼，赵尘星愕然，惊讶于摄政王会这样叫人，还是在叫她。

　　卿有尊重之意、亲昵之味，丈夫叫妻子卿卿，可比叫夫人、正君这些戏谑宠溺多了。

　　在她心里，摄政王不像是会叫别人卿卿的人。

　　李顾见她怔住，收回手，顿了顿道：“漱冰濯雪，迎接清风，眇视万里一毫端，在这里看，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赵尘星眨眨眼，不明白摄政王在说什么，慎行和采薇却察觉气氛微妙，推门出去后再合门，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李顾站起来，将赵尘星抱坐在桌上，压着她肩膀靠上窗户，视线扫过脖颈来到窗棱，用指尖推开一点。

　　刺骨寒冷的冬风灌入温暖的内室，使得赵尘星瑟缩着，躲进摄政王怀中。

　　李顾不拒，拉开衣袍兜住她，环住裹起来。

　　“瞧，这不是知道有困难该找谁吗？”李顾左右扭动了一下脖子，看起来危险又肆意，掐住赵尘星的下巴，“你看过我吗？我已经不想再做温和到无害的夫主了。”

　　这是什么意思？

　　赵尘星睫毛发抖，在冷白的脸上落下会飞的阴影，但是摄政王下一刻就按住了她的额头，力道之大是赵尘星从未体会过的恐怖。

　　摄政王生气得莫名其妙，她不知道怎么哄，双手握拳抵在胸前，预备摄政王发难时反抗。

　　蓦地，她想起来个事情，乾元有雨露期，这个时候粘人易怒，还……，虽然很少有人发作，但也不是没有，所以今早摄政王想要是雨露期了吗？

　　而李顾像是看穿了她，冷沉的声音道：“不是。”

　　赵尘星猝然抬头。

　　李顾迎着她的眼睛，眼中意味不明，漆黑一片，道：“放心。”说罢埋头在赵尘星肩颈里轻嗅。

　　“……”赵尘星抱住摄政王的头，胸脯下陷，咬住下唇，偏过头。

　　李顾却不让，轻轻喘出一口气，捏住她下巴的同时扬起脸，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

　　吃了上次的教训，赵尘星立刻回答：“王爷的正君。”

　　“正君固然应该……”李顾正准备好好说教几句，免得这女子惧他如鬼，门外便传来小声地问询。

　　——里面怎么了？

　　——好像是吵架了。

　　——没事吧？

　　——不知道。

　　正好，赵尘星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她捂住腹部，羞愧地不敢看人。

　　“……”李顾默然片刻，关上窗，放开人，退到原位置坐下，等赵尘星也坐下来，才道：“进来。”

　　门外的慎行推开门，带着众小二上菜，意外地，赵尘星居然在这里吃了个饱。

　　李顾揉揉额头，吩咐慎行去买下这家店，并将这个房间挂“名字”，不许人进来。

　　赵尘星的筷子一顿，眉头蹙起，一言难尽地看了摄政王的下巴一眼——她怯，不敢看眼睛。

　　“慢慢吃。”李顾只道。

　　吃了酔春风酒楼一顿，赵尘星便不再害喜了，每日里都想吃，又怕胖，只得克制着。李顾没发现，她近来很忙。

　　朝臣们都在上奏处死章灵玉，张尚书则领着一家老小日日跪在宫门前，章灵玉潮期受冷病得快死了，皇帝急火攻心人事不省。

　　还有南方雪灾民乱；北方夷族接连偷袭好几处城池，打家劫舍玩完就走；西方小国请求互市；海边弹丸之国希望能迎娶一位坤泽皇子或公主；那位忙着革新的宰辅病倒了，他远在南越国的使者徒弟也被扣留，政敌忙着弹劾呢……

　　皇帝无用，他很忙，居然冷落了赵尘星，也不能说冷落，毕竟两人日日睡一张床，吃一锅饭，赵尘星拿着美人图来找他，他也能抽空说一句。

　　不喜欢。

　　不喜欢？

　　赵尘星看着画中美人，眉头紧锁。

　　这样的人都不喜欢，那摄政王喜欢什么样的呢？

　　上元佳节，京中出嫁了的坤泽会组织起来设宴，她接到邀请，问过摄政王，便带着慎行惊语去了。

　　这是钱与权的圈子，她不熟悉，坐在首位摆出笑容，看下面人说悄悄话，渐渐的，也有人敢来和她说话了。

　　“王君生的真高！”来人一张娃娃脸，瞧起来圆圆的，手里拖着几块软糕，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嚼。

　　慎行小声道：“这是镇南候的侯君，高致，比正君要小。”

　　赵尘星听罢，捏住手指，对高致道：“生得是高了些。”

　　没有坤泽会喜欢生这么高，她语气不对，高致听出来了，神秘地跪坐在她身边，道：“高才好呢。”

　　赵尘星看向他。

　　高致双眼泛着说私事的兴奋光芒：“现在人人都求长高，原来章灵玉没出事时还有人问他怎么长这么高呢，现在人在宫里也不好问了。”

　　啊？现在盛行高大的坤泽了吗？

　　赵尘星疑惑。

　　高致显然是个话多的，小嘴喋喋不休：“原来乾元们都喜欢娇软无力的坤泽，双，胸鼓的最好，坤泽也这样要求自己，还有吃邪药的。”

　　“诶嘿，你这样高，嫁了候府还能嫁王府，乾元们都调转了方向，开始追求身量高的了。”

　　是吗？赵尘星嘴角一抽，觉得这高致真不会说话。

　　高致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的，又道：“原先还不若这般疯魔，直到章灵玉被陛下看上了，哎呀，陛下和摄政王是何等身份的人，这可不得了，好几处原本只能屈就的壮健坤泽都有了人家。那些乾元都快疯了。”

　　赵尘星唇瓣嗫嚅，虚心受教，然后问：“那，你方才说的，从前乾元追求的，那些，咳咳咳，那样的坤泽在何处找来。”

　　高致完全无心机，夸张地将那黑市抖落出来，毕竟黑市后面有朝廷的人，又建立多年，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赵尘星听他说得平常，虽然觉得有违律法，但脑子一时发昏也没多想，转头就吩咐人去做了。

　　又怕这样奇怪的美人的特殊之处无法通过画纸传递，还特意将人带到了王府，问过燕伯意见，得一句可字后，就把人洗干净送到摄政王房里了。

　　她真是脑子发懵，也或许人总有那么几日是傻的，竟然做了这事。

　　于是李顾疲惫地推开门，看见的不是那强娶来的正君，而是那正君为他准备的礼物。

　　两个未着寸缕的美人。

　　他神色平淡，和上门后抬手招来行客：“你们正君呢？”

　　行客这一日日寸步不离他，哪里会知道赵尘星在何处，小心翼翼觑一眼这表面云淡风轻，实际还不知道快要气成什么样的摄政王，又隐没到暗处去了。

　　摄政王扭头，深深看一眼那紧闭的门，头也不回的去找赵尘星了。

　　赵尘星在另一个院子里，正托腮看书。

　　在她印象里，那些乾元有正君帮忙纳妾，可是极开心，今日宴会也有坤泽讨论自己夫主收用美人后，连话都好说了，和颜悦色的。

　　她思想有问题，是以门被人一脚踹飞，在激起的尘烟里看到摄政王那张阴冷的脸时，惊住了，没反应过来。

　　“王爷！”

　　你不是应该美人在怀，左拥右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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