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皎兮

　　回到小院落时，云朵已经散开，天光又变得很明亮。
　　老妇刚刚剥完所有的红豆子。
　　她两手在麻布围裙上挫了几下，笑呵呵的问：“市集是不是很热闹？”
　　皎兮忽然又想到了青年男子给自己送柳条，而夙夜在自己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一口回绝的事，不由得有些心虚。
　　瞅一眼夙夜，他正站在几步远处，抽出佩剑，拿起一块抹布准备擦拭，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已经把河岸上的事和刚才的不愉快都忘了。
　　皎兮朝老妇一笑，道：“是很热闹！”
　　然后，她从袖中拿出人群送的贝币和刀币，递到老妇，说道：“老婆婆，这两日，我们多有打扰，这些您收下吧！”
　　老妇惊讶的看着皎兮手中的贝币和刀币，局促道：“粗食陋宿的，值不了这些东西！”
　　皎兮不想老妇继续推脱，直接塞进她怀中。
　　老妇这才半推半就的拿着，脸上满脸笑意。
　　她感激的说道：“你们真是贵人，老妇遇上贵人了！”她一边对皎兮说一边又望了眼不远处的夙夜。
　　皎兮也顺着老妇的眼光望过去。
　　天光下，夙夜身材颀长笔挺，阳光从他身后射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身影，他正低头擦拭佩剑，从皎兮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侧脸上的线条流畅而又坚毅，显得十分俊美。
　　夙夜忽然抬了抬头，似乎就要看过来。
　　皎兮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眼光，脸上隐隐有些发热。
　　老妇因心情激动，便对着皎兮念起了自己已逝的老伴，还有现在的儿子儿媳。老妇这一开篇，便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皎兮虽然一副认真听老妇说话的样子，其实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夙夜站在一边，不太自在。
　　听老妇讲了几句之后，她便借口有些困倦，回了居室。
　　回到居室，她觉得自得多了。
　　屋外，阳光和煦，屋里，土墙铸成的房子还有些阴寒。皎兮脱掉鞋子，爬到床上，抱着被子。
　　夙夜似乎出去了，皎兮忽听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老妇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外面渐渐没了声音，变的十分安静。
　　皎兮舒了口气，更觉放松。
　　夙夜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皎兮，我喜欢你……”
　　其实，并不是她迟钝，她和纪奚刚解除婚约没有多久，在那之前，她自然没想过夙夜会对她有想法。
　　还有，雍城里都谣传夙夜要娶肖霁，肖霁长的冷傲美艳，也是难得的美人，夙夜对这件事虽表现得不怎么热络，但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不满，所以她认为夙夜和肖霁成婚是迟早的事。
　　至于夙夜这次奋不顾身的跳水救她，她确实也很触动。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今天是兄长承诺夙夜，会照顾夙夜的妹妹，而夙夜的妹妹发生像她那样的状况，她敢保证，兄长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救人，绝对不会撒手不管，失信于人。
　　再说了，夙夜向来感情内敛，为人又高傲，雍城里那么多美貌贵女思慕于她，他都不假辞色，更何况她一个有过婚约的人！
　　虽说在联姻失败这件事上，她自认为没做过什么有失德容的事，但，不管怎么说，对于两方，不管谁对谁错，总归都有些负面影响的。
　　综上，皎兮觉得自己真没料到夙夜会喜欢她。
　　皎兮深吸一口气，再舒口气，对夙夜说的话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她拉了拉被子，曲起腿坐着，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其实，仔细想想，夙夜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虽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过，他是帝储，帝储是什么？未来的帝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是高高在上的。
　　而且有时候，夙夜还蛮善解人意的，比如那次在密林里给自己点篝火，就是顾全自己的感受，谨守男女大防。
　　虽然，他不太爱说话，又常常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不过，他将来是帝王，总不能跟谁都打成一片，成天笑呵呵的成个话痨，帝王要有威仪，才能震慑臣下。
　　最可贵的是，他不像少艾那样，一看到稍有姿色的人就要乱眨桃花眼，到处风流……
　　皎兮想着想着，忽然愣住了。
　　然后，猛然将脸埋进被中，只觉得耳朵都要发热。
　　夙夜的缺点怎么都变成了优点，她是不是已经开始……喜欢……夙夜了？
　　皎兮闷哼一声，干脆蒙着被子躺下，过了一会儿，又将被子掀开，面对着土墙。
　　她发现，土墙的墙面做的很平整，亦很光滑，看来这个村落的筑房工艺不错，皎兮这么想着，将手伸出去，指甲轻轻划过墙面，墙面上留下一道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墙面的坚硬性也处理的很好。
　　她又将手缩回来。
　　墙壁上又出现了夙夜的样子……
　　皎兮叹了口气，一想到这几日还要和夙夜朝夕相处，就觉得头痛。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渐渐的竟然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屋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
　　皎兮揉揉眼睛，有些惊讶自己怎么一觉睡了这么久。
　　她下床后，理了理麻布素服，打开木门，出了居室。
　　老妇正在灶前烧火。
　　锅里的水汽从木锅盖的缝隙冲了出来，形成白色的水蒸气向上渐渐扩散开来。
　　老妇看到皎兮出来后，舒展开脸上的皱纹朝她笑了笑，然后低头看向火炉中，她右手拿起用烧火的木棍，从燃着的柴火中拨了两拨，地面上咣当掉下来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皎兮奇怪的看着那两个黑乎乎的东西，不明所以。
　　老妇解释道：“这个东西虽然看相不好，吃着却很美味！”
　　皎兮点点头。
　　老妇又起身走到锅前，掀开锅盖，将盂里提前淘好的大米和红豆子倒了进去。
　　对面的居室大敞着门，皎兮扫了一眼屋里，空无一人，她的眼光又向院外扫去。
　　忽听老妇说道：“那位公子，下午出去后，还未归来！”
　　皎兮遽然收回目光，被老妇看出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
　　老妇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感叹似得说道：“那位公子虽然不大言语，对贵女却着实没话说！”
　　皎兮一怔，没想到老妇会有此言，胡乱的解释道：“其实也不是婆婆想的那样……”
　　老妇却咂着嘴说：“你当老太婆是瞎子，公子注视着你的眼神，老妇一下子就明白了。”
　　皎兮脸上一热，不再言语，生怕老妇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锅里渐渐咕嘟咕嘟响起来，粥食忽然向锅盖外溢了出来。
　　老妇惊呼一声，忙转身将锅盖掀开了一条口，汹涌而出的蒸汽迅速将整个灶间的屋顶弥漫，粥食的清香也蔓延开来。

　　夜昼交替的时刻，天色灰蒙蒙的，很快月亮就要爬上西山了。
　　夙夜还没回来。
　　籍着未全熄灭的炉火的照耀，灶间还很明亮。
　　老妇将拿起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弹了弹，露出了红薯微皱的皮肤。
　　老妇把一个递给皎兮，另一个放在盂里，说道：“一个给你，一个给公子。”
　　皎兮拨开红薯的皮，露出了里面白嫩的芋肉，她轻咬一口，果然甘甜可口！
　　院落里忽然响起稳健的脚步声。
　　皎兮循声望去，一道修长的身影渐渐向灶间靠近，夙夜回来了。
　　皎兮将手中的红薯放进盂里，和老妇一起准备盛粥食。
　　用完食后，收拾好用具，老妇就去了邻居家，皎兮也回了居室。
　　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了，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室里仅有的光亮是从木格窗里照进来的一抹月光，皎兮借着月光瞪着眼睛打量居室。
　　居室里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木床，木床过来正对门的地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老木柜，木床的对面整齐的堆放着一些装满杂物的麻布袋。
　　原本不大的居室被这些东西占去了一大半。
　　皎兮忽觉得屋里有些憋闷，很想去院落里走会儿，却又怕碰见夙夜。
　　在居室里转了两圈后，她决定还是出去走走。
　　反正即使今晚不见，明天也还是要见的。
　　皎兮这么想着，她觉得也没有必要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于是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对面的居室，木门虚掩着，夙夜似乎在房里。
　　虽然想着总还要见面的，可是，此刻没有遇到他，皎兮还是舒了口气，心里小小的庆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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