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罢满帘风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缥缈峰上禽飞兽走，草木丰茂，一派安乐和谐景象。
　　为禽为兽者，努力强健体魄，把弱肉强食奉为圭臬。
　　为草为木者，风雨来时抗风雨，晴好时则沐浴阳光雨露，闲看云卷云舒，颇有宠辱不惊的名士风范。
　　栉风沐雨不改卓然之姿，清雅之态，是竹的君子风度。墨竹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风雨雷电中瑟瑟发抖的新竹，而是一丛风姿卓然，正直坚韧，虚怀若谷，令人敬慕的君子。
　　据说竹有十德，曰正直；曰质朴；曰奋进；曰担当；曰性坚；曰虚怀；曰操守；曰奉献；曰卓尔；曰善群。
　　墨竹嘛，正直、性坚、虚怀，尤其是卓尔，都是当之无愧的，奋进也还当得起，至于担当、操守和奉献，则需经过考验之后方知确否，但是质朴——据说竹子是花纹的，却都埋于地下，地面上的部分却只有青之一色，极素，所以说它质朴。对于别的竹子来说，倒是合适的，可是缥缈峰上的那丛墨竹……呵呵，那可不止悦耳，同样也是非常悦目的，那样子怎么样都和质朴无关。
　　至于善群，墨竹本性倒是合群的，一点都不孤傲，只不过和法器兄相处久了，再看别的生物，难免会觉得它们浅薄无聊，这大概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可是笛子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自从它学会变化术，跟着造物主下山之后，墨竹一直数着梅树开谢的次数，至今梅花已经开谢了五次，它却连一次也没回来过。所以墨竹有些郁郁寡欢，显得有些难以亲近。
　　梅花又开了三次，然后就是百花盛开，蜜蜂整天气势汹汹地叫嚷着，吵得大家不得安宁。
　　暖风吹拂，草木的枝条随风摆动，显得那么舒适和惬意，墨竹的身体却显得有些僵硬，因此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凌乱。
　　“噫！贤弟，何事不悦？”一个微带戏谑的声音在墨竹的旁边响起。
　　墨竹正用力控制着全身肌理对抗风力——这本是它无聊时的游戏，有一天不知怎么就犯了倔，自此以后游戏就被它当成功课了——此时它心神内敛，因此并未理睬这个陌生的声音。
　　“贤弟！贤弟？怎的不理我？莫非春眠正酣！？”一边问一边捏住一根枝条，令它猛地弯曲之后又弹起。
　　“啊呀疼！”墨竹从内视中醒来，看到来者之后大吃一惊——人！竟然是一个人！难怪声音这么奇怪。
　　从出生至今，墨竹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造物主，另一个是法器兄，可这个人的样子既不是造物主也不是法器兄！
　　他的气息倒是和笛子很像，但墨竹并不知道其它人是否也是这种气息。
　　“笛子？”墨竹试探着叫，它是多么希望面前之人就是法器兄！
　　“呵呵，不敢认乎？我不过变个样貌而已，你竟认不出我！——仍是和幼时一样憨！”清宵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你是笛子？对吗？”墨竹满怀期待地再问。
　　“呀！跟着先生说人类的话成了习惯，倒忘了你听不懂！”清宵连忙转换语言，“对啊，我就是笛子。不过我现在有名字了，你可以叫我清宵。”
　　“清——宵？你不叫笛子了吗？”墨竹不解地问。
　　“笛子有很多，随便取一截竹管钻上孔就能叫笛子，可是叫清宵的笛子却只有一个，就是我，懂了没有？”清宵骄傲地指着自己，用意念对墨竹说。
　　“竹子也有很多，我为什么没有另一个名字呢？”
　　“这个，你也可以自己取一个的。”
　　“你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吗？”墨竹问。
　　“我的名字是先生取的。”清宵有些自得。
　　“先生是谁？”
　　“先生就是造物主，他说先生就是先天而生的意思。”
　　“哦。”对于造物主，墨竹有着天然的敬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探问了一句：“清宵，你说先生肯不肯也为我取个名字呢？”
　　“会的吧？”清宵也不敢肯定，于是建议：“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墨竹有些胆怯，可是“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对于已经朦朦胧胧有了一丝自我意识的墨竹来说，实在是颇具诱－惑，所以踌躇良久，它还是决定下次见到造物主的时候问一问。
　　“哎？你刚才做什么呢，痴痴呆呆的？”清宵逗趣地问，“该不是又被谁欺负了吧？”
　　“不是，我……我和风较劲呢。”墨竹很是觉得不好意思。
　　山居的日子清宵并不陌生，想当初整个缥缈峰任他游荡，他尚且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更何况只能呆在原地的墨竹呢，做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难理解。
　　“觉得无聊了吧？想不想听我给你说说山外的事情？”
　　“想听，想听！”
　　清宵便露出一脸“早知如此”的笑容，然后往地上一坐，背靠竹竿拽兮兮的问道：“说吧，想听什么？”
　　清宵虽是一付万事通的架势，可墨竹却不知道从何问起——缥缈峰上的事情它都所知甚少，山外的事情它哪里知道呢？
　　要说，墨竹完全可以把选择话题的事情交给清宵，他讲什么自己听什么就行了，反正清宵讲的任何事，对它来说都很新鲜，还有求造物主取名的事，既然害怕面对造物主，完全可以拜托清宵去问一问，可是墨竹却没有这种概念，它只知道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做，再为难，也只会考虑坚持还是放弃，而决不会想到推给别个。清宵也是一样的，你的事就是你的事，他根本不会想到替你代劳。
　　墨竹想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天有多大？”它每天能看到的最广的就是天空了。
　　“天从南到北两百万里，从东到西百八十万里。”感受到墨竹的迷惘，清宵便指着远处的一棵大树解释道：“从这里到那棵大树是一里，从天的一个尽头到另一个尽头，要走两百万个这么远。”
　　墨竹便极力想像这该有多远，想了半天仍然是一团浆糊，因为百万这个单位太大了，它只能理解一百之内的数目。
　　它的迷糊逗得清宵又笑起来，他宠溺地敲了敲竹枝，忽然生出卖弄之心，便不等墨竹再问，顾自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天从南到北两百万里，从东到西百六十万里。地南北一万里，东西九千六百里。天地如鸡子，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而星辰列于天之内，地之外，绕地而行。地上有高山——如缥缈峰及峰下之昆仑山；有大河——如缥缈峰上之龙潭及峰下大河；有草木鸟兽虫鱼，亦与缥缈峰相仿佛。”
　　“这么说，山外和这里是一样的？”鸡子的那部分虽然没听明白，不过后面一部分墨竹却听得很明白。
　　“只有一点不一样。”清宵神秘地笑了笑，“山下有人。”
　　“人？像你和先生一样的人吗？”
　　清宵正好说话，便听到造物主的声音若远若近地响起，说的却是：“清宵，回来做饭啦。”
　　清宵连忙跳起来，扯起嗓门应了一声：“来啦！”回身对墨竹交待了一句“一言难尽，下次再与你细说。”便飞快地跑进茅屋里去了。
　　墨竹傻眼地站在那里，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因为那句话清宵用的又是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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