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

　　李经纬所料不错，之后的十余日，陆陆续续有小规模朝廷军尝试渡河，有十几人的，也有几百人，最多的一次有千余人，卫国的探子报给萧桓，萧桓皆下令按兵不动。
　　这些成功渡河的朝廷军在山林中查探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又折返了回去，来来去去几次都安全之后，终于不折腾了。
　　骨子里对于权力的欲望暂时压过了惶恐，萧桓隐隐有些兴奋，他能感觉得到，就在这几日了！

　　三日后的清晨，天光将亮未亮，涪水北岸茂密的丛林中发出阵阵声响，松软的泥土掩盖了一部分声音，但仍然有枯枝败叶被踩断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出来。飞鸟过树不停，扑闪着翅膀在丛林上方盘旋。
　　不一会，草丛中钻出一个人，随后又接二连三地钻出很多人。密密麻麻的小船被士兵们抬出来放在水面上，船上乌压压的全是带着面罩的士兵。随着将军的手势，这些士兵安静又整齐坐在船上，顺着水流，一语不发。
　　李经纬亲自拿着瞭望镜看着涪水的情况。这次渡水的朝廷军很多，船只目测有上千，士兵们用了快半个时辰才完全上船离开对岸。又默默等了一会，眼见最后一排船离岸边也有很长一段距离了，李经纬压着的右手猝然抬起！
　　“放箭！”

　　万箭齐发，飞射出去的箭矢仿佛遮天蔽日的乌鸦群，发出尖锐的嘶鸣，叫嚣着向对岸索命。
　　“继续放箭！不要停！”
　　李经纬将瞭望镜递给旁边的士兵，他布满了瘢痕的手不停地在抖，胸中一片焦灼。老赵王将小殿下托孤给他，他却没能照顾好，不仅让小殿下受了奸人蒙蔽惨死京中，还让赵国名存实亡。如果不能扳回一城为小殿下报仇，他死也不能瞑目！
　　苟延残喘，卑躬屈膝地在卫王手下侍奉，也不过是为了能够亲眼看到这一天，看着朝廷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才能稍稍消减看到小殿下尸身时的痛彻心扉！

　　船上的士兵应声倒地，一会功夫就倒下一大片。李经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但多年的谨慎却让时刻不敢放松警惕。
　　“不太对！”李经纬敏锐地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旁边的士兵抽了抽鼻子：“没有啊！就是正常的草木味儿！”
　　没有就怪了！河中死了这么多人，为何一点血腥气都没有？

　　李经纬猛地劈手夺过瞭望镜向下望去，船上的人都死光了，有的尸体还飘在水面上，但船只仍然在稳步向前，就像幽灵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靠近。
　　回想方才，似乎安静得不正常，除了箭矢射出的声音，水面上并未传来呼救喧哗之声！
　　李经纬从后背窜起一股冷气，贴着脊柱爬到头皮，让他整个人都麻木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山下传来惊慌的声音，有卫国的士兵打捞上来一具朝廷军的尸体，拿近了去掉面罩却发现，这哪里是活人，分明是一个木头人！又有不死心的卫国士兵捡了几具“尸体”，扒开之后，竟是用棉花塞的布包！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经纬颤抖起来，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涪水上的千余船只，载的根本不是朝廷的三十万大军，而是成千上万的人偶！这移花接木的手段，明为渡水，暗则分兵！
　　可是，如果三十万朝廷军不在涪水北岸，会在哪里？如果萧济原本的目标就不是从涪水奇袭呢？

　　不好！李经纬胸口猛地顶起一口气，撑着他站了起来。
　　“快回去！”
　　即使再快，从涪水奔驰回卫国都城，也要一日的功夫。一日之后，李经纬在都城门外，看到的横陈一地是士兵尸体，还有大开的城门。
　　他们在涪水袭击人偶士兵的时候，萧济就已率军抵达卫国都城。卫王萧桓在城中被打得措手不及，仓促应战后抵抗不住，在左右亲信的劝说下，开门投降。

　　“糊涂啊！”李经纬被押下马，看着同样带着镣铐的萧桓，恨声道，“为何要投降！”
　　萧桓形容灰败，垂着头一语不发。李经纬冲他吼道：“朝廷军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孤军入境，不如我方有先天优势。卫国都城坚实无比，你只要紧闭城门，守好防线，拖他个月余，再令小队切断朝廷军后方粮草，未必不能反败为胜！你为何要投降！”
　　萧桓被他推的左右摇晃，终于忍不住喊道：“我不想死！”

　　李经纬一愣。萧桓的头又垂下去，低声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卫国不是朝廷的对手，不投降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呸！”李经纬吐出一口血沫，“贪生怕死之辈，枉为天家子孙！”
　　“你不过是赵王手下的一条狗，若不是你从旁撺掇，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境地！”性命攸关之际，萧桓撕开了以往礼贤下士的样子，面目愈发狰狞，他扯着李经纬对萧济说，“陛下！陛下！是他！都是这个老贼！赵王死了之后他怀恨在心，一心想要报复朝廷，所以鼓动唇舌联合楚国残军与卫国大臣，逼我造反！陛下！皇兄！您是知道我的！卫国世代都安分地住在南疆，怎么会有谋反之意呢！”

　　如此变脸如同翻书的景象，看得周遭众将军一阵沉默。梁钧两眼望天，许宗平瞪得眼都圆了，程周野目瞪口呆的想：“乖乖！竟还有这样的厚脸皮！不对，不是脸皮的问题，他分明是连脸都不要了！”
　　萧济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沉声问：“李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只恨没有护好小殿下，愧对赵王托孤之重！”年逾花甲的老人眼中浮起浑浊的泪光，“赵国在东南，我无颜面对故土，还请陛下恩准我向北而死！”说罢长磕在地，死意已决。
　　“准！”萧济心里叹了口气。

　　程周野默默地看着被拖走的李经纬，有些难受地想：“这个人倒是有骨气！”
　　程周铸看了弟弟一眼：“可惜用错了地方。”
　　有士兵接着来拖萧桓，萧桓挣扎了一番，竟真的让他挣脱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到萧济马下，不顾云影抬起的前蹄，攀住萧济的靴子哀求道：“皇兄，饶了我，我不想死！我是鬼迷心窍，受人蛊惑啊！”
　　梁钧要上前将萧桓拉开，没想到人到绝境，陡然生出了一股大力，他拨开身边的人，开始左看右看。
　　程周野大声道：“你看什么呢！”

　　“明定呢？明定怎么不在？”萧桓突然发问，被拖走的李经纬脊背一震，猛地回头死死盯住他。
　　程周野：“丞相在哪关你什么事情！”
　　“明定没来对吧！他是不是还在涪水北岸的樊城！”萧桓的眼睛亮了起来。萧济心里闪过一丝怀疑，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桓咯咯笑了起来，他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再加上痴笑之声，跟疯子并无两样。
　　“陛下，你饶我一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闭嘴！”李经纬不顾镣铐加身，整个人疯了一般挣扎起来，似要冲过来杀了萧桓。
　　“按住他！”梁钧吼道。两边的士兵扑过去将李经纬狠狠压在身下，李经纬满脸是泥，看着气都喘不上来了，但仍向萧桓伸着手：“……闭……嘴！”
　　萧济不安起来：“什么秘密！”
　　局势立刻反转，萧桓反而不着急了，他撑着沾满鲜血的地面站起来，拍拍手：“陛下，您得先答应我，饶我一命。”
　　“无耻叛贼！竟然还敢讨价还价！”程周野骂了一句。

　　萧桓无所谓地笑着：“在陛下看来，我的命自然无关紧要，但一命换一命，有些人的命陛下可是看重得很啊！”
　　“不……不许……啊……”李经纬被几个成年的士兵的重量压得呛出一口血，老弱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死了。死的时候两眼圆睁，空洞洞的看着东南。
　　萧济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调转马头，厉声道：“周铸和宗平在此地安顿，大司马和程二跟朕走，立刻驰援丞相所在的樊城！”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桓大笑出声，“来不及了！我死了，你的明定也得跟着陪葬！打一次胜仗，折掉一个明定！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亏不亏啊！”

　　萧桓像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般，开始肆无忌惮：“我的前锋带了五万大军，你猜猜会怎么样？明定会被活活困死在城内！从这里赶过去要两日！等你到了那边，明定怕是都死透……噗！”
　　萧桓愣愣地看着胸前突起的利剑，口中依然不停地说着话，边说嘴角边有鲜血留下：“李经纬……说……明定打西狄……杀了太多人，今天……让他也尝尝……”
　　萧桓扑通一声栽在地上，地面瞬间染红了一片。
　　许宗平通红着眼睛，拎着萧桓的衣领将他拽起来，不停地摇晃：“你们的人何时出发的！说话啊！”
　　萧桓早已死透了，任凭怎么摇晃也再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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