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

　　事实证明，程周野虽然咋咋呼呼，但本质还是个靠谱的人。既然接了绘图的活，就开始仔细研究，只是研究了没多久，就被纷繁复杂的路线折磨得头疼，恨不能回到北疆杀几个西狄狗泄愤。
　　专业不对口，问题一箩筐。可能是在西狄时明定是教书先生，他对明定始终有三分敬畏，并不敢时时去打扰他，于是程周铸就遭了殃。作为程周野的亲哥哥，大周朝有名的儒将，程周野不得不负担起教导亲弟弟的职责，每天跟着亲弟弟埋头钻研南部地理。

　　但总有程周铸也搞不定的事情，画图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兄弟二人思来想去，还是在下朝路上堵住了明定。
　　明定恰巧和孔轻、徐让等人一起从宣政殿出来，看到程家两位兄弟站在东小门内等他，就知道准是绘图的事情。
　　“槐序做了好菜，等我回去呢！”明定今天心情很好，脸上带了三分笑，看着程周野苦大仇深的脸，起了逗他的心思。
　　吕青原本来只是路过，没留神被“好菜”二字绊住了脚，登时就走不动了。吕大人一不好酒，二不好色，三不贪财，兢兢业业干活，老老实实上班，平生唯一一点乐趣都在吃上。

　　“丞相，什么好菜？”吕青原忍不住问。
　　“冬瓜鳖裙羹。”明定语带笑意，“湖广刚送来的新鲜甲鱼，正适合做这个。”
　　吕青原眼睛“噌”地亮了：“将甲鱼肉下锅大火去油，再下嫩冬瓜合炒，加高汤慢炖，最后加入鳖裙，在蒸笼上蒸至软烂，入口即化，酥烂鲜香……”吕青原是有名的吃家，一通说下来众人齐齐咽了口水。
　　“湖广的名菜，由槐序姑娘的巧手做出来……”吕青原成功把自己说馋了，冲明定笑，“丞相，我能去蹭饭吗？”
　　“丞相……”程周野可怜巴巴地看着明定，无辜又无助。

　　孔轻看不下去了，锤了明定一拳：“你饿死鬼投胎？少吃一顿能怎么样？！人家程二将军等着你呢！”
　　这话把吕青原也骂进去了，吕青原默默瞅了孔轻一眼，低下头反思自己好吃懒做的行径。
　　孔轻急了：“吕大人，我不是说您……”
　　“也对，正事重要！不过让我错过一顿好菜，怎么补偿我呢？”明定话锋一转，不去看程周野，反而盯着孔轻笑，“听说仲宣兄新得了个淮扬大厨，借给我府里两天，如何？”

　　“关我什么事？”孔轻一脑门子问号，怎么就讹到他头上来了？！
　　“周野，你看，孔大人不愿意帮你，”明定摊摊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孔轻，“我也没办法。”
　　程周野挠挠头，对孔轻奉上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可能是前锋将军的微笑自带刀剑，总之这一笑杀伤力很大，孔轻惊吓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不平等条约。

　　“谢了啊！”明定很不真诚地道了个谢，带着一群人摇摇晃晃地往尚书台去了。孔轻风中凌乱半晌，咬牙切齿地将明定痛骂了一顿，来往众臣看着孔大学士满脸怒容，纷纷退避三舍。
　　这件事的后果，程周野得到了帮助，明定的鳖裙羹从午膳挪到了晚膳，吕青原蹭到了一顿好菜，孔轻失去了一个大厨。
　　除了孔大学士，人人心满意足。

　　“阿嚏！”还没翻开图纸，明定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徐让总领绘图之事，自然跟着明定一起到了尚书台这边，听见动静起身要去关窗。
　　“不碍事，”明定拦住他，示意不用关，“窗棂送春风，关上岂不憋闷？”
　　“丞相的身体……”
　　“哦！不是风吹的，”明定笑了两声，揉揉鼻头，不在意地说，“是仲宣骂我呢！”
　　徐让：“……”
　　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玩笑归玩笑，明定一直挂心绘图的事情，本就打算抽出时间来看进度。今天无论有没有孔轻的厨子，他都是要过来尚书台的。
　　明定一旦开始做正事，周身的气场就变了，众人亦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开始认真干活。程周野的问题不难解决，明定和徐让讨论了半个时辰，已经有了结论，只是除此之外，明定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若是要南下直击楚国鹿城，为何要绕这么大一圈，直接渡河不行吗？”明定指着行军图上一条河流，“还是说，这条河有什么问题？”

　　“丞相请看，这是大司马麾下的将士传回的信件。”徐让从在戍戎时就跟在明定身边做事，十分了解他的风格。
　　信件上说，直接渡河虽能将教程缩短两日，但万万不可取。这条河是南疆有名的毒雾河，名唤涪水，涪水之毒由来已久。
　　此水在两山之山，原是前朝诸国混战时两国的交界。这两国实在不怎么讲究，经常将一些垃圾破烂都丢在交界，反正这个地方都是山林，没人管。久而久之，交界处变得乌烟瘴气，蝇虫乱飞。本来事情到这里还没什么，顶多就是有些不讲卫生，但混战中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堆积如山，死人的速度比挖坑的速度还快。不知有哪位天才想到了这个地方，将死人全都扔在荒山涪水之中。之后越发不可收拾，涪水两岸尸臭如山，水面上厚厚一层尸油，附近的居民都染了病，久而久之，渐渐就没人敢过去了。
　　据传话的将士说，涪水附近毒雾弥漫，他们将将靠近，便觉得十分不适，回来之后头晕呕吐了数日才好。

　　“南疆险象环生，若是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大军不知深浅地到了涪水地界，恐怕……”徐让的话没说完。
　　“恐怕我们就只能呆在那等着挨揍了！”明定替他补全了下面的话。
　　“倘若将士们都围着面罩呢？”程周铸提议。
　　徐让摇摇头：“空气里都带着毒，面罩也无济于事。”
　　“有这么邪乎？”程周野半信半疑，“我觉得我肯定没事！”

　　“怎么，你想试试？”明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到时候被毒晕了，让大家把你抬回来？”
　　程周野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里面有文章可以做。”明定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辞之，去请陛下来！”
　　这会是午时末，明定有些困顿，他明定本来不想睡，但精神确实不如以往。从前的时候，他在戍戎天天点灯熬大夜都没觉得吃不消，但现在却十分容易乏累，身体平白多了很多倦意。

　　明定不承认自己身体不好，于是都怪在了倒霉催的“寤寐”上，一边在心里把王承又拉出来鞭尸，一边撑不住眯上了眼睛。
　　尚书台中静悄悄的，偶尔宫人路过都踮着脚，不发出一丝声响。萧济四处转了一眼，就看到明定趴在案上小憩，他摆摆手没让人通报，悄没声息地走过去。
　　程周铸先看到陛下驾临，一胳臂肘捣在程周野肚子上，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上了他的嘴。程周野的见礼和问安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声都没漏出来。
　　萧济：“什么事情，着急吗？”

　　程周野刚要点头，就被徐让拦住。萧济比了个“嘘”的手势，走到明定身边坐下。
　　徐让拉着程周野咬耳朵：“就算要打，也是开春的事情了，不用着急这一会儿。”
　　程周野看看睡着的丞相，看看满心满眼都是丞相的陛下，再看了看自家兄长不自然的表情，不明不白地悟了。
　　明定大半张脸埋在袖子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缝落在眼尾耳畔，看得人心头一热。萧济斜靠在窗格旁，刚好遮住那道扰人清梦的光，手里拿着他们刚刚讨论的行军图，安静地等明定醒来。
　　“嗯……陛下来了，怎么不叫我？”明定睡得不实，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醒了神，揉了揉眼睛。
　　“刚到，”萧济递给他一盏温茶，“是不是这条河有问题？”

　　定兴三年春，楚国不满削藩之策，联合卫国起兵，分东南两路向京城进犯。朝廷早有准备，先行在东部沿海布防，同时以楚王谋反、迫害贤臣之名，起兵征讨，命大司马房昭靖为主帅，楚三公子萧彧亦随军出征。
　　对于这项安排，萧彧多番推脱。临行前，明定去见了他一面。
　　“为何要让我去？”萧彧十分愤怒，“泱泱大周朝，没有其他人了吗！”

　　“萧彧，”明定直呼其名，“你从小在楚国境内长大，论对楚国的熟悉，没人比得上你。”
　　萧彧：“丞相不怕我临阵变卦，害得大司马全军覆灭？”
　　“我相信三公子不会做如此愚蠢之举。”明定慢悠悠喝了一口茶。
　　萧彧冷笑着说：“丞相怕不是早就给大司马下了指示，我若是有什么不轨之举，立刻格杀勿论！”
　　明定勾了勾唇，脸上却没有笑意，分明是默认了。
　　“所以呢？”萧彧怒道，“我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你还要我做什么？杀了自己的亲爹吗！”

　　“我可没这么说！”明定讶然道，“大司马对楚国境况不熟，只战前战时，需要三公子多加提点罢了。”
　　萧彧怀疑道：“只是如此？”
　　“当然，如果三公子能在此战中立功，将来承袭楚国王位一事上，也就能多几分胜算。”明定不慌不忙地补充。
　　萧彧眼珠一跳，仔细看了眼明定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说完话明定掸一掸衣袖，云淡风轻地走了。留下萧彧心惊肉跳地想：“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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