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

　　两人匆匆赶到流园，明定进了园子，萧济微服出宫不便露面，留在马车里等消息。
　　袁樑居住的偏院里剑拔弩张。赵王萧铭的肩膀上已经挨了一刀，哗啦啦留了半身的血。他整个人不知中了什么药，滚在地上扭曲，不堪入目。袁樑两眼发红，双手握剑，劈手砍萧铭，被卫王萧桓拦腰抱住。任素律站在两人身后，头发有些凌乱，但衣衫尚整齐。
　　一路过来，联想到赵王平日里放浪形骸的作风，明定多少猜到点原由。看到任素律衣衫整齐地站着，心也放下了一半。

　　“丞相，丞相来得正好！快帮本王拦住他！”萧桓苦着脸叫，袁樑力气很大，他快要控制不住了！
　　萧铭神志昏聩，分不清谁是谁，看到明定便挣扎着要去抱他的脚，被明定一脚踹开。
　　“季文！”明定用力握在剑柄上，“你先冷静！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冷静？！”袁樑吼了一声，一把扔了剑，“他辱我妻子，我必杀了他！”
　　明定对任素律说：“夫人可有碍？”
　　任素律摇了摇头，低声说：“季文回来得及时……”
　　“若我没回来呢！”袁樑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你该怎么办？”

　　这日袁樑出门前，就看到任素律愁眉不展。袁樑问她，她也不说，只是蹙着峨眉轻声说，心里总是突突地跳，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让袁樑早些回来。
　　他们到了梓园却发现赵王并不在，只是命宋恪安排了一众歌女作陪。这邀约来得突然，袁樑是多么聪明的人，几句问下来，发现宋恪言辞闪烁，神色躲闪，心中便知道有蹊跷，立刻起身告辞，萧桓见袁樑如此，也跟着回来了。

　　他们还没进内院，就听到里面传来惊呼之声，袁樑一掌推开还想阻拦的宋恪，踹开门出去，然后就看到了令他血液逆流的一幕。
　　他的妻子手中握着一柄短刃，满面惊恐，而赵王，正趴在地上抱着他妻子的腿！
　　这下众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袁樑大怒，拿起剑就要杀了萧铭，萧桓左右为难，只能先死命拦住袁樑，心中将萧铭痛骂了一千遍。
　　明定嫌恶地看了萧铭一眼，不想他继续有伤风化，抬手命人先将他拖出去。

　　“此事涉及宗亲，还需圣上定夺。”明定拍拍袁樑的肩，安慰道，“季文放心，绝不会让夫人受委屈！”
　　袁樑搂住夫人说：“好！我信你。”
　　“没必要扰了圣上的清净吧！”萧桓急了，卫国与赵国互相依存，如果赵王被发落，那他从此势单力薄，也没有出头之日了。他看着袁樑说：“季文，夫人也没什么大碍，不如将此事就此解过吧！”
　　任素律将头埋在夫君肩头，哭得更伤心了。袁樑心疼地抱着她，反问道：“殿下，这叫没大碍？那什么是有大碍？！”

　　“袁樑！你怎能如此不识大体！”萧桓又累又气，现在也压不住火气。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一个没过门的女人，平日里宝贝些就算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认真计较？赵国与这个女人孰轻孰重，袁樑心中没点数吗！
　　“袁季文你眼瞎了吗？”宋恪趁机插嘴，“受伤的明明是赵王殿下，你这位夫人可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事实如何尚未可知！究竟是赵王一时糊涂，还是你这位出身风尘的夫人蓄意勾引？”
　　“你！”袁樑气得肺都要炸了。
　　“本就不是大事，”萧桓给袁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季文，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多言了！”

　　“身份？什么身份？”袁樑突然笑了，只是笑容讥讽，透着心寒，“夫人受辱，丈夫何为！我袁季文不要利禄，也要为我夫人讨回公道！”
　　“你放肆！”萧桓大怒。
　　“卫王殿下，”明定旁听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还是少管为妙。先把赵王押入宗牢，听候陛下圣断。”

　　萧桓急了，追着明定出去接着说情，袁樑更怒，差点跟萧桓动手。而受了惊吓的任素律，则静静地坐在屋内，擦干眼泪，重上红妆，眼中沉静如水，并没有丝毫的惊慌。
　　又过两日，袁樑与卫王萧桓彻底决裂，从流园搬出来，携夫人到驿馆暂住。明定得到消息，立刻赶至驿馆与袁樑会面，一夜促膝长谈后，天子遂下旨封袁樑为布政署副司，携理尚书台一应事务。
　　萧桓后知后觉不对，但也糊里糊涂地就这么放走了袁樑。甚至连明定都暗自跟萧济嘀咕：“这事不对劲，太顺利了！”

　　明定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又过了几日，明府接到一封帖子。请帖没有落款，字迹与孔轻的极为相似，请明二爷至烟山一见。
　　明定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想，到了烟山，果然看见任素律坐在草亭廊下。一身青衣，素面朝天，与前日浓妆娇媚的少妇宛如两人。
　　“丞相。”任素律盈盈一拜，向明定见礼。
　　事情由点成线，逐渐清明起来，明定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说：“请夫人说动季文入京，将其招入朝廷麾下，确是是我的意思。但夫人涉险，实在非我所愿。”

　　“季文重情义，若不想个法子让他看清赵王、卫王的嘴脸，依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另投新主。”任素律淡淡一笑，“丞相对我有大恩，素律不能不报。”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再提。”八年前明定偶然在水云间从宋恪手中救下灵芝，也就是任素律后，将她送到了烟山安顿。后来得知她姓任，明定一问，才知道她竟然就是袁樑找了很久的心上人。在任素律同意后，明定将她送回了桂州，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一桩美谈。
　　“丞相虽是举手之劳，却救我于水火之中。”任素律说，“况且季文有大才，我亦不忍他在卫王那里蹉跎，最后落得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

　　“夫人虽为女儿，天下众多男子不及也！”明定感叹。
　　任素律：“听闻丞相在江南养病，不知贵体是否大安？”
　　明定：“已经好了，请夫人放心。”
　　任素律：“沈公子也还好？”
　　明定：“令闻潇洒如初。”
　　“那……”任素律声音低低地问，“孔先生……也安好吧？”

　　明定心中一动，抬眼看到任素律长睫微动，目光偏了几分，落在地上映出十分的寂寥。
　　“……好。”明定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任素律浅浅地笑了，向明定告辞。
　　“夫人留步！”明定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叫住了她，“季文是君子，亦真心待夫人，还请夫人怜之。”
　　“丞相放心，我与季文从小一起长大，对他亦有真心。”任素律并未回头，“这次是事情，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之后他想如何，我便如何。”
　　我将我真实的面目展示给你，你是否还愿给我真心？

　　第二日明定休沐，约了孔轻在明府赏菊。菊花还没来得及赏，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袁樑失魂落魄地进了明府，看见明定，还未说话，先流了两行清泪。
　　“烛南……”孔轻吓得不敢动，低声对明定说，“他是谁？你欠情债了？！”
　　“去你的！”明定白他一眼。

　　袁樑看着满园金菊，只觉得遍地黄花，他自己也像这昨日黄花一般，于是触景生情，哭到伤心处，索性抱着明定嚎啕起来。
　　“我滴个乖乖！”孔轻手忙脚乱地去扒拉袁樑。那位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来了，要是看见这么个光景，这哭包还能有命活吗？
　　趁着袁樑拧鼻涕的功夫，明定介绍说：“仲宣，这是袁樑，袁季文。”
　　“你就是那个怕老婆的袁季文？”孔轻恍然大悟，终于对上了号，“不是……你抱着烛南哭什么？”
　　明定拉着袁樑坐下，袁樑悲上心头，闹着要喝酒。明定只好命季初端了炉子过来，三人围着炉子温酒，对着菊花，听袁樑哭诉他的少男心事。

　　孔轻不知道来龙去脉，袁樑说得颠三倒四，最后还是明定解释了一番，他才听明白怎么回事。
　　“灵芝就是你夫人啊！”孔轻大惊。
　　“是啊！”袁樑抹了一把眼泪，“还未多谢仲宣兄照拂之恩。”
　　“哪里哪里！”孔轻连连摆手，话锋一转说，“不过袁老兄，这么看来你夫人智勇双全，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她要做什么，为何不提前与我说？让她以身犯险，我成什么人了！”袁樑更难过了，“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不与我说她的想法！我……我心里苦啊！”

　　孔轻酒量极差，两杯下肚已经开始晕了，他重重在袁樑肩膀上一拍：“袁老兄，这就是你矫情了！要我说，有个这么不得了的夫人，是你的福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我……我怎么矫情了？”袁樑抱着酒壶，“你懂个屁！那是我……我夫人！事情没落在你身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夫人怎么了？”孔轻觉得这话很挑衅，“你是在炫耀你有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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