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十万斩阎罗

　　乐庭之后，禁军交由何先雍统领，此人冷得很，从未听说与谁交好，如今竟然听命于王承？
　　争权夺利离不开兵权，而禁军作为内事兵权，历来在的夺嫡之中至关重要。明家虽与北庭王走得近，但其远在西北，远水解不了近渴，危机时分，千里之外的北庭王军并不能发挥作用。
　　禁军上前将明理按倒在地，吕青原破口大骂：“你这是莫须有！卑鄙小人！”他要上前与王承拼命，被明理制止了。
　　兵权在他人之手，事已至此，能少连累一个是一个。

　　吕青原直言道：“明氏冤屈尚未明了，不宜趋于诸侯压力就冤杀老臣！”
　　王承嘲道：“吕大人，你与谢大人都算是明理的门生，怎么就你有失偏颇，非要向着明理说话呢？我看你这脑子实在是不清楚！来人，免了他的官职，将他逐出宫去！”
　　吕青原怒道：“不用你来罢官！身居其位却不能行其权，不能进其言，我自辞官去！”
　　王承一脚踢开明理的官帽，揪住他的头发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明理看都未看他一眼，只盯着谢巍说：“子衡，为何如此啊？”
　　谢巍低着头说：“大义在上，老师，我没有办法。”
　　“哈哈哈！”明理大笑出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大义！”
　　王承满意地说：“谢大人秉公执法，这次明家谋逆一案，就交给谢大人全权办理，务必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巍低声道：“是！”

　　就在明理被押入大牢的当天，朝堂得到急报，楚、赵、卫三位藩王统帅起兵，名号是“诛杀明理，安顿朝堂”。
　　谢巍抄了明家，找出了更多的”证据“，王承立刻给明理定了罪，说是要杀了这个叛贼，给各路诸侯一个交代。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醒了。
　　听完刘公公的转述后，皇帝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他迅速地想了想，在记忆中扒出了姜约这个人。他命姜约进宫拟旨，圣旨只有一句话——传北庭王萧济即刻入京。

　　就在他准备撑着病体上朝的时候，陡然发现，他出不去了！承天殿的大门紧闭，外面是层层守卫的禁军，说请陛下安心修养圣体，不必操劳政务。
　　而姜约，在朝堂上宣读圣旨之后，被王承扣上假传圣旨的罪名，被禁军羁押。
　　刘德丰小跑过来，陪着笑脸说：“国舅爷，陛下说要见您呢！您看……”
　　刘德丰在宫中多年，早就将“见人下菜碟”这门功夫练到炉火纯青，这小心翼翼地询问极大地愉悦了王承。看！天子要见我都得先问问我的意思！

　　王承大手一挥说：“那走吧！”
　　“哎！”刘公公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刘公公，陛下有说什么吗？”
　　“王大人，陛下现在只能躺着，气儿都喘不匀乎，”刘德丰小声说，“陛下没力气啊，重要的话都要见着国舅爷才能讲，奴才算个什么东西，哪能轻易就跟奴才说了呢！”

　　王承满意地点点头。进了承天殿就闻到一股难言的气味，那是人行将就木之前散发的腐朽气息。皇帝卧在龙榻上，正值壮年的天子枯瘦如柴，眼睛张卡，空洞地盯着华丽的床幔。妙妩夫人端着汤药站在一旁，无言垂泪。
　　王承站着没动，也没说过。听见声响，皇帝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王承身上落了一瞬，很快又移开，像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他似的。
　　“王卿，你来了！”

　　“臣叩见陛下。”嘴上说着叩见，王承到底也没跪下去，只是欠了欠身，连样子都懒得做。
　　皇帝喘了几口气才说道：“想见王卿一面可真难啊！”
　　王承向前走了几步，直接坐在龙榻边上，诚恳道：“臣来晚了，请陛下恕罪。不过臣是去处理一桩急事才耽误了，陛下不想听听吗？”
　　不等皇帝回答，王承拿出一个小盒子：“臣还给陛下带来一份大礼。”

　　皇帝不明所以地打开了盒子，下一秒陡然停住呼吸，剧烈地颤抖起来。
　　盒子里装的，赫然是一条血淋淋的人舌！

　　姜约传旨后，当着满朝文武公然弹劾王相挟持天子，假传圣令，是国之大患。
　　“明公昔日对诸位多有扶助，如今奸臣当道，明公被冤，诸位不直言乎？”姜约看着满朝明哲保身的大臣，心痛至极。
　　“这个，这个……证据都搜出来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啊！”
　　“什么证据！无非是为了栽赃造的伪证！”姜约痛骂谢巍，“无耻走狗！你受明父恩惠，不思报恩就算了，反而勾结奸佞陷害于他，是何道理！奴颜婢膝，枉为人臣！”
　　又对着王承骂道：“尔乃无耻市井之徒，通敌叛国，必遭天谴！”

　　王承脸色一瞬间沉到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姜约的舌头割了下来。姜约口吐鲜血，挣扎出禁军的禁锢，一头撞死在宣政殿的龙柱上。
　　死前，手蘸鲜血，在柱上写下四个大字——以死明志！
　　王承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敢这么挑战他！明明他已经大权在握，为什么这些芥粉之辈胆敢如此？！
　　为了正义？笑话！他从底层一步步爬到今天，早就知道世间已经没有正义了，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强者为王！
　　“女人的裙带怎么了？裙带能让我往上爬，裙带也能把你们都勒死！等着吧！”王承心想，“就是这几天了！我要让这些世家大族通通低下高贵的头颅，匍匐在我脚下！”

　　“你！你……你这个……”皇帝看到那条舌头，指着王承，两眼一翻，又想晕死过去。妙妩夫人扑过来替皇帝揉着心口，跪在地上哭道：“父亲！陛下身子不好，女儿求您！求您别刺激他了！”
　　王承毫不在意，站起身倨傲地看着皇帝，扬声道：“罪人姜约假传圣旨，罪不可恕，臣已经代陛下将他处死了。此人死前胡乱攀咬，实在有辱斯文，臣担心他扰了陛下的清净，特意将他舌头割去了。”

　　皇帝咬紧牙关，嘴角已经泛出血沫，他喘了很久，才吐出一句：“好，你很好！”
　　王承大言不惭：“为陛下尽忠，是臣的本分。”
　　皇帝挣扎道：“朕要见北庭王！”
　　“陛下怎么糊涂了呢！”王承讥讽地笑着，“您别忘了，明定的兵权可是北庭王亲手交给他的！现在明氏一族谋逆，北庭王也脱不了干系！这个时候召北庭王进京，无异于引狼入室啊！”

　　皇帝喉间咯咯地响着，伸出手用力地抓住王承的衣袖：“三位藩王已经出兵，北庭王不在，谁能与之抗衡？届时京城沦陷，你我……都是千古罪人！”
　　“陛下可知，这三路诸侯出兵的名头是什么？”王承自问自答道，“是因为明理叛国，他们要诛杀叛贼！为了安定三位诸侯的一片忠心，只要把明理杀了就行了！”
　　“是你！”皇帝睁大了眼，“是你……害死太子，构陷太傅，勾结藩王，诬陷明卿！都是你！”

　　王承轻笑道：“这怎么能怪我？要怪就怪他明理执意削藩，拼命揽权！得罪的人太多了，总会有人来要他的命！”
　　皇帝依然重复一句话：“朕要见北庭王！朕要见北庭王！”
　　王承轻蔑地看了皇帝一眼，这位九五至尊的天子像条狗一样在他眼皮子地下苟延残喘，没有自己的允许，连道旨意都发不出去。他突然笑了，轻柔又恶毒地在皇帝耳边说：“陛下，您再也见不到北庭王了！”
　　说完吩咐道：“陛下神志不清，不能受风，你们把门窗都关好，一只飞虫都不能让它进来！”
　　皇帝拍着床吼道：“王承！你敢幽禁朕！”

　　王承哈哈笑道：“陛下，您言重了！臣这是为您着想！”说罢礼也不行，大摇大摆走出了承天殿。
　　如今的天子是个废人，未来的天子是他的傀儡，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决定他的命运！
　　妙妩夫人被刚刚的场景吓得瘫坐在地，等王承彻底走远，才手脚并用地爬到皇帝榻边。
　　“陛下！陛下！”
　　皇帝像被抽调了最后一缕精气神，气若游丝地说：“是你……只有你知道……”
　　妙妩夫人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当时太子说要代替父皇去相国寺祈福的时候，只有她在场，只有她知道太子什么时间要出宫，要去哪里！

　　皇帝攥紧她的手，继续问：“你给朕……吃了什么？”
　　妙妩夫人一惊，猛地挣脱开皇帝的手，整个人不自觉地轻颤，连连摇头道：“没有！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也没有哀伤。眼前的这个女人风情万种，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一向爽朗大方的她，现在却愁容满面，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即使知道她做了错事，仍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慰。
　　他轻轻地问：“后悔了吗？”
　　泪水夺眶而出，妙妩夫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为防夜长梦多，当晚王承拿着天子的“旨意”，以叛国的罪名，下令处死明理，斩立决。
　　吕青原花了重金买通监牢的守卫，进去见了明理最后一面。
　　“青原，明定有消息了吗？”明理身上穿着单薄的囚服，坐在脏乱的牢房里，他并没有多问自己，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儿子。
　　“还没有消息，”吕青原安慰道，“烛南兄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大胜回来！”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明理笑着说。

　　吕青原低声道：“明公，学生已经联合了二十三位朝臣向陛下上书，陈清明公冤情，事情会有转机的！”
　　“事已至此，没用的。”明理摇摇头，“陛下被禁足在承天殿，现在王承一手遮天，巴不得把平日里与我走的近的朝臣都赶尽杀绝，你的折子刚好给了他借口，到时候给你们都安上个通敌的罪名，无端搭进去这么多人命，不值当的！别费功夫了！”
　　“可是，就这么坐以待毙吗！”吕青原哽咽道，“明公您一向为国尽忠，无私无畏，如今却被奸佞扣上了这样的罪名！”

　　明理：“朝堂之上本就如此，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明定现在生死未卜，若是他战胜，平安归来，则我明氏的罪名不攻自破，届时自然会还我明氏清白。我老朽一个，死便死了，无甚可惜！”
　　吕青原努力想憋着，但眼泪还是涌了上来。
　　“青原，你帮我带个话吧！”
　　吕青原举起袖子抹了把眼泪，凑近道：“老师，您说！”

　　“明定如果得胜归来，捷报最迟三天内会传过来，你去看看鸣岐，告诉他无论如何要撑过三天！”明理快速地说着，又从墙根取出一张破布。
　　吕青原接过来看，发现是一封血书。
　　“你来之前我就写好了，只是遗憾烛南可能没机会看见，幸好你来了，一定替我交给烛南！他性子太刚，我一直担心……唉！不说了！”明理笑得很洒脱，“青原，多谢你今夜赶来！原来老夫的门生三千皆是虚妄，真正的学生，唯君一人尔！”

　　当夜，明理被赐白绫。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这位真正的国士在阴暗的牢房中从容赴死，结束了他的一生，享年六十七岁。
　　王承并没有给明岐三天，第二日，明岐中毒身亡。经谢巍查实，死因是畏罪服毒。
　　第三日，西北传来消息，明定所率五万兵马于万仞山大捷，歼敌四万余，大破西狄，从此收复贺兰草原。
　　至此，通敌之罪不攻自破，明氏之冤，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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