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眠

作者:枫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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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事


      “欸,叶文你去干嘛?”
      “马上考试了。”
      “知道,马上回。”
      “行吧,那你快点啊,我们还得收拾东西呢。”
      ……

      话音落下,楼道里安静下来。

      被叫叶文的男生出了教学楼,径直往不远处实验楼去了。

      一楼有个没什么人来的厕所,他经常在这抽烟,窗沿角落还有几个不知什么时候遗留的烟头。

      “咔嚓”一声,叶文摁下打火机,烟头亮起来,他猛地吸了口,一缕白烟模糊了他的脸,眉骨处扭曲的疤痕却依然清晰。

      他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地碰上南肆。

      上次排练室一瞥,他就觉得这人莫名的眼熟,但又确定自己高中并没有碰见过这人。

      可那之后几天,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双眼睛,每每闪过,眼里都会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来。

      这还是他某次从镜子里看到的。

      眉骨处的疤被厌恶扭曲凸显,丑陋得像刚受伤那会一样。

      叶文一口又一口抽着烟,手不自觉摸上那道疤,脑海里南肆那张脸和幼时见过的那个小孩慢慢重叠。

      他见过的次数不多,每次都很偶然,每次都伴随着不快。

      而其中一次,他没见到人,只是去了他家外面,最后留下了这个丑陋的疤。

      那是个夏天。
      很热,也很烦躁。

      巷子里每天都能听到一群小孩在那跑着笑,他呆在屋里,吹着吱呀吱呀的风扇,等着他妈回来。

      但连着十几天,他妈都没有回,只是往家里打了几个电话,说小孩闹腾,最近回不来。

      小孩能有多闹腾?

      叶文当时对照了下巷子里那群,只觉得压根没必要时时看着,保姆又不是奶妈。

      他爸在外地工作,一年就节假日的时候偶尔回来,家里除了他和他妈,就剩一个八十岁的老太,是他奶奶,但叶文和她并不亲。

      老太是因为身体不好,乡下没人照顾,才被送到了城里,一直都是他妈再管。

      但那十几天,巷子里因为小孩放暑假而最热闹的时候,叶文不得不照顾起这个和他都没见过几次的老人。

      但那时他才多小,七八岁的样子,灶台勉强才能够到,做饭什么的观摩都没几次,是一个连自己都顾不好的年纪。

      但他妈却因为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孩,下了班却不回来。
      一天两天就算了,但那是连着十几天。

      保姆要这么加班吗?

      那时的叶文越想越气,把走了半个小时买来的饭丢给老太,顶着毒太阳去找他妈。

      他知道那小孩家在哪,是一片旧的小别墅群,他妈有次上班带着他去过,但他并没有进去,而是自己又走了一段路,去了原本要去的地方。
      他妈只是载他一段而已。

      别墅群有些远,连日来积压的情绪催使着他大着胆子问路、坐公交车,最后到的时候,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别墅群不是谁都能进的。

      热浪和汗水侵蚀眼睛,周围没有树荫,他感受不到风,赤裸裸地站在安保亭外,对那个小孩的敌意在那一刻逐渐扭曲,朝着甚至他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的病态方向发展。

      但那个时候,他也只是想他妈多看看他而已。

      所以他压下了所有情绪,装成人们想象中孩童乖巧温良的模样,叩响了安保室的门。

      笃笃几声,比别墅群里满树聒噪的蝉鸣来得更加清晰。

      玻璃里堆着满脸笑的老头一个惊吓差点和椅子一起仰面倒下去,他布满皱褶的手一只扒住桌沿,一只把玻璃推开一半的缝。

      冷气溢出来,扑了叶文一脸。

      那瞬间,他想,原来夏天也可以是凉爽干净的。

      但随之而来的,是“哈哈哈”的笑声和老头不耐烦地问话。

      “小孩你有事?”老头操着股带着不知哪的方言味的口音,眼睛却只是瞥了身高恰恰到小玻璃门的叶文一眼,随即又落回他支着的手机上。

      “哈哈哈”的笑声反复循环。

      直让人觉得如坠冰窖。

      仿佛被那溢出来的冷气侵蚀了般,叶文踉跄着往后退了步,嗫嚅半晌才从那笑声里逃离出来,说,“我找人。”

      老头划到下一个视频,依然是如出一辙的鬼畜笑声,嘴上敷衍且不留情面道,“找人?找人得让他自己出来或者给保安室打个电话。”

      “我……”叶文涨红着脸,分不清是晒的还是因为羞愤,卡了下后他攒劲拳头,想要干架似的,梗着口气说,“我没电话,她、她不知道我来了。”

      老头扶了下老花镜,镜片反射出一道精光,直直射向叶文。

      他“忙里抽空“问,“哪家的。”

      “什么哪家的……”

      “哪一栋?”老头多说一句话就又开始不耐烦,“小孩你连要找的人是哪一栋都不知道?”

      “我……”
      叶文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

      小孩没有得到小孩应有的对待,乖巧温良的面具在冰火两重天里被彻底撕开。

      他再次走上前,狠劲敲了敲玻璃,硬声道,“我妈妈在这工作,我要找她。”

      老头被小孩吓了一跳,脾气也直接蹿上来,伸手扒着玻璃,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说,“不住这就不归我管。”

      “哐”一声,小玻璃门被彻底关上。

      冷气钻进鼻腔,渗入骨髓,浑身的血仿佛都凉了下来。

      叶文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他一面想他妈是在工作,自己突然跑来会打扰她,这是不对的。

      但一面他又想,之前每天都是傍晚就下班的,她也没说时间变了,所以是她的错,是她把自己丢在家,什么也不管。

      最终后一面占了上风。

      他没再向那个老头寻求帮助,而是在对面找了棵树靠着,猩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出口。

      对面,靠近湖边的某栋小别墅里,七岁的南肆正坐在客厅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里,捣鼓着他的吉他。

      清脆悦耳的音一个个冒出来,和着从湖面吹来的轻盈风声。

      南肆拨了会弦,觉察到一道突兀的目光,他扭头看向坐在岛台那的保姆,似是随意说,“张姨,今天星期五,明后天你不用来了,在家休息会吧。”

      “是南女士要回了吗?”被叫做张姨的女人神色有些紧张,但语气却是平直着往下走,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麻木,仿佛陷在什么光怪陆离的境地里。

      “没有。就是看张姨你好像挺累的。”小南肆声音软软的,面上依然是那副什么事都没有的乖巧模样,实则早已将张姨最近的异样看在眼里。

      见她没说话,小南肆又说,“我可以自己点外卖的,您放个假吧,我妈不会介意的。”

      “不……不用!”女人像是被吓着了般,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她的动作带倒,“哐当”一声在客厅里格外刺耳。

      小南肆忍了忍没忍住,奶乎乎的脸皱成一团,直接道,“张姨,我觉得你需要休息。”

      “你不是保镖,不用时时刻刻盯着我,也不用管我做什么。”小南肆尽量想表达清楚,语气却依然是平静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南菀女士雇你来只是负责像做饭这种生活事务的,你可以腾出很多时间去做你其他的事。”

      “晚上也可以回家。”小南肆补充道,因为最近他发现张姨晚上并没有回去,而是自己住在了客房,但她的工作在傍晚五点的时候就结束了。

      南菀女士雇她的时候说过晚上不需要留在这里,考虑到来回的路,特意将下班时间提早了一小时。

      小南肆发现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但并没有即刻就问,也没去打扰走得突然的南菀女士。

      就像他很早便觉得这保姆不像是来照顾人的,更像是来监视人。相反饭做得连南菀女士都比不上,打扫什么的也都马马虎虎,院里的花更是管都不管,每天还是他去浇的水,偶尔心血来潮拔拔草。

      当初南菀女士走的时候说要请保姆,他就是严词拒绝的,最后妥协于南菀女士说她真的放不下心,但他还是提出晚上保姆不需要留下。

      别墅区的安保很好,门上的锁也都是加固过的,安全系数很高。他晚上不出门,自己在家里闹腾,不希望多一个陌生的人看着他。

      南菀女士刚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最后被他撒泼放赖式地给说服了。可如果他知道雇来的保姆正事不行,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死活都不会同意的。

      在南菀女士忙里抽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小南肆也想过要不要说,但每次都会被对面嘈杂的背景音打消这个念头。

      算了,大不了他跑,说不定也挺有意思。

      于是某天起,张玥,也就是张姨,开始了追着小南肆跑的工作日常,甚至连饭都没心思再做,一连几天靠外卖敷衍。

      她像是陷入一个自己想象中的世界,狂热乃至近乎疯癫地,做着她一个人的事。

      就像这会儿,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晚上留下这事已经被发现了,或者说可能她本人没觉得这有问题,只是固执地说,“我没事,不需要休息。”

      到最后,几乎像是在哑声嘶吼。

      这刻,小南肆彻底意识到,南菀女士心急下短时间内雇来的这人,好像有点问题。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这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即便向来大胆,他还是本能地升起一丝恐惧。

      小南肆没再说让张姨周末不来的事,而是退了一步道,“那您现在回去休息吧,明天来就行。”

      张玥站了好一会儿,眼底的情绪几经跌宕,最后变成一滩死水,她语气平直,像是模仿人说话似的,“好吧,我明天再来。冰箱里有面包牛奶什么的,小南你晚上记得吃。”

      张玥走了。
      像行尸走肉一般。

      小南肆抱着他的吉他,手心不觉间冒了冷汗。

      他中午才看过,冰箱里什么都没,只有几颗蔫了的菜。

      —
      半下午的太阳最烈,张玥沿着湖边的路往别墅群门口走,虽说是一路荫凉,她却活像是被迫爬上来的水鬼,麻木地走向太阳的炙烤。

      等过了安保亭,她才像是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似的,并对这一件换个人大概率都觉得天降好运的事表露出极大的抗拒。

      她脚步拖拉,在安保亭边,叶文方才站过的位置停了好一会,似是在思考接下来要去哪。

      但没等她想明白,一个黑影突然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妈!”叶文大喊道。

      “!”
      张玥受惊般,猛地把人推开,嘴皮子犯病似的哆嗦起来。

      叶文被推到在地,双手用力地撑在水泥上,皮肉硌得生疼。他眼睛一瞬间又变得猩红,掺着震惊和愤怒,语气冲起来,“妈,你在干什么啊!”

      张玥整个人细微地抽搐着,直到叶文喊了好几声后,她才像是看清了眼前的人,疑惑出声,“小文?”

      “你怎么在这?”她声音嘶哑起来,像是对此感到不满。

      叶文从地上爬起来,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质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天不回家!?”

      “不回家……”
      张玥喃喃重复着,眼神一瞬变得茫然,却又在下一刻颤抖起来,直至锋利,像是死地里迸发出的癫狂。

      她突然大吼道:“我能干什么?我工作啊!不然怎么照顾你和家里那个老太婆?”
      “不回家?回家做什么?”

      “当然是……”叶文发现自己的妈妈好像变了个人。

      “我问你回家做什么?”张玥不管不顾地继续吼,像是根本没在对他说话,“回去看着你们绝望吗?那有什么用?!”

      女人撑不住似的瘫坐在地上,脸上的狰狞在低喃中变成自嘲,“回家?最好这辈子都别回了。”

      叶文没听见清,他妈的样子太陌生,他一时气都散了,走过去想把人拉起来,保安亭里那个老头在那张望,被他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妈,先回去。”他被老头看得烦躁,后知后觉发现现在太丢脸,急着想把他妈拉走,“快点。”

      但他太小了,无论怎么拉,都扯不动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

      最后他反而被张玥突然一把推开。

      再次跌落在地,手心的伤又被碾过,带起万蚁噬心的疼痛。

      但张玥恍若未觉,像完全忘了有他这个人似的,脚步快速地跑开了。

      看方向,似乎是回家。

      叶文来不及细想,爬起来追了上去。

      —
      “回来啦,小玥,好几天没见着你了。”隔壁婆婆坐在院里摇着蒲扇,冲着门口经过的张玥说,却见她停也没停,没听见似的。

      “欸?”
      婆婆停下手中的蒲扇,又看见小文,她喊,“小文啊,你妈她……”

      叶文也径直跑了过去。

      “……这一家子怎么这么奇怪。”老婆婆嘀咕了句,继续摇她的扇子去了。

      隔壁传来开门声。
      接着是“砰”一声,然后“咚”地一下。

      院里树上,鸟雀被一声痛苦的喊叫惊得向四处散开。

      婆婆吓了一跳,丢了蒲扇赶紧起身出门看。

      叶文趴在地上,额头磕着门槛。

      即便她眯着老花眼,也能看见流下的血。

      但孩子他妈却站在一边,神情冷漠。

      “小玥!”婆婆大喊,“你在干什么,快把孩子送医院啊!”

      最后带他去医院的张玥是正常的,是他知道的那样的,但眉骨处的疤,却是永远留下了。

      他不可能去记恨张玥,最后把所有的都推给了那个孩子。
      是他,让他妈变得不正常的。

      想到这,叶文抽完最后一口烟,用力把烟头摁在了窗户上。

      他一直不知道那小孩的名字,张玥也不知道,她一直喊小南,因为雇她的女人姓南,那孩子跟他妈妈姓。

      后来张玥彻底疯了,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

      所以排练室那次一瞥后,他知道睡觉那人叫南肆,在学校还挺有名的,也只是隐隐有一点怀疑。

      但不可能这么巧的,他劝自己,不要挖出那段仇恨。

      但现实却是,冤家路总是窄的,哪怕是单方面的冤家。

      不久前他回家,得知张玥发疯跑了出去,还打了人,说是两个学生。他本来是不关心的,但有个大爷拍了照,多此一举地拿来给他看。

      然后他就看见两张见过一次却万分熟悉的脸。

      几乎是那一刻,他近乎直觉地,觉得那个小孩就是南肆。

      之后他又暗中打探了很多消息,学校的,过去的,甚至去找了他早跑了的爸,当时和南家的官司,是他带着张玥打的,说是算尽了最后一点情分。

      电话结束的时候,他爸嘶哑着声音笑了下,一听就是又喝得宿醉还抽烟。

      他意味不明,像含着口痰说,“当时打官司的时候,因为保护隐私,只说了小孩受到严重伤害。那小孩全程都没有出现,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

      “我听到了。”他声音变得尖锐,“那小孩,被你妈关在地下室好几天,结果怕黑怕的不得了呵。”

      电话在对方含混的笑声里挂断。

      叶文当时拿着手机,被这个情况砸懵了好一会。迟了好多年他才知道,为什么当时南家死活不放过他妈,非要把他家扯进官司里。

      原来是这样。
      但那一刻,他毫无愧疚,反而有一丝微妙的得意。

      联想到打探来的消息,叶文断定,南肆的病一直没好。

      “看来我们都过得不怎么样啊。”叶文看着教学楼四楼,露出一个嘲讽而不怀好意的笑。

      “但还不够。”
      他踩着掉下的烟头,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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