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日记

　　骆潇第一节晚自习没有上，而是被音乐组组长赵老师叫去了报告厅。

　　会在文娱汇演上登台的大部分都是艺术生，一群青春亮眼的女孩子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说大致的安排，基本确定在期中考试一结束，立马开始排练。不顾对于文化课稍微松一些的艺术生，赵老师要求她们晚自习抽出一节课来。

　　分组散开的时候，骆潇向赵老师表示，她也愿意抽出一节晚自习来练琴。

　　赵老师对这个校领导点名要加上的节目印象深刻，骆潇的名号她也听任教高一班级的同事说过，那个近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把这个小姑娘夸得天仙一般，什么都好。

　　如今看来，能让一个处于更年期的妇女赞不绝口的女孩子果然不一般。即使在这些很注重外表的艺术生面前，她仍然美得突出，这已经是晚上了，她的脸庞白嫩干净得像在发光，这就是青春么，赵老师暗暗咂舌，咽下许多羡慕。

　　“好的，骆潇，你自己安排好学习时间哦。”

　　“谢谢赵老师。”

　　赵老师看着面前轻盈的女孩子微微一笑，像只蝴蝶一样被别的女生牵走了。

　　“骆潇，你还会拉小提琴吗！”

　　“嗯，会一点。”

　　“天啦，你成绩还那么好！老天爷真的没有给你关上任何一扇窗吧！”都是其他班的同学，男女都有，骆潇也和其中几个算得上认识。大家都知道骆潇长得漂亮，英语和数学成绩是即使在基地班也能名列前茅的优秀，但都没有想到这样的美女学霸，还会拉小提琴。

　　而且从刚刚赵老师说的安排来看，骆潇的节目十分重要，绝不会是她自谦的“会一点”。

　　骆潇微微笑着，脸上完全没有沾沾自喜的神色，她从容平静，温柔和煦，让大家对她的钦佩和喜欢又多了一层。

　　骆潇看着时间，在快到晚自习的休息时间回了一趟教室。

　　黄灵慧果然在眼巴巴地等着她。

　　“潇潇，我可以跟着你去凑凑热闹吗？真好奇你们排练的场景。”

　　骆潇喝了一口水，拧着玻璃杯，“可以啊。”

　　晚自习从六点半到九点半，只在七点五十分到八点十五中间，有一场25分钟的课间休息。

　　黄灵慧悄悄把手机从书包底抽出来，看了一眼电量和时间，催促着骆潇再度出发。

　　骆潇拿上水杯，两人一块并肩走了。

　　赵老师这会没有呆在报告厅，本来分组练习的众人都有点疏懒，三三两两地在一块闲谈。黄灵慧站在后门处朝里面张望，她小声道：“潇潇，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骆潇拍拍她的手：“没事，来看看吧。”

　　黄灵慧露出怯怯的表情：“不了，我还是回去吧。”

　　骆潇不再勉强她，“好吧，那你小心点。”

　　“嗯嗯。”

　　报告厅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建筑，在校园一角，但校园总归就这么大，二十五分钟的课间，这群活力无穷的少年们无处不在，一路上，成群结队的人影从黄灵慧面前欢快地跑过。

　　快到五月，黄灵慧还是怕冷似的把校服里面那件衣服的帽子戴上，在这朦朦的夜色里，很难辨认谁是谁。

　　*

　　期中考试前的周末，本该十分地平静。对于骆潇来说，报名材料已经提交上去，按照韩进的规划，落选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韩进本人有点欣慰，骆潇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她本就不属于这，她优秀美好，更应该在合适的土壤里绽放。骆潇的访学项目所在的城市和他最终选定的大学距离算得上近，他坐在骆潇房间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抬眼去看坐在书桌前的少女的背影，摇着手里的茶水，心情有一点愉悦。

　　骆潇在和妈妈打电话，骆太太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

　　不过听骆潇说话，骆太太这周末仍然抽不出来空，骆潇已经尽力压抑住她的失望：“没事的，妈妈。我知道了。”

　　韩进的眉峰微微蹙起，看她挂断电话后仍有片刻失神，僵直的背似乎在发抖。

　　韩进放下杯子，走过去。

　　少女的双手覆在面上，将两只眼睛捂住，韩进要去看她的面颊，却感受到自己轻轻搭在她肩上的手掌遭到了无声的拒绝。

　　“潇潇……”他心里无力，又叹息，说话的语气多了许多心疼。虽然在韩进看来，有点不太能理解这种小女儿情态，骆太太是有些日子没来，但上周骆潇还回过家呀，见到了爸爸妈妈的。心肠柔软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吧，韩进尽力让自己站在骆潇的角度。

　　语气有意地更加温柔了：“潇潇。”韩进半蹲在她面前，“别哭。”

　　少女轻轻嘤咛一声：“没有。”

　　韩进等了片刻，骆潇才放下双手，脸上确实没有泪水，但是眼眶都红了。他看她一眼，把人强势地圈在怀里。

　　长大以后，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亲密。她头发的香气丝丝钻进鼻腔。

　　少女没有挣扎，一如既往地温顺听话。在韩进看不到的地方，她上半张脸面无表情，但嘴角微微翘起。

　　许久之后，韩进回到他原本的位置，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骆潇看向他柔声问：“韩进哥哥，你能再送我回一趟中江吗？”

　　*

　　骆潇不放心阿姨把她的小提琴送过来，那把琴不仅价格不菲，对骆潇来说还是亲情的纽带，是爸爸拖了朋友辗转几层关系才买到的大师级别琴。

　　韩进开着车，目光冷峻，偶有停下来的时刻，目光便忍不住地看向身旁的女孩。她这次主动坐在了副驾驶座。

　　骆潇手指划着手机，昨天骆太太便发过消息，公司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周二再过来看往骆潇。

　　她划走这个页面，点开通话和短信，红色的未接来电一条接着一条，同一个号码还发来许多短信。

　　都是陶太太，陶佳佳的妈妈。

　　“佳佳有点好转，潇潇，你愿不愿意来看看佳佳？”

　　“佳佳，她，似乎很想见你。”

　　韩进余光瞥见骆潇抱着手机独自失落走神。

　　轿车驶入省会之后，速度慢了下来，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骆潇忽然说：“陶阿姨希望我去见见佳佳。”

　　韩进在听到陶佳佳的名字时，目光冷了一份，但随即因为少女面上那份感伤而收起他的反感。

　　身旁的少女还在感伤：“我一直都很担心佳佳。”

　　漫长的红灯一秒一秒地倒计时着，骆潇说完这话，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的手臂，车内温度正好，她穿着长袖衬衫。雪白的衬衫袖侧边缘包了一圈雷斯，莹白的手腕若隐若现，那儿戴了根亮晶晶的手链，别的便看不清了。

　　韩进移开视线，即使那道疤不在了，陶佳佳在他眼里依然是个罪人。

　　她两次在教室伤害骆潇，第一次，骆潇大度包容，原谅了她，甚至不计前嫌地关心她；第二次，陶佳佳变本加厉，她甚至用了美术刀，在骆潇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三、四厘米的疤痕，韩进一想到那天沾染在骆潇白色裙边上的鲜红血迹，仍然感到头皮发麻，心疼、愤怒。

　　可那个罪魁祸首，一点悔过都没有，他赶过去的时候，陶佳佳站在一边，眼神轻蔑，手上还拿着美术刀，刀尖的血滴在地上。

　　信号灯跳成黄色，骆潇的嘴唇动了动，随着车子发动，她也缓缓出声：“韩进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妈妈？”

　　这就是她决定要去看陶佳佳的意思了。

　　韩进没有吱声。

　　穿过层层车流，终于到达了骆潇家。骆潇推开车门，身后韩进忽然冷静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去看陶佳佳？”

　　骆潇稍稍怔住，转身的时候已经带上了温和的笑容，“明天一早。”

　　韩进颔首：“我明早来接你。”

　　*

　　陶太太收到骆潇的回复，握着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回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女儿，目光很平静，正乖乖地接受着看护的喂食。

　　陶佳佳最近表现特别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暴力伤人的倾向，经过专业评估，她已经被转到现在的普通病房。

　　陶太太走过去，从看护手里接过勺子，佳佳一直是个好孩子，目前只是暂时地陷入痛苦，她相信女儿会慢慢好起来，至少能和从前一样，温驯平和，虽然不太容易快乐，但还算得上是个正常人。

　　“佳佳……”

　　陶佳佳目光冷静但有点呆滞，她完全没有分出一点注意力给身边的妈妈，一边机械地咀嚼食物，一边反复扣着指甲，偶尔也会在吞咽的空隙，从喉咙间挤出一些模糊的字眼。

　　陶太太简直要落泪。前几陶佳佳搬出原来的加护隔离区，她去给女儿收拾东西，意外在床板上看见深深浅浅的印记，那是用指甲抠出来的，隐隐约约地，陶太太认出“骆”字，字迹的凹槽里还有血迹。

　　“佳佳，你想不想潇潇来看看你？”

　　陶佳佳没有神的双眼好像亮了一下，但立刻又黯淡下去。

　　骆太太放下碗，亲了亲女儿的脸颊。

　　“佳佳，妈妈明天再来看你。”

　　陶太太嘱咐了看护几句，又从包里掏出一封红包塞给她，随后走廊上响起清脆的高跟鞋声。鞋跟很尖，步子很急，没办法，陶太太还有另一半家庭要兼顾。明天一早要来这里，那么今晚就得早点回去，要不然，男人和他的孩子都会生气。

　　她对于家庭的渴望，就和女儿佳佳一样，要一边牺牲，才会有人爱。

　　*

　　陶太太对于韩进的出现，也有点惊喜。片刻犹豫之后，她问韩进愿不愿意也见见陶佳佳。

　　骆潇已经进去了，韩进坐在楼层的休息室里，漆黑的眼眸没什么光彩，陶太太知道那是排斥和厌恶，她低头，深深的愧疚，她当然知道女儿对不住骆潇。

　　可是，可是，她毕竟是做妈妈的人，她知道女儿对面前的男孩子，是带着喜欢的，青春的少女那种微妙的好感，能让一个人成长，也能让一个人覆灭。她低声下气地靠近韩进，用佳佳曾经和他在一所初中拉近关系。

　　韩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诧异了一瞬，接着而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神态，他抬着下巴，陶太太看到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傲慢和轻蔑，这是韩家的孩子，连恳求都要顾及到人家的心情，她唯有低头，搅动着手里的纸巾。

　　“阿姨不强迫你，喝点水，小进。”

　　休息室的气氛一时古怪沉闷，陶太太借打电话出去了一步。她站在茶水室门口，望向陶佳佳病房的方向。这儿隔音效果很好，一片安静。

　　陶太太对骆潇十分感激。她想，骆潇不仅可以给佳佳带来安慰，也能够短暂地拯救自己，起码今天，她能够为女儿的事情少操点心，能少花点时间对着她痛苦但漠然的脸。

　　佳佳啊，陶太太的背抵在墙上，她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而同一时间，陶佳佳也在她的病房里闭上了眼睛。

　　骆潇坐在她对面，欣赏着陶佳佳的颤抖。她的睫毛微微抖动，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点阴翳，长期的药物干扰让她白皙的皮肤上局部出现了红色的过敏痕迹，她脆弱极了。

　　骆潇微笑着，脑海里浮现出昔日漂亮的陶佳佳的形象。她天生冰雪一般的白皮，在阳光下整个人发光，一头乌黑的长发，泛着光泽，永远保持着同一个造型，整齐地梳在脑后。

　　在群星闪耀的国际学校，骆潇暗暗觉得陶佳佳是属于最漂亮的那一小部分人。但同学老师在对美女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时，总会忘记她。

　　因为陶佳佳总是一副不自信的模样。她轻灵渺小，仿佛美丽得空有皮囊，在大多数时刻，永远半低着头，以至于天赐的美丽都黯然失色。

　　“佳佳。”骆潇轻声开口，她环顾过这间屋子，起居室连接着卧室，还配了一间卫生间，都没有摄像头，她坐近了一点。

　　陶佳佳仍然闭着眼睛，她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骆潇轻轻摁住她的肩膀，“真是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她语气有点漫不经心的责怪，说话的时候上半身往前倾，她清甜的气息吐在陶佳佳的脸上。

　　骆潇伸手抚摸了她的碎发，“我不是告诉过你，要漂亮，要爱惜自己，要努力，要乐观，你怎么非要痛苦呢。”

　　她的语气实在太温柔，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陶佳佳混混沌沌地沉醉进去，她睁开眼睛，眼睛里满是委屈，泪光盈盈地就要扑进骆潇的怀抱里，她张嘴，还是说不出来话。

　　骆潇抱住她，顺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她的长发依旧黑亮，柔顺地散落在她的脑后，骆潇的手指插入其中。

　　陪护中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陶佳佳满脸眷念地靠在骆潇的怀里，她表情好忧伤，又好满足，那是妈妈不能给她的。真希望这样的场景多停留一会呀。

　　待身后的门关上，骆潇拍了拍陶佳佳的背，“佳佳。”

　　陶佳佳灵魂萦绕在身体周围，不知道是哪一个还死心塌地地听着骆潇的话，总之，她真的从眼前少女的怀抱里起来，受伤的心灵似乎受到了短暂地抚慰，连眼睛都变得亮晶晶了。

　　骆潇拉了一下她的头发。

　　陶佳佳迟钝地没有任何反应。

　　骆潇笑笑，伸手拿了一边果篮里的橘子，她慢慢地剥着。

　　“可是，你现在好丑。”

　　陶佳佳才沾了点喜色的眼睛眨了眨，睫毛颤巍巍地抖着，橘子汁水喷溅出来，正刺进她的眼里，一瞬间的酸和敏感让她闭上眼睛。

　　骆潇的魔咒忽然喋喋不休地念起来：“丑陋，恶心，低级，愚蠢，毫无前途，所以你爸爸妈妈都不爱你。”

　　眼中的刺痛感慢慢消失，陶佳佳睁开眼，目光又变得很怕人。

　　骆潇递过去一小片橘子皮，塞在陶佳佳哆嗦的唇里，她捻住她的唇，逼她吞下去，少女娇嫩的喉咙一瞬起伏，她满意地笑了笑。

　　骆潇还要再塞过去一片碎橘子皮和橘络，但陶佳佳抬了手，少女有点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在骆潇的手背上。骆潇轻轻投去一个玩味的眼神，少女立刻哆嗦着拿开了手。

　　“佳佳，都没有人爱你了，怎么还不乖。”骆潇的指尖伸进去，沾到陶佳佳内腔的黏液，在她吞下去之后，骆潇在她的脸颊上捻了捻。

　　“要乖。”骆潇捏住她的两颊，“你看这一段时间你乖了，我们不是来看你了么。”

　　陶佳佳恍恍惚惚，若有所思，半张着嘴。

　　“韩进哥哥也来了。”骆潇甜甜地笑，

　　陶佳佳便朝门外的方向看去。

　　“只不过，他讨厌你，不想见你。”

　　……

　　陶太太看着陪护重新回到了病房，她透过透明的玻璃板看了一眼，女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似乎笼罩在一层特别的、神圣的宁静氛围中。

　　再转头对着骆潇，陶太太换行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两人一道抬脚往前走，“潇潇，阿姨真的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韩进远远地已经在走走廊拐角等着她了，看到两人身影，挥了挥手。

　　骆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陶太太的手机响了，她面上有点抱歉。

　　骆潇坐上韩进的车时，只看见陶太太在门口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对她挥手，她笑得很高兴，脸上有点骆太太对骆先生的影子，但多了许多娇媚和讨好。

　　“安全带。”

　　“嗯。”

　　“看过了，放心了吧？”

　　锁扣嵌入，骆潇坐正，她垂眸笑着：“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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