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日记

　　骆潇的人缘一直以来都很好，她优秀至极，但不是任何人的对手，为人又善良和煦，人人都不如她，她依然谦逊礼貌。

　　“潇潇，谢谢啦。最近总麻烦你。”班长陈骄对着骆潇比了个阿弥陀佛的姿势，她身为班长有许多额外的活，虽说是为班级做贡献，但有时集中在一起，难免让她有些疲惫，还影响学习。

　　骆潇看到了，都会主动帮助她，领材料、发通知单、传达班主任的命令等等事项，幸好有骆潇，陈骄看着笑颜浅浅的少女，无比感激。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好，难怪夏老师也总对她和颜悦色。

　　骆潇摇着头：“没关系的，小事罢了，我正好要去找夏老师。”

　　正在为期中联考事项焦头烂额的夏老师忽然听到头顶一声甜美纯净的女音，从文档里抬起头已然是满面笑容：“骆潇，有什么事吗？”

　　骆潇把手里几份倡议书递给夏老师，每回学校按照上面规定搞这种需要家长签字的文件都很让夏老师头疼，这么大的孩子了，总是要收两三回才能彻底收齐。

　　夏老师也知道陈骄作为班长，催缴这些没记性的同学很占用时间，见是骆潇送来，他也没说什么，笑眯眯地：“骆潇啊，辛苦你了。”

　　骆潇柔声道：“是班长比较辛苦。”

　　夏老师彷佛被这一声提醒到了，还有一个表要填呢，差点要忙忘记了，他从作业本下面抽出一叠空白的表格，姓名、证件号和照片是已经打印好的，剩下的需要学生各自填写。

　　“骆潇，这个你帮老师拿到班上吧，跟陈骄说一声，叫大家按照小字要求把信息补充完整。”夏老师思考了一下，往常收发虽由班长负责，但执行人都是各小组组长，这次他想了想，总归不同于一般的作业，“叫大家写完了，直接交给陈骄吧。”

　　骆潇接过那一捧表格，轻轻点头。

　　夏老师看了一眼日历上做的标记，“明天放学前收齐就行。”

　　夏老师也有一点小心思，骆潇的学籍并不在此地，不需要填写，她跟这些同学不过是露水一般的同学缘。这些档案信息说来也有点敏感，但骆潇是个事外人，若她能帮帮陈骄也好。

　　骆潇将东西原封不动捧到陈骄面前，陈骄揉了揉脑袋，有点疲惫的样子，她抓起最上面一张看了一眼，揉脑袋的动作幅度更大。

　　骆潇同情地望着她：“陈骄，我帮你发给大家吧。”

　　“太感谢了，潇潇。”陈骄没有推辞，这些并不按照小组排序，发下去还很耗时间，骆潇真就是天使，越在她身边，越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纯良的善意和热情。

　　骆潇本人也笑得像个天使：“不用那么客气的。”

　　第一张就是黄灵慧的，骆潇把表格放在她面前。黄灵慧无精打采地扫了一眼，拿笔的手都慢吞吞的。

　　一个课间的时间根本不够发完，还剩一半，骆潇把它们放在课桌的抽屉里。大家都知道了要填表的事情，王楚雯左顾右盼，和拿到表格的人打听着具体信息。

　　她初中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好在当时是在班会课上，填好了直接交给老师，省去了再经过一道手。

　　王楚雯说不上内向，但也不太开朗，起码她觉得自己的秘密如果被大家知道了，她就永远不能开朗了，她怕别人关切怜悯的目光。一整节课，她都有点心神不定。

　　下课后，骆潇继续发表，她人缘太好，到后面，大家都在骆潇的座位边等着，听到她念出自己的名字便拿走属于自己的表格。

　　王楚雯在最后几个才拿到自己的表格，等人都散去，她贴着骆潇问：“潇潇，这个填好了还是交你吗？”

　　“不是噢，要交给班长的。”

　　陈骄不好意思再麻烦骆潇帮她收齐。

　　王楚雯迟疑着没说话，骆潇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很小：“你晚一点写好，再交给陈骄吧。”她的语气让王楚雯很有安全感，带着善解人意的宽慰，“陈骄会直接交给夏老师的。”

　　王楚雯朝她感激地笑了一下。

　　前桌的黄灵慧忽然往椅子后背上靠了靠，但没有回头，似乎只是累了，然后伸了个懒腰。

　　骆潇冲王楚雯摇了摇头。两人没有再说话。

　　陈骄走上讲台，似是有话要说，王楚雯回到座位上。

　　陈骄问过骆潇，没有从她口里听到准确的任务完成时间，那么据陈骄做班长的经验，收齐的指令是尽快。她敲着黑板，把表格下方的小字又着重念了一遍，“大家尽快填好，交给我就行。”

　　*

　　最后一次可以自由活动的跑操时间，骆潇看黄灵慧坐在座位上不动，微微诧异：“王楚雯说还要去操场看篮球呢，灵慧，你不一块去么？”

　　黄灵慧冷笑着：“不了。”

　　骆潇没有追问，平静地点点头：“哦，好吧。”

　　黄灵慧攥着拳头，听王楚雯远远地叫着骆潇的名字，声音轻快，充满了优越和得意。

　　“那我们去了。”

　　黄灵慧看着两人亲密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

　　她的目光渐渐平静，变得有点玩味，片刻后，也起身离开了教室。

　　徐鸣森从拼命学习的空隙里抽出时间来打球，自然是有所期盼的。他每次从看台上看到熟悉身影的那一刻都格外亢奋。

　　但是今天他目光转来转去都没有。

　　“徐鸣森，你找什么呢？那么大的球看不见？”

　　徐鸣森有点烦躁地扯了扯衣服领子，“不打了。”

　　搜寻了三遍，确认过了就是没有，他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骆潇和王楚雯在小树林里闲谈，比起操场上的喧嚣，王楚雯还是喜欢在这种安静的地方和朋友分享自己的小世界，刚好骆潇也对篮球赛没有什么兴趣。

　　阳光从树木的枝桠间照射下来，在她的脸上落下斑斑影影，离得这样近，还是难以在骆潇完美的脸上找到任何瑕疵，她白嫩的皮肤透着光泽，五官的位置、比例无可挑剔。

　　王楚雯心里忍不住想到了基地班那个叫做徐鸣森的男生，他固然也优秀，不过在骆潇面前，光一个优秀的形容词太渺小无力。

　　*

　　骆潇周末回到了省会。

　　骆太太在电话里听骆潇说，是和韩进乘一辆车回去，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韩进的司机开车。

　　但周六早上，停在骆潇爷爷家门口的黑色轿车里只坐着韩进一个人，车窗降了一半，一边站着一个保安大叔，一脸不信任地盯着韩进。

　　骆潇没有背书包，穿得也不那么学生气了，回到她之前在国际学校那种略带点轻熟的打扮，韩进因为小区保安而沉着的脸稍稍缓和。

　　“韩进哥哥早。”

　　韩进看着骆潇绕过副驾驶，坐在了驾驶座的正后方，嘴皮捻了捻，“安全带。”

　　“嗯。”

　　车子发动起来，骆潇将车窗摇下一条窄缝，散落在两颊的碎发随风动起来。韩进看了一眼后视镜，少女安静地闭着眼，许久之后，他将车窗都关上。

　　在快到骆家的最后两公里路程时，交通拥堵太严重，韩进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命令一般：“先吃饭吧。”

　　骆潇没有拒绝，给家里的阿姨打了个电话，又发信息和妈妈说了一声。放下手机，骆潇发现车子已经掉头，看方向是在往广乐府开去。那是骆家和韩家见面常去的地方，环境和服务都很好。

　　骆潇低头，嘴角扯过一点轻蔑。

　　到广乐府的路还算通畅，韩进拒绝了泊车服务，正准备自己开去停车场的时候，瞥见后座的少女似乎憋着一鼓不情愿，隐忍着委屈，眼角都有点耷拉。

　　韩进打方向的手一顿，“想吃什么？”

　　片刻后，黑色轿车重新汇入主车道，很快在一处商场停下。

　　韩进跟在骆潇身后，跟着她走进一家烤肉店。炭火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了眉头。

　　骆潇心情转好的样子，坐下来望着他笑得眼睛弯弯：“韩进哥哥，这家都很好吃的，我们都很喜欢。”而你，皱眉像个老头子，愚昧丑陋。

　　“你们……”

　　骆潇顿了一下，“我，佳佳……”

　　服务员过来倒水，提醒二位点餐，这话头便止住。

　　烤肉上来，在架子上被烤得滋滋冒油，骆潇似乎没了胃口，很快便放下筷子。

　　回到地下停车场，远远地看见一个乞讨的中年人，也不知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衣衫褴褛，杵着根拐杖，身上挂着许多破袋子，路过之处一阵喇叭声。

　　韩进看身旁的少女就开始摸挎包和口袋，把现金都摸出来攥在手里，脚步也开始偏离本来的方向。

　　“潇潇。”

　　骆潇抬头看他，一脸不解。

　　她懵懂纯洁的目光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更加明朗，韩进叹气，跟上了她的步伐。

　　乞讨者目光木讷地感谢了这位从天而降的天使，韩进打断他语无伦次的感谢，也打断还要好人帮到底给他指路叫他上去的骆潇。

　　手腕被男人牵着，骆潇被带着坐到了副驾驶座。

　　韩进关上车门，从另一侧上来。发动机启动，骆潇看见那个乞讨者的身影越来越小。

　　陶佳佳是一个，这种素不相识的也要滥用她的善心么？

　　“韩进哥哥？”

　　韩进想到少女那柔软的心肠，说不说苛责的凶话，她还小，太纯善，许多险恶没有见过，就刚刚那个脏兮兮的男人，若是没有他在身边，那双浑浊的眼珠子底下不知有什么祸心呢。

　　“送你回家。这两天你休息一下，我有些事情，周一去学校，我来接你。”

　　骆潇点了点头。

　　*

　　王楚雯知道骆潇周末要回之前的学校，周一看到她空荡荡的座位没有奇怪。

　　徐鸣森还过来问过一回，王楚雯只是说她请假了。

　　习惯还蛮可怕，忽然少了一个重要的朋友，王楚雯居然感觉在学校的生活有点无聊。她扶在课桌上，戳了戳同桌的大腿，“有没有新的漫画？”

　　同桌欲言又止，看向她带着联怜悯、同情，那目光太诡异，王楚雯心中警铃大作，从前旧事涌上心头，她倏地弹起来，她已经切换进了一种敏感模式，对这种眼神感到恐惧。

　　“王楚雯，你……”

　　同桌说话吞吞吐吐的，她平常不这样的。

　　“我怎么了？”

　　她一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王楚雯希望她有话快说，不要这样吊着她的心。

　　但当同桌真的有话就说的时候，王楚雯又害怕了。她盯着她的唇，上下开阖，食人的地狱入口，吃掉周围的一切嘈杂，吃掉她最浅薄的欲望。

　　“王楚雯，你是真的没有妈妈吗？”

　　王楚雯僵硬地别过脸，她不喜欢此刻同桌脸上的表情，但更令她骇然的是，她忽然发现，教室里许多双视线都盯着自己，是那种不加掩饰的直勾勾的目光，或者说他们似乎还怕她发现不了似的，用视线发起无声的攻击，逼她作出反应。

　　王楚雯大脑一片空白。她木然地低下头，不去看任何人。

　　要是骆潇在就好了。

　　她的眼眶瞬间充满泪水，滴答滴答落在面前的书本上。同桌看她的反应，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最错误的事，她递过去两张纸巾，但王楚雯没有接下。

　　王楚雯闭上眼睛，仍然阻挡不住泪水奔涌溢出来。视线中一片黑暗，但她感到四面八方都藏在暗处的眼睛，这情景好相似。哦，像余露，她被称作是小偷，偷了好朋友的昂贵的饰品，好朋友还有心帮她遮掩，她一句话没有辩解，便被那样的目光惩罚。

　　但是自己不一样，王楚雯绝望地想。少女的秘密被毫无征兆地揭露出来，她没有办法辩解，因为那是真的。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妈妈离开那天的哭丧声，童年玩伴的取笑，她痛苦地伏在桌上，压抑着声音哭起来。

　　余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个边缘之外的人某个少女的秘密，她迟钝地感觉出氛围好像怪怪的，发生什么了呢？她坐在最后一排，上课的时候视线非常自由，小心地观察一会，什么也没看出来。

　　只有那个她常盯着的位置空空的，骆潇没有来上课，好像听到女生们聊天说她回那所国际学校了，再也不来了吗？余露插不上话，只能保留她的好奇沉默地走过。

　　余露低头看着抽屉里的印花纸巾，她每天放在这里，闻着它淡淡的芳香，但已经很久没舍得抽出来使用了。

　　真是想念骆潇啊。

　　王楚雯哭过一场，一天过去，眼睛通红，但勉强缓过来。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她传纸条给同桌，那个女孩子为自己莽撞的疑惑和不加修饰的用词懊悔不已，见王楚雯主动跟她说话，认真地看纸条上的字。

　　她回复得也格外用心，用比考试都要工整的字迹写道：“是一个陌生的□□小号，只有一颗星，忽然用你的名字加了我们很多人。”

　　然后……

　　王楚雯吸了吸鼻子，叫同桌把那个号码发给她。

　　但任凭王楚雯一连几天发消息去询问，那个账号始终没有再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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