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山河

　　皇城之内的热闹繁华自不必说，七夕佳节，素有多情之地雅称的扬州城内，苓醉坊的后院邻着一条小巷，巷子里沿墙栽种了一排丁香，花朵小巧可爱，每逢花期，整条巷子芳香四溢，沁人心脾，遂被人称为丁香巷，时常令乐坊的客人们流连忘返。

　　此刻就有一位白衣男子，眉目俊朗，长身玉立，手执玉扇，伫立于巷子中，正仰首静静地望着某一处，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终于，远方传来的呼喊打破了这份久久的寂静，巷口跑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见到那白衣男子后安心的呼出一口气，平稳因剧烈跑动而不稳的气息。

　　随即，小厮跑向白衣男子身边才开口：“公子，可算找到你了！”

　　那白衣男子却仿佛没注意到来人一样，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

　　小厮见状继续劝道：“公子，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府吧，老爷让我来寻你回去呢。”

　　白衣男子神色有些微松动，淡淡的看了那小厮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又略带留恋的望了一眼苓醉坊的院子，心里清楚地告诉自己想见的人不在这里，旋即身姿潇洒，转身离去，小厮连忙抬脚跟上。

　　几年前，也是在这条巷子里，杨秋茂也是一袭白衣，彼时的他刚与一众好友庆祝完自己的十七岁生辰，酒意朦胧，醉眼微醺，借口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苓醉坊后院的丁香巷，顿觉此处别有一方天地，便靠在墙边歇息，手中玉扇轻摇，好给自己散去一些酒气。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扬州城第一才子，杨秋茂？”一道少女般清甜的声音传来，如黄莺般婉转动听。

　　正在扇扇子的杨秋茂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巷子内除了自己以外并无任何人，他疑惑地揉了揉眉头，“是谁在说话？”

　　“我在你上面。”那声音再次自头顶上方传来，杨秋茂抬起头，发现了那个趴在窗边冲着下方的他招手的小姑娘。

　　那姑娘上半身穿着乐坊的红色舞衣，听声音像是比他年纪还小些，但五官是那样的明艳动人，杨秋茂一时看得移不开眼，仿佛被醉意搅乱了脑子，迟迟吐出一句：“敢问姑娘芳名？”

　　红衣姑娘反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扬州城第一才子杨秋茂？”

　　杨秋茂这才想起方才听到的问题，眉眼染上笑意，随即起身站定，收起手中折扇抬手道：“姑娘此言差矣，是扬州城第一风流才子，杨秋茂，在此有礼了。”杨秋茂风度有礼，对自己说出的话毫不脸红。

　　“风流才子可是都像你这般厚脸皮？”姑娘调笑他。

　　“不敢不敢，姑娘叫我，请问有何指教？”杨秋茂向上方那人投以微笑的眼光。

　　只听那姑娘说：“久闻杨公子的盛名，才华横溢，可否请杨公子为我写一首词？”

　　“哪种词？”杨秋茂挑眉，对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

　　“一首日后我唱了能红遍全城的词。”姑娘坚定的眼神望向他，嫣然一笑，“相信对公子来说并非难事。”

　　“自是，但我为何要给姑娘写词呢？姑娘看上去应该只是乐坊的学徒吧。”

　　那姑娘更是一脸自信之色，胸有成竹，目光笃定，“凭我的才艺，日后定能一曲名动全城，一舞冠绝天下。杨公子为我写词不亏的。”

　　杨秋茂唇角弧度渐深，觉得此人对自己自信不疑，意气风发的样子当真是脾性相投，但嘴上还是不饶，“姑娘当真如此自信？”

　　“公子不也称自己扬州城第一风流才子？”姑娘面色从容。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从彼此眼中看到另一个自己，心领神会间，毫不遮掩眼中的欣赏之意。

　　“好，我便答应姑娘。作为条件，姑娘现在能否告知芳名了？”

　　姑娘笑容明媚，灿烂若朝霞，“我叫程宛君。”

　　多年以后，姑娘如她所言一般，真的做到了名动全城，冠绝天下，只是不在扬州城。

　　杨秋茂正回忆着往昔，就被身边不解风情的小厮打断，“再有一月就是秋闱了，老爷也是为此才看得公子紧了些，公子可别像之前一样中途弃考了。”

　　杨秋茂嗤笑一声：“自然。”毕竟只有去了京城，才能再见到她不是吗。

　　第二日天还未亮，李元恒和孟怀宁就叫苦不迭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去上学，孟夫人还特地早起并亲自送二人出了府，孟夫人在门口跟李元恒嘱咐以后有时间就多来府里玩。

　　马车里，孟怀宁打开刚才他娘亲塞给二人的用油纸包着的酥饼，酥饼还是热乎乎的，他也不嫌烫嘴，大口吃了起来，顺手拿出一个递给李元恒，“喏，还得是有你在，娘还愿意早期送送你，我平常可哪有这待遇。”

　　李元恒接过酥饼，尝了一口，倒是意外的好吃，外焦里嫩，肉馅鲜嫩多汁，咸度适宜，早上睡醒吃也不会觉得腻，他好奇道：“还挺好吃，这是舅母做的？”
　　“那是！”孟怀宁一脸自豪，“我娘的手艺可不比萃华楼差！只不过一般人也吃不到罢了，娘亲只给家里人做。”他说完还一脸嘿嘿地冲着李元恒傻笑。

　　李元恒心中一暖，坏心眼地一把夺过孟怀宁身旁油纸里剩下的酥饼，冲他狡猾地眨了眨眼说道：“我还没吃饱，剩下的归我了。”

　　孟怀宁大惊，挥舞着油乎乎的手抓，大喊着朝李元恒扑过去：“你一人吃三个饼啊？”

　　国子监上半天的课程一如往常的平淡且枯燥，下了课后李元恒与孟怀宁在老地方水云阁用过饭后又休息了一会儿，待到快到了午后射课的时辰才动身回国子监。

　　二人走进尚院后，先去了东侧偏殿，这里是供国子监学生们更衣休息的地方。李元恒与孟怀宁各自换了一身窄袖短衣的骑装，正要走出屏风，忽见二人鬼鬼祟祟地走进偏殿内，其中一人拉着另一人的衣袖，低声说：“喂，这事儿我不太放心，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李元恒给孟怀宁使了个眼色，叫他先不要出声，二人躲在屏风后。

　　只听得另一人说话：“朱兄放心，”那人从袖中拿出一只竹管，摊在掌心，“到时候我就站在树后，用这个对着长玉世子的马一吹，里面的针就能准确无误地扎在他的马身上，他的马必然受惊，那时便由有好看的。”

　　屏风后的李元恒瞳孔一缩，没想到这二人竟是打着算盘害自己。

　　“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被叫做朱兄的人还是一脸担忧。

　　那人宽慰他：“此针细如牛毛，马奔跑挣扎之中便会自行脱落，谁还能找的着，没人会知道的。”

　　“那好吧。”朱兄妥协道。

　　待二人走后，孟怀宁便气愤的瞪向他们离开的那扇门，嘴里恨恨的说着：“好个朱宜，平日里看着挺胆小，畏畏缩缩的一人，现在居然敢跟人合谋背后使阴招儿对付你。要是让朱御史知道，定要让他脱层皮！”

　　李元恒摸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方才和朱宜一起的人是谁，我好像没见过？”

　　“那人叫周绍平，是之前跟你说的魏择谦的表弟，他是内院的学生，所以你平时见不着。”孟怀宁想起刚才那满口阴险算计的人就一脸嫌恶，“他们这是冲着你来的，不能让他们得逞，不如我现在就去寻个由头先把他揍一顿。”

　　孟怀宁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要往外冲，李元恒眼疾手快拉住了他，被他哥这个急性子逗得好笑，“哥哥莫急，这点儿小伎俩，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人家都算计到你头上了，你还有心思笑！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先将计就计，装作不知道，对本世子的骑术要有信心。”李元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说明自己自有对策。李元恒出门招来院中的书童，命其给国子监外的行云传话，通知钰枫大人今天早点来接他，便拉着孟怀宁去了校场。

　　校场之中，学生们都到齐了，教射课的崔师傅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将了，因在战场中负伤才从军中退下来，就连当今的皇帝和汝亲王他也是亲自教过的。他让学生们排成两列，交错而战，李元恒和孟怀宁来得较晚正好挨着在最边上。

　　崔师傅声如洪钟，老当益壮，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质，见学生们都站好位置，一脸专注望向自己，崔师父才放出指令：“按照老夫教给你们的动作要领行动，两足开立，两目视敌，瞄准前方的目标，取出箭矢，搭箭。”

　　崔师傅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帮着学生们纠正动作。“前腿直，后腿弯，身体正直，不缩颈不弯腰，不前倾后仰。”

　　“手臂平直，前臂手腕要直！力才能在虎口！”崔师傅微微皱眉，一竹棍敲在孟怀宁拉弓的手上。

　　“是！”孟怀宁连忙惊慌的调整姿势。

　　“肘窝向上，肩窝向右，左肩直对右脚尖，两目斜视。”崔师傅走进李元恒，见他身姿稳固端正，目视前方，呼吸沉稳，满意地点点头，说了声“不错”。

　　崔师傅在队列里巡视了一圈，走到前方面向诸学生，“老夫看你们今天架势都不错，就先端一炷香吧。”众人面露难色，心里暗暗叫苦，因为崔师傅所说的端，不仅仅是举着弓箭瞄准这么简单。

　　果然，崔师傅正指挥着助教，拿出一个个腕口大的茶盏，将茶盏里面倒满水，然后将茶盏放在了第一列最靠前学生的左臂肘窝之上，规定茶盏不可掉，水不可洒。

　　学生之中有善于骑射舞刀弄枪者，但也不乏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们，每每上崔师傅的课都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就拿孟国公家的小儿子孟怀宁来说，爹爹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哥哥也在皇城军中身居要职，这老二却是自小娇宠贪玩，疏于管教，养成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货色。

　　一炷香的时间渐渐过去了一半，有不少人盏中水都洒了一半，持弓的姿势也走了样。倒叫人意外的是，长玉世子李元恒肘窝处的茶盏竟是一丝未动，盏中之水也一点不见少，周围有不少人对李元恒投去或诧异或艳羡的目光。

　　李元恒对那些投向他的视线置若罔闻，毕竟这样的训练对从前的他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前的开胃菜，最开始训练的时候倒是能把他累得满头是汗，呲牙咧嘴，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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