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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黎阿七是被一桶冷水浇醒的。
正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冰凉的水顺着毛糙的发丝滴下,还没流到末梢,就冻成了扎手的冰碴子。
黎阿七睁开眼,左右环顾,屋子很阴暗,唯一的一束光是从右边的窗子投下的。
窗下堆放着几捆柴禾,这是一间柴房。
黎阿七想抬头看清究竟是谁抓她来这儿的,虽说她是经常抢同行的生意,但平常也没少买东西孝敬他们,总不至于为了几个钱就要置她于死地吧?
眼睛只看到几双黑色靴子,还要往上窥探时,胳膊又是骤然一痛。
一人踩着她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拎起她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
没有落款的信封呈至眼前——
黎阿七昨日还见过这封信,正是义父亲手交给她,让她送给辟邪司故人的。
“说!这封信谁让你送的?”
信封背后是几张凶神恶煞的男人面孔,这群人身着小厮衣装,断然不会是官府的人。
黎阿七后颈发麻,牙齿不停打战,虽然明知自己可能捱不过这群壮汉的拳脚,还是道:“不知道。”
“小的收钱送信,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
“死到临头还嘴硬,写信的不知道,谁让你送信的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硬骨头。”
“拖出去,这柴房还是太暖和了。”
黎阿七还没从寒冷中缓过气来,又被人提着胳膊,从柴房中一路拖出去。
大白的天光刺的眼眸又是一痛,黎阿七被狠狠扔在地上,身体还没恢复温度,又一桶凉水兜头浇下。
黎阿七全身无力地伏在地上,眼看着两名壮汉手持木棍越走越近。
“你若是老实交代,大可不必受这些皮肉之苦。”
黎阿七恶狠狠瞪着朝她迫近的两名壮汉,依旧是异常坚定的三个字。
“不知道。”
义父那身子肯定受不住这些拳脚,可她就不一样了,自小就混在乞丐堆里,别的不会,就是格外抗打。
“砰!”
“砰!”
沉闷的杖打声夹杂着一两声凄厉的哀嚎,分毫不落的传入二楼隔间中,雕花木门自里打开,一名身着鸦青武袍的男人从中步出,隔着栏杆,角落里的残忍情形一览无余。
鸦青衣袍的男子似乎已经司空见惯,眼里一分怜悯都无,片刻后,又有一黛蓝武袍的男子拾级而上,行过礼后通禀情况。
“那小子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
“我遣人查过了,他叫黎阿七,住在城东石头街的义庄里,以收敛尸体为生。”
“谁会找一个收尸人送信?”
“现下上京怪事频发,难保不会是有人想利用此人身份,将这封信往妖邪之事上牵扯。”
“但我也问过传信的衙役,他说黎阿七,是想送给其义父的故旧。”
“故旧是假,但黎阿七确实有个义父,此人名叫邱闻道,听说是会一点术法,但师出不详,三年前带着黎阿七在上京落脚。”
“抓黎阿七时没发觉此人,我已派人搜寻。”
“若此信真是她义父所书,当不该让她来送。”
黎阿七不记得木杖在自己身上落了多少下,只记得背上疼着疼着就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又回到了柴房。
窗外天光已变昏黄,地上放着一碗清水,黎阿七唇干舌燥,正想伸手去够,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动弹不得。
她双手被麻绳捆缚在身后,麻绳的另一端,系着墙上的铁钉子。
麻绳的长度,刚好是伏倒地上的她和钉子的距离,根本不容她走更远。
黎阿七只能一直盯着那碗水,不停地舔舐嘴唇。
这群人一直追问信的来历,信里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内容,但看这群人对她的态度,信里所书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不仅不好,恐怕还会是招惹杀身之祸的大秘密。
一想到会有性命之危,黎阿七下意识抿紧了嘴唇。
义父本来就有伤病,肯定经不起他们的折腾,若有什么杀身之祸,她一个人担着就好了,决不能牵扯义父。
义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是她不说,别人就不会探查吗?
傍晚时分,隋秋杨遣去的人回来复命。
隋秋杨听过汇报后便入内通禀魏照夜。
“大人,石头街的义庄下午起了一场大火,只找到了一具尸首。”
“已经差人查看过,是邱问道无疑。”
“可有疑点?”
“义庄里有一头骡子,起火时逃了出来,不过被人找到时,它已经中毒死了。”
“如何起火的?”
“官差说是灶炉未熄,引燃了柴禾,不过…….”隋秋杨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我遣人看过,并非如此。”
剩下的话隋秋杨没有说完,魏照夜却已猜到。
“看来他早就存了死志,不打算留活口。”
“黎阿七,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你以为呢?”
“属下以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既传信,难保没有看过信中内容,他此时装作不知,难保离开后不会记恨在心,散步谣言;再者,在这个时候送信递呈,说不定此人就是晋王埋下的一枚棋子,我们在此灭口,至少死无对证,若放虎归山,反倒授人以柄。”
“就算是棋子,如今也成了弃子。”
魏照夜走向木格书架,随手抽下一册书。
书封四字——《镜花游记》。
魏照夜随手撕下一页纸,递给隋秋杨。
“逼他读出来。”
窗外的天暗了,檐下的风灯被院中侍从点亮,黎阿七盯着灯罩里忽明忽灭的火苗,心也跟那火苗一样跌宕起伏。
借着墙边散落的木头,捆缚手腕的绳子已经被黎阿七磋磨的差不多了。
黎阿七回头看看,磋磨的一小段只剩几缕还在牵连着,又梗着脖子望了望窗外,檐下的红木柱上拓出几道人影,黎阿七赶紧贴紧了墙,牢牢将双手藏在背后。
眼见脚步渐近,黎阿七赶紧求饶道:“求各位爷开开恩,小的只是个送东西的,真不知道谁写的信……”
话没说完,脖子又被人提了起来。
一人举了灯走到近前,生怕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贴在脸颊的火光太过灼人,黎阿七眼中泛出泪光。
“臭小子,算你命好,贵人说了,你要是能把这纸上的东西读出来,就饶你一命。”
“看好了,可别读错了。
纸张几乎要贴在眼睛上了,每个字黎阿七都看得清清楚楚。
黎阿七颤抖着嘴唇,吞咽半天,硬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小子,可别给你活命的机会,你都不稀罕。”一名壮汉在旁讥讽,故意举起了手里泛着火光的杀猪刀。
黎阿七眼珠拨动,扫视了一圈,最终恶狠狠盯着面前的纸张。
依旧是三个字。
“不知道。”
拎着杀猪刀的壮汉听闻此言,也不废话,提着刀就朝黎阿七走过来。
也是在此刻,黎阿七终于拽断了捆缚手腕的麻绳,面前的纸张被她一把掀到地上,另一侧的火烛则被她夺过,一回身掷向墙边的柴禾。
干枯的柴火触火即燃,几名壮汉一时楞在原地,看看角落的火苗,又望望窜出屋门的身影,竟不知是先救火还是先抓人。
“抓住她,一定不能让她跑了!”
“赶紧打水来灭火!”
听着木柴暴烈、怒喝叱骂她的声音都被远远甩在身后,黎阿七心中窜出一股死里逃生的欣喜。
可这欣喜连瞬息都没维持。
黎阿七的肩膀蓦地一痛,重心不稳,仰面向后倒去,她想抓住身旁的树枝稳住身躯,却有一人从天而降,狠狠踹了她一脚。
黎阿七仰面倒地,睁眼时,只看到一只靴子牢牢踩着自己的胸口。
黎阿七险些没喘过气,靴子的主人似乎意识到什么,踩了不过片刻,便挪开脚步,仰头不知对谁道:“是个姑娘。”
想要再爬起来却是不能,追逐的人很快赶到,死死抓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灼人的火光刺的黎阿七几乎睁不开眼,可她还是看到了。
二楼栏杆处有个人影。
冰凉的刀锋迫近咽喉,黎阿七剧烈挣扎,死到临头,她反而没那么怕了。
黎阿七死死盯着那个人影喊道:“我告诉你,我叫黎阿七,家里排行老七!”
“上头有六个兄弟姊妹,你今日杀了我,就等着他们一个个找你们报仇吧!”
“就算他们报不了,我死后化成妖鬼,也一定要找你索命!”
咬牙切齿,憎恶至极。
刀锋贴着喉咙,稍一动作便皮开肉绽,黎阿七闭紧了眼,静待死亡降临。
“让她滚。”
这声音似曾听过。
察觉到刀口撤离,黎阿七重新睁开眼,想要努力看清那个模糊的人影,不等她多看几眼,口鼻忽然被布巾蒙住。
奇异的香气钻入口鼻,不过眨眼间,黎阿七就已人事不知。
檐下风灯摇晃,地上的黎阿七被两名壮汉合力抬走。
看着院中闹剧结束,魏照夜步下阶梯,与隋秋杨并肩。
“大人为何留她一命?”
“她不识字。”
“仅仅如此吗?”
“既然不成威胁,何妨留人一命。”
隋秋杨含笑不语,魏照夜见其不信,又补充道:“就算晋王真的要用这枚棋子,凭你之能,难道奈何一个小姑娘吗?”
“罢了,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门口的人还守着吗?”
“守着呢,他们既奉命看着大人,大人不走,他们怎敢离开?”
魏照夜抬头望向黯淡的天,道:“天色不早,该回府了,也好让他们跟晋王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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