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难不退

　　连续高温了十几天的闽城，在这天终于下了雨。
　　下雨天，街上没有几个人，颇为冷清。
　　店内，男生正埋头修剪着一束花，长睫毛微微抖动。他轻轻地剪下牡丹花的叶子，将白牡丹束修得干干净净。
　　许久，他伸手将花束包好，将早早绑好的桃花结固定在花束上，小心翼翼地整理好。
　　雨滴打在玻璃门上，蜿蜒滑落。
　　手机震动，他抬屏，一条消息出现在满屏的新闻广告上。

　　——到地方了吗阿季？听说今天你们那在下雨，你小心点。

　　他左滑删了那条消息，咽下恶心。平复了下心情，他起身关了灯，拿起了那束花将店铺门也关了。
　　雨越下越大，天空一片阴沉沉，偶尔看得到几道闪电。
　　一个小时后，季醒在一个偏僻的公共墓地下车。他撑着一把黑雨伞，将那束白牡丹紧紧包裹着，生怕雨打湿了。
　　一路上，他都没什么情绪，甚至都不曾看过一次手机，一直板着脸，沉默寡言。
　　来到一处石碑前，他依旧冷着脸。站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俯下身，将那束花放在了墓前。
　　花瓣离开了伞的庇护，被雨打得东倒西歪。一会时间，包花的纸就被雨水浸透。
　　“妈，今天下雨了。”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雨裹着，模模糊糊。“你冷不冷。”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石碑。
　　“我好冷。”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我给你带了白牡丹，你最喜欢的。”
　　他只穿了件很薄的长袖，也许是风大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的花店我重新开了，你生前一直叮嘱我的，我做到了。”他蹲下，离石碑更近了一些。“我好想你，如果你还在，杨运他是不是就不敢……”剩下的话已经被埋在了颤抖的哽咽里。
　　他红着眼框，似乎终于能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发泄出来了。
　　“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他真的有很多话要说，可算到了嘴边，也只能用想念来代替。
　　哽咽了好久，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次恢复了那副冷漠的神情。
　　墓前的桃花结由于雨水的浸湿颜色已经深了许多。
　　这是季醒母亲离开的第三年，每一年他都会带来一个桃花结，寓意长寿。
　　长寿，算是未遂的一种期盼，也算是虚幻的祝福。
　　时光就像是湖泊，总是淹没很多的祝愿和美好。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时就停了。周末天，祝愉正躺在沙发上悠闲地打着游戏，却迫不及防收到韩恹恹的信息，约他出来吃饭的。他刚想拒绝，苟骅就发来消息了，祝愉感到不妙，关了游戏。果然，苟骅和韩恹恹在一块儿。

　　——愉儿，出来吃饭，老地方！别拒绝我哦。

　　他抬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你和韩恹恹在一块儿？

　　对方回得很快。

　　——这都被你猜中啦？别误会啊，韩恹恹本意是约你出来的，只是怕你拒绝所以让我帮忙问问你。
　　——别拒绝！反正在学校你还不是迟早要和她见面的。别躲，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初二吗？

　　仅仅一个小时，祝愉就规规矩矩地出现在了“鲜香纸包鱼”店门口。
　　刚进店他就被苟骅搂住了，：“还是来了啊？我以为不来了呢！”
　　祝愉挣开他，径直坐到了离韩恹恹最远的位置。
　　“祝愉，喝饮料吗？我给你倒。”韩恹恹笑眯眯，一脸开心。
　　“不用了，不渴。你们别点太多，我在家吃过，不饿。”
　　韩恹恹正要倒饮料的手一顿，灰溜溜的收回去。
　　赵凯明闻言打趣道：没事！我们吃得多。这次我请客，别客气！”
　　店内服务员捧着菜单笑盈盈地询问他们要吃什么。苟骅瞄了眼菜单，说：“麻香藤椒鱼一份，然后……干锅蛙一份，再加份麻辣虾。”
　　一群人闹哄哄地聊着天，唯独韩恹恹一直盯着祝愉没参与赵凯明他们。
　　祝愉觉得自己被盯得凉飕飕的，抬头对上韩恹恹水灵灵的眼睛。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先开口问她。韩恹恹抿着嘴，好一会儿才开口：“祝愉，那天喝多了给你发的消息你为什么没回？”
　　祝愉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哦，那天太累了，忘了回。”韩恹恹缓缓点点头，又说：“那我和你的事情，你觉得……”或许是她觉得这么问不太妥，又补充道：“你有谈恋爱的打算吗？”
　　祝愉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韩恹恹，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
　　“诶哟上菜了，祝愉快别说了，吃饭吃饭！”苟骅赶在祝愉拒绝韩恹恹之前打断了他。
　　祝愉无奈看着他，对方笑嘻嘻地端着碗，正盛着饭。
　　这顿饭祝愉没吃完，到一半时就以家里有事为借口提前走了。
　　他是骑车来的，所以来来回回很快，但现在回去，对他来说还是有点早了。所以他骑着车到处兜风。
　　下过雨的空气是湿润的，他戴着头盔，没有关护目镜，露出两只眼睛吹风。
　　车开着开着就到了一处小小的花店旁。
　　他在花店对面停了车，透过玻璃门能清晰地看见店的内部，店内依旧开着暖色灯，一副静谧的样子。
　　店内，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像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半侧着身，拿着画笔在画板上涂涂画画。
　　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祝愉笑笑，就这么靠着车看了一会儿后，他取了头盔，用手臂夹在腰间，往店里走去。
　　风铃响的瞬间，那个正认真画着画的身影突然抬头看过来，看清来的人是谁后，他冷着脸放下画笔，道：“买什么？”
　　“什么意思啊？不叫先生了？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啊，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季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祝愉：“你买不买？”祝愉将头盔放在桌上，往里走了点，边逛边说：“买啊，都有些什么花？”
　　“郁金香，送你女朋友合适。”
　　祝愉噗嗤一声笑着转头：“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
　　季醒面无表情地将白颜料填满：“那天在操场给你送水的那个不是？”
　　“你偷窥我？”他扯了下嘴角：“谁告诉你送个水就是我女朋友了？那你偷偷画我，我能认为你是我的小迷弟吗？”
　　“大街上这么多花店，你偏偏来我这儿，谁是谁迷弟？你这算跟踪和骚扰吧？”季醒没抬头，声音有些沙哑。
　　祝愉伸手摸了一株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说道：“你管我。”他直起身：“那就郁金香吧。”
　　“要多少钱的？”
　　“不用那么麻烦，挑最贵的。”
　　季醒去挑花束了，祝愉觉得无聊，便开始观摩他的画。他看着季醒那幅上了一半颜色的画，好奇地指着画中的女人，问道：“你画的谁啊？你妈？”
　　季醒埋头挑着花束，不温不热地回了个“嗯”。
　　祝愉又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开花店啊？还一个人开，没有姐姐什么的帮忙照顾店吗？”
　　“店是我妈的，我是独生子。”季醒拿着剪刀细细地修剪着花枝。
　　翻了翻季醒的其他画作，他觉得这人画技确实了得：“那你妈呢？在外地打工？”
　　“我妈三年前就死了，店是她嘱托我照顾的。”好像季醒已经习惯了离别的悲伤，每一个字都回答得轻描淡写。“她生前很喜欢花，这个店是她唯一的爱好。”
　　祝愉一愣，停下了翻画册的手，或许是感到不妥，他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你爸呢？没在这边？”
　　这次，季醒沉默了好一会才回话：“我没爸爸。”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却透露着一丝无奈的感觉。祝愉彻底不说话了，他说的话，次次踩到别人的痛处。
　　店内只有微弱的歌声，安静得可怕。
　　几分钟后，花包好了，直到季醒叫他，他才回过神。
　　“花包好了。”
　　祝愉有点不好意思，接过花时终于开口：“不好意思啊，刚刚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些的，你还好吧？”
　　季醒依旧是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摇了摇头：“没事，习惯了。”
　　出了店门，祝愉捧着那束火红的郁金香，愣在车旁好久，有种难以言语的难受。
　　他将花裹在衣服里，防止花掉出来。转头，他看向店里，季醒已经坐回画前继续画画了。
　　小小的店里，他一个人坐在那，明明被花簇拥着，却不那么鲜艳，背影透露出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黯淡。
　　祝愉终于回过神，轰动油门，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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