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联姻

　　13

　　徐听颂手指一顿，口红差点涂画出。才刚上好的妆，不能因为口红毁了整个妆面。她不得不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脸上，努力忽视身后的靳言之的视线。

　　她的唇形饱满，嘴角带着自然的弧度。口红划过唇珠，徐听颂轻抿嘴唇，晕染了唇膏。

　　靳言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他穿着黑色的戗驳领正装，双排扣的设计将腰身完美展现，更加显得身形比例优越。左领间上的花眼别着豹形珠宝胸针，出自前段时间K家百年艺术展。黑曜石袖扣低调且奢华，和靳言之左手上的江丹诗顿腕表交相辉映。

　　靳言之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气息，徐听颂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就怀疑过。如果说她身上的仪态是经过培养练就出的，那么靳言之就像天生带着这种气质。

　　他平常工作的时候收敛了气场。现在不需要什么遮掩，他单单站在那里，就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让人的视线移不开眼。

　　徐听颂将口红合上盖子，趁着这个间隙从镜子前避开视线。这时造型师刚好带着东西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的，是贺熹送给徐听颂的那条拍卖来的蓝钻项链。大概是来的时候太匆忙，徐听颂一不留神，没注意到造型师将这个盒子也装进了配饰的礼袋中。

　　化妆师笔画了一下，问徐听颂要戴哪一条项链。

　　这条蓝钻项链也是孤品，好像前段时间在拍卖场被个人卖家收走了。造型师经历了今天的第二次震惊，现在心情已经麻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几件珠宝像是被人精心挑选过的，都很衬徐听颂的气质。

　　“一整套的这个吧。”既然是已经搭配好的一套，拆散了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化妆师察觉到靳言之和徐听颂之间的磁场，自觉自己现在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戴好项链后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造型师一走，偌大的化妆间内就只有徐听颂和靳言之两人了。

　　她坐着，靳言之靠着墙壁，抱臂盯着她。

　　上次在婚纱店试婚纱的时候，徐听颂只换了衣服。这次做了全套造型，婚纱穿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典雅华丽。

　　开肩设计完美显露出她的肩颈，从胸前至背后的绶带包裹着腰身曲线。靳言之的目光停在右边的腰侧，他知道在丝带的装饰下面，有半扇蝶翼纹身。

　　——当年他亲手刺下的。

　　.

　　室内旖旎，灯光昏暗。从锁骨一路吻下去，徐听颂瘫在柔软的被套上，手臂无力垂在身侧，想要抓住床单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徒劳。

　　靳言之攥紧了她的手掌，用湿巾为她一根一根擦着手指。男人的嗓音今晚格外低沉，像浓醇的烈酒。

　　徐听颂已经累到将脸埋在枕头中，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他坐在床头，伸手理好徐听颂散乱的头发。手指从后颈穿过，还有些发烫。

　　她原本光洁白皙的背部，现在染上了一层微粉色。肩胛骨下面是在浴巾下若隐若现凹下去的腰窝。

　　靳言之用近乎蛊惑的嗓音附在她耳边：“在这里留下半扇蝶翼，是不是就不能飞走了。”

　　到最后，徐听颂哭得不成声。“坏人”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被靳言之堵住了。

　　他坦然接受了：“后悔当初在人群拉住我的袖子了？”

　　徐听颂伸手横在眼帘，不知道她哭的到底是什么。是因为纹身的针太疼，还是因为知道她明天要走了？

　　分不清楚，也不重要了。反正哭出来都是泪水，真真假假有什么重要的？

　　.

　　头顶暖色调的灯光让室内充斥着适逸的氛围，但徐听颂的背却挺地很直。

　　室内太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身后靳言之均匀的呼吸声。

　　眼看着马上要到了订婚宴开始的时间，徐听颂觉得不能继续留在这，她从椅子上起身，一手提着裙摆，刚要迈开步子，就听见靳言之开口了：

　　“想好了吗？今天过后，就改变不了了。”

　　徐听颂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位置，闻言定定看着对方。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年前靳言之亲自预定的高定婚纱。
　　头冠、耳饰和项链，是靳言之选的整套配饰。

　　她和靳言之的关系，早就在联姻的消息传出去后再次捆绑在了一起。

　　徐听颂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半响，靳言之对她伸出了右手。
　　她抿了一下嘴唇，将自己的右手放了上去。

　　.

　　两人一出现在会场，立刻引起全场瞩目。

　　徐听颂挽着靳言之的手，走在他身边。她穿着高跟鞋，步子不能迈太大，但她能感受到靳言之在迎着她的步调。

　　时隔一年，两个人上一次走在一起的场景好像还历历在目。

　　靳言之个子高，他跨一步，徐听颂要迈两次腿。后来她把手伸进对方的口袋里，耍赖地牵上了他的手，“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

　　靳言之真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缓声说：“让我停下，需要把手伸进来？”

　　徐听颂眨眼，表情无辜：“嗯，但是你也没拒绝。”

　　一年后，她和靳言之又走在一起，还是当着全场这么多人的面。她每一步走得谨慎又小心，只是虚挽着靳言之的胳膊，手指贴在西装布料上。

　　身旁靳言之看出了她的心思，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你再这么走，要是摔倒了我也扶不住你。”

　　话音刚落，徐听颂更觉得今天的地板有点滑了。

　　她只好手上用力，牢牢抓紧靳言之的胳膊。

　　叶梵还是找了媒体在现场，扛着长枪短炮。徐听颂虽然不喜欢被拍，但此刻仍然要保持着脸上的笑。

　　因为她清楚，哪怕她嘴角有一丝向下的弧度，明天报社就会出现有关联姻的负面消息。
　　诸如双方不情愿，联姻不走感情......类似的报道有过太多太多的例子。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确实只是商业联姻，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不能缺了。

　　为着今天的订婚宴，叶梵势必要办足了牌面。邀请名单里，嘉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全部出席。豪门世家和权贵们对这种场合乐此不疲，交际场同时也是彰显身份的名利场。

　　徐听颂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接下来的一系列流程。

　　叶梵引着她在圈子里相熟的其他家夫人，拢了拢披肩，脸上挂着欣慰的表情：“直到今天看见听颂穿上婚纱，我才感觉她长大了。”

　　其他人立刻心领神会，跟着附和夸赞：“听颂是小辈里最懂事听话的。和靳家的那位站在一起，可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吗？”

　　“今天的牌场这么隆重，足以可见靳家重视的态度。听颂是个好孩子，又是你的掌上明珠，和靳言之实在般配......”

　　叶梵在听见“掌上明珠”的时候，眼神闪过一瞬的僵硬，但很快消失不见。对其他人的夸赞欣然接受，还要假惺惺地说些什么“我们家教出来的孩子，教养自然是极好的。”

　　徐听颂听了两句就借口离开。站在不远处，不用听都知道她们在谈论些什么。她扫了一眼会场，意料之外没看见孟瑰音的身影。

　　靳言之立在她身边，风轻云淡应付着上前搭话的人。有他在，徐听颂不需要开口，只需要安安静静站在一边，脸上挂着笑容就好。

　　打发完人，靳言之嗓音很淡地开口问她：“不累么。”

　　徐听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当然是累的。

　　笑也是门技术，太淡了显得倨傲没诚意，太明显又显得虚情假意。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举止，肩膀要打开，背要挺直，身子要端着。

　　就算在这个圈子里经历过太多次，身子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端到现在，徐听颂也觉得疲倦极了。

　　“没选择。”她慢慢开口。

　　生活在这个圈子里，时时刻刻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下。外界的评判，父母的要求，都让徐听颂不对不这么做。即使不情愿。

　　靳言之正对着徐听颂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想，那就不做。”

　　他可以给她这个权利。

　　.

　　那天在高尔夫球场见到的几个公子哥，今天也都到了现场。谢昭最自来熟，话也说得漂亮：“人比裙子更好看，今天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沈家跟着附和了两句：“本来以为你刚回国会玩两年，没想到婚事竟然是我们当中最早定下的。靳总，还是你厉害啊。”

　　他不是有心，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人家未婚妻就在这边站着呢，怎么能说出再玩两年这种话？

　　徐听颂尴尬笑了一声，假装在看别的地方。靳言之却认真回复了沈家少爷：“下次不要开这么玩笑了。”

　　对方干醋利落认错：“今天太高兴了，嘴瓢了，我的错。徐小姐，靳言之这个人有一个优点，专一。你们以后肯定长长久久。”

　　徐听颂知道后面的那句是补的场面话。再说她本来也没往心里去。

　　直到仪式开始，靳言之的那位继母都没有出现。

　　她外室上位，逼走靳言之母亲的事，始终在这个圈子里上不了牌面。在靳言之回到靳家后，可想而知处境有多尴尬。
　　不过两个家族订婚这样大的场合，她连装也不装一下。

　　靳言之根本就不在乎继母，对她出不出现都无所谓。

　　倒是靳衍一副轻浮的样子出现在会场，好像浑然忘记那日在老宅发生的事。他走到靳言之和徐听颂面前，吊着眉梢笑着说：“哥，嫂子，恭喜你们啊。”

　　徐听颂“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靳衍对着靳言之继续说：“父亲临时有事不能到场，所以让我来了。大哥，你应该不生气吧？”

　　靳言之比他高。视线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闻言并没什么反应，牵着徐听颂的手上台。这样一来，就显得靳衍那句话说得有多么刻意。

　　可徐听颂能感受到，靳言之刚刚的眼神黯了一瞬。

　　主持人在台上说着串词，介绍接下来的环节：签订婚书和交换订婚戒指。

　　婚书是靳言之爷爷亲手写下的。烫金红色信纸，薄薄一张，连接了两个人未来的人生。

　　靳言之的字迹很好看，行云流水，张弛有道。徐听颂在落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着“靳言之”三个字就落在旁边。

　　到了这一刻，她的内心才生出一丝真实感。

　　靳言之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惘然，在工作人员去取订婚戒指的片刻，用气声问她：“后悔了？”

　　徐听颂微怔，摇头。

　　她只是，觉得以前畅想过的画面如今变相实现。明明人物没变，但却清楚知道回不去了。

　　在国外的那两年，算是徐听颂最“离经叛道”的经历。

　　两年时间里，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靳言之从一开始对她的冷淡和疏离，到后来能漫不经心接下她的玩笑，耐着性子给她涂指甲油。

　　靳言之向来将主导权交到她手里。

　　唯一的一次掌控，是她决心回国，对着靳言之半开的那句玩笑话：
　　“雨停了，蝴蝶就要飞走了。”

　　那一晚，靳言之将蝴蝶留在了她腰上。

　　徐听颂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直到感受到指尖一阵冰凉的触感才回过神来。

　　靳言之握住了她的左手，将一枚素戒推向中指。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男人额前碎发下专注又认真的眼神。

　　像是在对待什么极为珍重的东西，目光虔诚。谢昭坐在下面拿着手机拍拍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按理说，靳言之在此之前应该不曾和徐听颂见过面，这场联姻对外是做戏的。可是谢昭怎么觉得靳言之这眼神......要假戏真做了？

　　席下的众人不约而同沉默着，害怕破坏了这氛围。没人注意到原本紧闭的会场大门被推开——

　　“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传来。

　　孟瑰音穿着一身猩红色丝绒长裙，微卷的黑色长发披在肩上，带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这身打扮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因为这实在不像是什么迟到的客人应有的状态。

　　她站在台下鼓掌两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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