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的水仙[重生]

　　裴青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驻军大营的堂中查看九江府的兵力分布图和舆图。

　　作为从基层小兵一路干起来的姜巡，对这些基本信息了若指掌，让裴青对他也有几分刮目相看。

　　此人心思缜密又颇能审时度势，主官不在，面对京中突然收归兵权的命令也处理的十分妥当，驻军大营此刻密而不乱，确实是个人才。

　　若是有机会，未尝不能送他一场造化。

　　但当噤若寒蝉的侍从低着头，将三皇子去了东宁县的消息刚刚说出口，裴青便再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事。

　　“姜副兵，劳烦找个人为我带路。”

　　姜巡很有眼力劲儿，见裴青浑身透着一股震怒的冷意，便招来了身边的得力下属，让他快马加鞭带裴青前往东宁县，同时也将简单的舆图取了一份带上。

　　裴青对带来的人马匆匆吩咐了几句，便就随那名府兵自驻军大营东侧离去。

　　为了节省时间，府兵带他走抄了一段近路。这条小路夹在青山之间向前蜿蜒，两侧的山群在连绵月余的阴雨下透着一股子被浸湿的水汽。不时便有林叶间汇聚的一小滩水从上落下，砸在地上。马蹄落地，时常会陷入松软的土壤中。

　　眼见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走，两人便又折回官道，虽说也省了些时间，裴青面上的神色却愈发阴沉。

　　东宁的地势他刚刚也看到了，从舆图上来看，河床狭深，落差不小。纪绡又是直奔堰口而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身旁人都不一定来得及反应。

　　一路策马狂奔，直到远远看到了河堤，裴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了堤坝上的一群人骤然乱了起来，人群身前，两团黑影相继落入水中。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马缰绳狠狠一扯，止住了马匹往前冲的步子。

　　大脑中唯有一片空白，但此刻他的心却异常冷静了下来。

　　纪绡绝对不能出意外。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讲。

　　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万幸的是，裴青刚好在堤坝下游的方向，他从马背上跃下，盯着江中起伏的黑点，看准时机运起内功跃入江面。

　　内力虽是绵绵不绝，但在空无所托的江面上，时间久了却免不得沾上江水。

　　仍是七月底，触及的江水却有一股透骨的冷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向他心头攀去。

　　直到他的手触及那片湿透的披风一角，这颗心才缓慢回温。

　　当裴青将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纪绡，和不停咳着水的暗一拖上岸时，岸边早已围满了人。

　　虽然想不到居然有人能从奔腾的江水中将两个男子拖救出来，但无论是官兵还是百姓，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万幸皇子身边的人身手不凡，否则真出了事，谁都逃不掉。

　　岸上的其他人不认识他，可纪绡身边跟着的人都知道这是谁，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裴青与纪绡自建元三年中秋相遇，便是彼此在深宫之中的唯一。下属们都深知三皇子对其的绝对信任，某种意义上来讲，裴青更是他们的半个主子。

　　能在此地跟随纪绡的人，要么是多年来乌衣暗中向宫里送去的，要么是两人用各种手段收复的，但哪怕是宫中例行派到三皇子身侧的人，也无一不惧怕这这位年纪轻轻的侍卫总领。

　　因为他们都或多或少见识过裴青在尽忠职守背后那颗冷漠毒辣的心。这位裴大人不在意任何事物，哪怕是忠心的下属，也难见其真实的情绪。唯有三皇子，是这柄利刃唯一的刀鞘。

　　他们沉默地跪在地上时，不少纪绡身边的旧人想起了一桩陈年往事。

　　当年三皇子因人恶意送来的沾了疫病的物件而染病时，永延殿被锁了起来。待再度恢复正常后，他对外宣称不少宫人都染病身亡，却不知永延殿的后院中暗地里运走了多少具被震碎了内脏的尸体。

　　“唯恐有损福报。”这是纪绡病愈后对裴青说的话。

　　王山也记得当时裴青只说了一句：“把药喝了。”

　　这一次的事情，也不知会如何收尾。

　　纪绡在京中长大，虽会水，却并没有特别好的水性，更别提在这种激流涌动的江中自救。亏得暗一及时跳了下去抓住了人，将他托在身前勉强喘了几口气。

　　可上岸后，暗一来不及调整好气息，面上便挨了一记掌风。

　　“自己去领罚。”

　　裴青没有逗留在这里，而是将纪绡胸腹中的水按压出来，直到人无意识呛咳两声后，便抱着人上了马车。

　　在最近的一间客栈中，找了房间将人放下。王山也缓过神来早早派人带来了附近的郎中。待郎中把完脉，又行了针，便有人去占了客栈的后厨清场煎药。

　　房间内终于安静下来，纪绡身上的湿衣已被换下，穿着一身布料细软的白色中衣闭眼躺在榻上。

　　裴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有些烧起来了。

　　这么些年，即使百般留意，当年那场疫病还是给纪绡留了点病根在身上。平日里还好，若是受了寒气，便容易肺热上行。

　　裴青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看着根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手中，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也许是他自己的心早已冷血，这些年面对纪绡一向秉持的天下家国大义虽能理解，有时也仍会觉得让那些侍读学士们将他教得太过心软。

　　可他这般念头无意流露被宁致远察觉后，却是将对方气得火冒三丈，差点当场与他划清界限。

　　宁致远说：“这叫贤德君子。”

　　裴青却觉得，即便是君子，也该先保全自身。

　　他将人送来的药一点一点喂到纪绡口中，榻上人无意识地皱起眉头，苍白的面上添了几分生动.

　　“祈……安。”

　　纪绡口中低声的呓语让他的动作停下，将药碗放下，凑近到塌边，拨开纪绡额头的几缕碎发，将手贴了上去。

　　还是有些热。

　　可纪绡却似乎清醒了一些，断断续续地说：“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他们……”

　　“殿下。”裴青的手就这么搭在纪绡的额头没有移开，他顿了顿，在这个四下无人的空间里，将心中压抑许久的不安流露了出来：“也为臣顾念一二吧。”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全心相托之人了。”

　　最后的话语被隐于唇齿之间，榻上思绪混乱的人不知听到了几分，玉似的面容依旧泛着愁绪与歉意。

　　裴青再度握住他的手，安抚地用了些力：“殿下安心歇着吧，臣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松开手，就要转身离去。袖子上却传来一股极弱的扯动感。

　　榻上人抓住了一角：“你别生气。”

　　心脏颤动了一刹，裴青停下了脚步，低声回道：“臣没有生气。”

　　他的语气温和，带着一如既往的包容和沉稳。

　　“那你别走。”榻上人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带着几分孩子气耍起赖来，不允许他离开。

　　裴青颇有些无奈。

　　这是清醒了，知道心虚，就开始装可怜。

　　不过他没有继续回话，而是冲着屋外唤了一声：“殿下醒了，进来伺候吧。”

　　门被小心地推开，王山缩着脖子小步走进来，对上裴青无声的目光，又摆出一张笑脸去问候榻上的纪绡。

　　见他进来了，裴青用了点力，从榻上收回衣角，直直向外走去。

　　留纪绡闭着眼睛在耳边一句接一句的殷勤问候中心烦意乱。

　　出了门，稍远一点的拐角处，在客栈略显陈旧的地板上，跪着一人。

　　暗一身上依旧是湿透的那身黑衣，本就阴郁苍白的脸上略带几分失神，右眼的那颗泪痣黯淡无光。

　　裴青没有同他说话，而是在狭窄的廊中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属下知错。”暗一没有压住胸口翻涌的情绪，声音干涩。

　　两人一站一跪，各自背向。

　　裴青平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错在何处？”

　　将想好的话从口中一字一字挤出，暗一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回身：“属下没有护住殿下，有负阁主信任。”

　　“错了。”

　　什么错了？他心绪不宁。

　　裴青转身回到他身前，微微俯身，用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直视他褐色的双眼：“你是我送给殿下的礼物，就该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的信任对你来说毫无用处。”

　　暗一攥紧的双拳松开，垂在身侧。

　　“做好你该做的事，若有下次……”

　　下巴上的那只手松了力道，但被触碰到的地方在他冰凉的脸上留有余温，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心中是何情绪。

　　……

　　裴青自客栈的楼梯下到了大堂中，早有几人候在此处，见他来了，恭敬汇报：“裴大人，已经查出来了，东宁县的堤坝是去年刚刚整修过的。负责的水监承司官员已经全数看管起来了。”

　　“还有呢？”裴青在他们身前站定，凤眼中乌沉沉的光芒隐而不发。

　　几人面面相觑，领头人犹豫着回话：“殿下落水，确实是意外。”

　　“继续查。”裴青对这个结果不置可否，一并吩咐：“把水监承司上下的官员出身背景也查清楚，带我去关押他们的地方。另外，派去安泉县的人回来后，立刻带人来见我。”

　　几人从客栈离开后，留下的侍卫指挥着调来的府兵，将客栈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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