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的水仙[重生]

　　张容昌和赵闻化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一抹不安。

　　这位皇子钦差，来者不善啊。

　　裴青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走，自下了马车，他便带着另外一小队人一直无声站在车队的侧面，等九江府官员的车轿都随纪绡离开后，便带人策马直奔九江府主城的西门。

　　西门外侧便是九江府府兵驻军大营。

　　马蹄在泥泞的道路上狠狠踩下，溅起满地泥点。来不及披上斗笠蓑衣，马上人身着的衣服在雨中逐渐湿透，雨水混杂着汗水落下，但无人在这种环境中发出一声抱怨。这只沉默的队伍直到驻军大营门前才纷纷勒马停下。

　　门口举着刀枪的守卫见到来人，便拉起拒马，大声厉呵：“此乃驻军大营，来人下马。”

　　裴青并没有下马，而是驭马上前，在守卫紧张的眼神中，掏出一块金黄的令牌。

　　那是兵部的调兵令牌。

　　正常情况下，即使是钦差大臣，也不一定拥有调兵的权力，但纪绡在临行前，向皇帝要来了这块令牌。

　　即使这些年父子之间的关系只是淡淡，皇帝面对这个要求，也没有太多的推辞，毕竟纪绡此行是为了替晋朝平定隐患，也是替了纪凌的差事。

　　仔细打量了一番令牌，确认了上面的信息，守卫马上收起了拒马，将大营的门敞开，供众人策马入内，同时派人跟上了他们，在前方领路。

　　“本官要见驻军守备张定。”

　　此来九江府，裴青身上也领了提刑司的差事，为得就是方便行事，毕竟如果只是作为皇子的侍卫，有些地方并不方便去，有些事也并不方便做。

　　营内有人出来回话：“这位大人，在下副兵姜巡，守备张大人前些日子便领兵前往各县堰口去了，如今这营中是在下暂领着。”

　　姜巡是一位方脸的中年男子，穿着府兵制式的衣服，发髻齐整，声音洪亮利落。

　　“哦？去了哪个县？”裴青饶有兴致地问道。

　　姜巡话中条理清晰：“张大人去了东宁县，如今受灾的五个县中，东宁县境内水系最多，灾情也最重。余下的滦溪县、汾泸县、益青县、安泉县灾情渐缓，是驻军各队的队长带兵在把守堰口，管理秩序。”

　　见他态度不卑不亢，裴青心中赞许几分：“张定留你在此处倒是明智之举，本官是从京里随钦差来的，现下奉命接管驻军兵权。”

　　听到这句话，姜巡心中的惊讶逐渐消去，难怪此人手持兵部的调兵令，只是京中对九江府的局势态度竟如此消极吗，居然将兵权都暂时收回了。

　　裴青翻身下马：“姜副兵，劳烦将目前九江府驻军的情况与我细说。”

　　……

　　九江府府衙议事堂中。

　　在场的官吏都是大气不敢出，坐在主位上的皇子钦差正在翻阅近日的灾情和赈灾措施汇总的案卷。

　　纪绡合上最后一页记录，声音在安静的议事堂中响起：“张府台。”

　　张容昌从左侧的座椅上站起，身上的云雁官袍在行动之间被折了起来，形同断翼，他快步上前：“殿下。”

　　纪绡问道：“自堰口决堤到今天，已经有十日了，按这上面记录的情况，如今只有两个县的堰口堵住了，其余三个县竟还是任由洪水肆虐吗？”

　　即便是再不懂水利的纪绡都对这个进度极度不满。

　　张容昌面露难色：“殿下，非是臣等不重视此事。只是那三个县的堰口裂的太严重了，根本堵不上。自端午汛以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又接连下了一个月的雨，江中水势太猛，扔下去的沙石很快就会被冲走。”

　　见他此时仍在辩驳推卸，一股邪火自纪绡心中升起。

　　“堵不住？”纪绡将手中的案卷重重掷在桌上，语气森然：“堵不住你不会疏吗！”

　　“五个县受灾，保不住全部县难道连泄洪于一县都不会吗？张大人屡屡在吏部大计拿优，就是靠这种本事拿得优吗？”

　　话音落地，堂下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人，张容昌抬起头，脸上满是焦急和恳切：“请殿下屏退他人，此事臣会与殿下一一解释。”

　　见状，纪绡思索了片刻，下意识想找身侧人，却想起裴青此时并不在这边，身形微微一顿，转而给侍立在一旁的暗一使了个眼色。

　　很快，堂内的其余人等都被请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容昌见四下无人，便凑近主位，跪了下来，压低声音同纪绡低语：“殿下，您初到九江府，对这里的局势不熟悉。臣虽只在任上待了一年，却也见识到了本地豪强大户对九江府的控制到了何等程度。臣如今，也不过是具穿着官袍的空壳子罢了。”

　　接下来，便细说了九江当地的局势。

　　如今还有三个没控制住灾情的县，分别是东宁县、滦溪县、汾泸县，自然都急于泄洪舒缓，但在五县之中，地势最有利于泄洪的偏偏是安泉县。

　　安泉县，是九江府大部分本地豪强势力起家的地方，虽然也受了灾，但决口早早就被当地人给堵上了。据说负责这段堤坝监修的人，连夜就被族里处置了。

　　别说去泄洪，但凡有这个念头都要被喷得狗血淋头。这府衙中上上下下，也有不少本地豪族的子弟，即使是强压执行，也没人会动。

　　受灾最重的几个县，百姓都是靠种田为生，受灾较轻的，又偏偏是豪强聚集的地方。就连张容昌都不由感叹一声麻绳专挑细处断。

　　听了他的一番辩解，纪绡却并没有如他所愿露出释然的神色，而是更冷硬了几分：“张府台，实不相瞒，本皇子此次来九江，既是为了赈灾，亦是为了查案。”

　　“你若手中无权，那就先在府衙里歇上几日吧。泄洪一事，自会有人去办。”

　　张容昌闻言面色大变，他似是知道了纪绡想要做的事情，也顾不上压低声音，连连劝阻。

　　可纪绡哪里会理会他，将另外一份经暗卫上报的案卷扔到他面前：“三日前，转运司已从京中经漕运将赈灾粮运到了九江府，但是直到今天，九江府各受灾县仍然还在往上报缺粮。你，和屋外那些人，不会以为本皇子什么都不知道吧。”

　　京中运来的第一波粮虽不多，但是也不至于连这几日的亏空都补不上，连赈灾的粮都敢压，这些人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来人，去东宁县，我要亲眼看看你们是怎么赈灾的。”

　　纪绡已被这几份案卷中记载的内容气到心火怒烧，他虽生于深宫之中，却也是被那些为生民立命的真君子传授学识而长大，即使年幼时受过两年人心冷暖的磋磨，也在裴青自始至终不遗余力的引导下逐渐散去了心中的那团郁结。

　　可如今这些人，是在欺辱晋朝的百姓，亦是在轻视凌驾于百官之上的皇权，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而周围的侍从们面上却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都没动作。自入城后就忙前忙后安排各种事宜的王山一咬牙，劝道：“殿下，东宁县的决口还没堵住，您去那边，太危险了。”

　　果不其然，这话说完便挨了纪绡一记眼刀，他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里能理会这些劝阻。

　　王山见劝不住他，干脆把裴青的名号搬出来用：“殿下，裴大人走之前叮嘱过奴才，可千万不能让您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闻言，纪绡脸上稍微露出几分犹豫，但目光一扫，又看到了地上一脸窝囊样的张容昌，心中半熄的怒火又旺了几分。

　　他若是连东宁都不敢去，还谈什么清理九江府的一潭深水，谁又能信他会彻查此事。

　　“暗一，你跟着我一起去。”

　　暗一没有其他反应，只是低头恭敬应下。

　　纪绡带着人就往外走，见拦不住他，王山在后面急得直转圈，赶忙招来一人，侧耳吩咐了什么，就去追纪绡。

　　此时，外面的雨势减弱了几分，去往东宁县的路上并没有多少人，更多的是从东宁县向九江府主城逃难的灾民。

　　纪绡挑着马车的竹帘，任由夹杂着雨线的风灌入车内，他只是默默看着车外的人群。

　　灾民们多数衣衫脏乱，面容痛苦，拖家带口却连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极少。或许他们都是从小便被教导要老实本分在土里讨食，勤勤恳恳数十年，攒下的几间房舍，几亩薄田朝夕之内便化为乌有。

　　这是小民不可承受的大祸。

　　他突然对之前学到的那些笔墨文章有了更深的理解。

　　犹记得当年宁学士同他们讲的宗室与民治。当时他很赞同宁致远说的：宗室不修人事，则上天自会降下灾祸，灾祸既出，则国民不安，国民不安则天下不安。

　　可如今他却发现，不止上天会降下灾祸，不修人事的后果就是人心更会引发灾祸，也会让天灾变得更加难以抑制。

　　安泉县，是最后一个堰口出问题的县，是受灾最轻的县，亦是最早控制住灾情修好堰口的县，这一切，当真都只是巧合吗？

　　纪绡对此，半分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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