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的告白

　　媛菲因撞人被交警带走了。
　　她枯坐在椅子上，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声此起彼伏，她都没听进去。
　　她像是漂浮在天花板上的眼睛，冷眼看着自己在警局被各种拉扯。交警拿着仪器给她测酒驾，她抬起眼眸，木然地配合哈了一口气。

　　高阿姨猪一样躺在躺椅上，胳膊搭在额头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
　　她老公和侄女从头到尾拿着手机怼着媛菲的脸拍，张口闭口撞人啦、打人啦，黑幕啦。
　　她老公是个秃头，此刻眉飞色舞、头顶锃亮的：“赔钱！必须赔钱！别仗着男朋友是明星就耀武扬威的，有钱人、会打球了不起啊！”

　　辛女士不知什么时候赶到，正和对方拉扯，媛菲原本已然灵魂出窍，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登时原地复活。
　　她蹭地站起来、狠狠瞪着对方。

　　秃头老公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更加激动，直接把镜头对准她直播：“哎哎哎大家看啊，看看陈予安他女朋友，撞了人还这么嚣张，在警察局里她都要打人了欸！”
　　说着竟然来拉扯媛菲的手！
　　媛菲见状，直接退后两步、两眼一翻，原地倒在地上！

　　她出其不意搞这一出，当场所有人都傻了眼！原本躺那儿的高阿姨不知哪里长了眼睛，竟一下子弹了起来！
　　辛女士心领神会，立刻放声大哭，捉住那秃头老公的衣襟骂：“我女儿原本就有抑郁症的，她又不是故意蹭到小高，你们非要这样逼我们孤儿寡母，要是把我女儿逼出个好歹来，我这老婆子就赖在你们家了，你们给我养老！唉，我不活了啊，我这才刚出院他们就要逼死我啊……”

　　之前还在拦高阿姨夫妻俩的交警，这下换成拦辛女士。
　　整个大厅里人声鼎沸、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媛菲躺地上假装哭泣，忽而从长满腿毛的小腿缝隙中间看见有几条穿着西装裤的腿从外面进来。
　　原本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全场寂静一片。

　　耳边响起窃窃私语声，媛菲从指缝间偷看，只见头顶有几个人影遮住了灯光——
　　她眯着眼，那为首的中年人头发梳得很精致，一身精英的装扮。
　　他俯视她：“姜小姐你好，我姓宋，是陈先生派我过来给您做代表律师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后面他的助理已经开始和高家夫妇交涉，媛菲继续躺着也没什么意义。
　　对付高家夫妻俩这种流氓，她和她妈有自己的路数。
　　但是陈予安和他派来的律师，显然是别的赛道上的，更高效，直接降维打击。

　　高家夫妻俩显然没见过律师团这么高端的组合拳，起先又惶恐又抗拒，后来不知律师和他们说了什么，一群人聚到角落里喜笑颜开去了。
　　媛菲忽然就觉得，没意思，好没意思。

　　她坐起来，仰头问那律师：“陈予安呢？”
　　律师一怔：“陈先生在上海比赛，他知道您遇到了麻烦，叮嘱我务必帮您解决掉这些麻烦。”

　　媛菲吐槽他：“我有常年合作的律师，你业务水平行不行啊？”
　　律师正了正领带：“我是专门代理陈氏家族各种事务的律师所律师，您可以相信我的专业水平。”

　　哦对，豪门都有专门服务的律师团。
　　以后，她也会像黄嘉晴、陈冉、刘华胜老太太……像她服务过的每一个豪门贵妇那样，一年到头见不到自己老公几次，工作人员都比她老公更熟悉她吗？

　　窒息。
　　抓狂。
　　她真的要喘不过气了。

　　“陈予安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刚才说了，陈先生在上海比——”
　　“我都进警局了！他在网上肯定看到了吧？他都不担心我吗？”
　　律师嘴角抽了抽：“怎么看，都是您把别人给撞了……”

　　她懒得听，对着那律师伸出手。律师一怔，咬咬牙伸手扶了她一把。
　　中年律师的胳膊被她差点捏坏，媛菲几乎将全部重量压了过去，对方咬牙切齿才勉强稳住。
　　哼，又是个外强中干的废物。

　　媛菲懒得理他，把所有人都甩到脑后，走到角落里随便刷了刷手机。
　　网络上已经天翻地覆，她开车和高阿姨发生擦碰的事情登上了各大网络平台的头条，难怪陈予安在上海也知道。

　　#Smash姐在开碰碰车吗#
　　#啊啊啊我真的受不了这个女的了，圆圆到底什么时候和她分手啊，她要把他拖累死吗#
　　#在圆圆面前那么会装，到了外面就变身女流氓，我都不指望她是个白富美了，遵纪守法都做不到吗#
　　……

　　她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快感。
　　你们第一天认识她吗？

　　她打电话给陈予安，那头秒接。
　　他的声音有点喘，应该是训练被打断。

　　身后吵吵闹闹，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隔着电话，忽然疑惑自己真的是陈予安女朋友吗？
　　这大半年的日子，是不是她在做梦、发癔症？他这种时候，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风卷起她的头发，乱七八糟，她觉得现在如果有面镜子，她看上去一定和疯子一样，歇斯底里。
　　她已经，快要疯掉。

　　“陈予安，比赛顺利吗？新闻发布会顺利吗？训练顺利吗？”
　　隔着电话线，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崩溃，居然还有心情和她拉家常：“刚来这里有点不习惯，这边赛委会太热情了，工作人员和追星的太多。要是有你在的话说不定能挡掉不少。”
　　哦？她还要兼职他的工作人员了？

　　其实以前这些她都在为他做的，以前她付出这些，觉得很幸福很开心，觉得那是她对他重要性的体现。
　　但是现在一点都不想，她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个傻逼！

　　她仰头看着星空，深吸一口气：“可惜我去不了啊，我在这里出了车祸、遇到流氓勒索，说不定还得吃官司。”
　　“不会的，宋律师很厉害，他处理这种事情很有经验，你不用担心。”
　　她笑出声：“我不担心，不就是大家都觉得我不配、找我耀武扬威碰瓷吗？不就是进了警局了嘛？我也不是第一次丢脸了，我脸皮厚得很，无所谓。”

　　他依然没察觉出她的冷嘲热讽：“这种小事，你自己分分钟就解决了吧？有你和你妈两个人在，说不定都没宋律发挥的空间。”
　　“是，都是小事，这次被人碰进局子，下次说不定就进停尸间了，多大点事啊，很容易处理、根本都不用你亲自操心的，对吧？

　　他轻声笑：“怎么？缺钱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说话。
　　头疼欲裂。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爆炸。

　　终于，终于他觉察出她语气中的讽刺，停下动作问她：“你怎么了？你在怪我没去找你？”
　　“没有啊，这么小的事情怎么比得上你比赛重要？怎么比得上你开发布会、训练重要？我命苦、我就是皮糙肉厚，都不是麻烦找我的，是我主动犯贱自找麻烦，怎么敢劳烦你呢？”
　　说着狠狠抬手擦了下脸，风真是大啊，沙子都进了眼睛。

　　陈予安的声音沉了沉：“媛菲，你这是怎么了？你希望我丢下比赛去广州接你吗？”
　　“不希望！全世界都说我不配，我就活该非常懂事地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哪怕死在外面也不该给你添一丁半点麻烦！”
　　不要想道德绑架她，不要想把道德包袱丢给她！

　　“你这样就不讲道理了，你从来也没和我诉过苦，我不知道你需要我帮忙，宋律还是我主动要求他过去的。”
　　“你三番两次说我能自己解决所有问题，话里话外都把我当成女强人、要我自己解决所有困难。这顶‘独当一面’的大帽子扣下来，我跟谁诉苦？”

　　他哑口无言。
　　她忽然话锋一转：“我很奇怪，要是现在遇到麻烦的是白早云、是你白月光，你还会这么淡定吗？”
　　他嗓音沙哑，明显不高兴了：“你不要无理取闹，云姐都死了，而你只是遇到了车祸，被撞的都是别人！”

　　二人对着电话沉默许久，他幽幽地说：“对不起，是我忽视了你的感受，以后我会改的。”
　　他这样又是道歉，又是承诺，媛菲反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算什么呀？把她当成小孩，闹一次哄一哄？
　　现在他还愿意哄，那以后呢？
　　万一她碰到他底线呢？

　　媛菲觉得自己就是他掌心里闹腾的孙猴子，毫无自尊可言，可笑可悲。
　　她转念一想，瞬间又开始自我怀疑刚才是不是闹得过分了？
　　他刚才的语气，是不耐烦吗？

　　他确实在比赛，而她这次是撞到了别人，也没出什么大事。
　　她这算是，无理取闹？
　　他会不会厌烦她啊……

　　她口气立刻软下来：“我不是故意和你闹的，我只是、有点害怕……我一睁眼，就只看到你派了律师过来，所以、我、我……”
　　手足无措、言语惶恐，真是，可怜。

　　以前她演戏装柔弱，手拿把掐的。
　　现在，她却是真的惶恐。

　　前一秒要死要活地求关注，下一秒他服了软，她却怕他失去耐心。
　　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她在他面前，一览无余，没有半点胜算。
　　真的，好可悲。

　　他很冷静地安慰她：“我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以后我会注意的。”
　　她也连忙跟着道歉：“我不该任性地怪你，比赛比较重要。”
　　“嗯——”

　　“陈予安！”她豁然开口，盯着天上的星星，“我们结婚吧！”
　　对面直接唬住，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你、你说什么……”

　　“哈哈哈看把你吓的哈哈哈哈！”
　　“……这种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人家觉得太严肃了，想逗逗你嘛。”
　　那边直接挂了电话。

　　媛菲原地转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失控地蹲在路边，眼泪糊住了长发，哭到不能自已。
　　陈予安，是不是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是个虚荣的人，所以只要用钱就能应付我？
　　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很能干的人，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从不为我担心、从不关心我？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真的不奢求他的平等对待。
　　她有了一种“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她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改”的可怕念头。

　　陈予安，她真的很厌恶这样没有底线、不敢大声说话的自己。

　　==
　　哭到最后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回家路上，辛女士一个字都不敢问。

　　媛菲很平静地回家洗澡上床睡觉，大半夜骤然醒来，然后打了个电话。
　　对面秒接。
　　黑暗中媛菲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我们来打个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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