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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死了
楔子：死了
京城的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湘和医学院附属医院，这座中国最老牌的综合医院里永远人满为患，哄闹如市集。唯一还算静谧的只有靠近医院后门处一小片树林，遍栽柏树满眼长青，仿佛隔绝了围墙外的喧嚣，连时常灰蒙蒙的空气也似乎被滤掉了雾霾。
林边立着众多半身雕像，这些都是百年来对这所顶尖医学院做出杰出贡献的先驱们。住院病人最喜欢傍晚来此遛个弯，也有医学生会靠坐在前辈雕像下费力啃着厚厚的医书。
下午一点，尚是午休时间。湘和医学院心脏外科博士，主治医师陈柏年刚刚下了门诊，还来不及吃中饭，便手捧一束鲜花，步履匆匆走向这片柏树林。
陈柏年180的个头，长相俊朗，眉眼英气，忙成狗的日常里唯一爱好便是健身，到了三十岁体型依然保持不错。更难得还有一头浓密黑发，在一众出现或白发或谢顶征兆的医学博士里，算是鹤立鸡群了。
此刻头顶传来一阵欢快的鸟鸣，午后阳光穿过发芽的枝叶落在肩上。到处是新绿，空气中有春天的芬芳。这让上班如打仗、天天超12小时连轴转的陈柏年起了难得的舒散心情。那桩始终在脑中盘旋，耽搁他没吃上午饭的烦心事，总算暂时搁置到一旁。
陈柏年放慢脚步，他看到正中央一座雕像下摆满了鲜花。
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人从全国各地来此地献花致意。只要读一读雕像底座的金色篆刻就能知道，陈霖年，生卒：1904年4月4日——1964年12月22日。今天，2024年4月4日，是号称“京一刀”的京城外科名医世家创始人陈霖年的一百二十岁诞辰。
湘和医学院里所有人都知道，陈霖年对湘和的发展壮大，功勋有多卓著。
1924年湘和医学院成立，陈霖年便是湘和培养出来的第一届学生。他在湘和兢兢业业一辈子，毕生致力于外科最艰巨的高峰之一——心脏外科。作为湘和首位心脏外科主任，他创立了闻名海内的湘和心脏中心。由他完成的高难度手术数不胜数，同时代无人能望其项背。更难得的是除了育出无数桃李，其子陈念白、其孙陈淮景均传承他的衣钵。
一家三代都是顶尖心脏外科专家，医德高尚，救人无数，这才有了如雷贯耳的“京一刀”美誉。
今天的陈柏年亦是众多献花者之一，但他只想赶紧把任务完成，完全没心情对着祖宗雕像发几句感恩宣言。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排第一位的不是祭奠咕咕叫的五脏庙，而是去一趟肿瘤科。
他有个不祥的疑虑，早上父亲在门诊时身体不适，为何第一时间赶到的却是肿瘤科老大费主任，为何他们的神情都那么古怪。
他满脑子想着事，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是他那可怕的娘亲第二十八遍叮嘱：“别忘了今晚六点半，人姑娘可是屈就你，才选了离湘和最近的西餐厅。哎我告诉你，那姑娘跟咱家——”
陈柏年没空听母亲唠叨，急忙打断她，给出第二十八遍承诺：“母上放心，绝不迟到，那套巴宝莉西服穿着呢——”
他正对着手机说得飞快，完全没留意周遭，突然，右腰间传来一阵剧烈刺痛！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陈柏年向前跌出一步，手机摔在地上。他惊愕地转过身来，只看到行凶者扬着沾血的刀锋，神情癫狂。这人的样貌挺熟悉，可陈柏年来不及细想究竟是谁，刀锋又刺了过来。他本能地举臂一挡，刀尖深刺入左上臂，又是一股钻心疼痛。
手机里传来妈妈焦急的呼喊，可他无暇顾及。陈柏年将手中鲜花砸向行凶者，电光火石之间做出逃生路线的判断——穿过雕像群，绕路跑向百米开外的门诊大楼。那里人多，说不定能得救！
陈柏年捂着腰部伤口，一路滴着血，跌跌撞撞只跑到雕塑群第一排位置便被行凶者追上。那人一个飞扑，扯着陈柏年的白大褂将他拽倒在地，背后又是猛地传来刺痛。
陈柏年自己就是心脏外科主治医生，自然知道眼下的状况有多糟糕。以凶手使用的水果刀长度判断，第一刀已造成肠道穿孔，此刻正在内出血。第二刀造成左上臂血管被割破，流到地上的血主要是从此处伤口涌出。最糟糕的是第三刀，应该刺中了脾脏。这可是人体内的血库，会造成内脏大出血。
陈柏年疼痛难忍，跌坐在一尊雕像旁，眼角余光瞥到，那雕像刚好就是自家曾祖陈霖年。
三处伤口大股往外涌着血，白大褂上全是斑斑血迹。身为外科医生，身上染血是常态，但那都是别人的血。陈柏年从未想过自己的血有一天也会染上白大褂，看上去是如此触目惊心。铁锈般的腥味越来越刺鼻，从不晕血的他此刻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阵阵眩晕，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可惜现在正是午休时间，不远处只有寥寥数人。陈柏年试图喊救命，却只从嗓子眼里发出几声模糊又嘶哑的低吼。好在他很快便听到了惊恐的尖叫声与杂乱的脚步声。
从被刺第一刀到他倒下，不过短短十几秒，实在太突然了，周围的人直到此刻才有反应。
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一群人向他冲来，领头的穿着保安制服，跑得很急，急到跑步姿势都夸张变形了，双手居然能同时轮着，像个风火轮一般。不用看脸便知道，那是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发小陈狗窦，哦不，陈润土。小时候他们比赛跑步时，润土常因这个不自主做出的夸张姿势和缺门牙的嘴被小伙伴们群嘲。但此时看到，竟是如此亲切。
陈柏年只盼着这风火轮能再快一点，因为他快撑不住了。
陈柏年一向自持铁人般能熬的身体，手术室里一站便是一整天，在实验室更是经常通宵奋战。可没想到这具看似精壮的肉身竟也如此脆弱不堪，若再拖延救治时间，他必死无疑。
可惜，那行凶者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周围脚步声越来越密集，陈润土的大喝声即在眼前。那人抓紧最后时机，一手拎起陈柏年胸口的白大褂领子，另一手持刀，眼里闪着冷血又兴奋的目光，将刀猛刺向他的胸口。就在这一瞬间，陈柏年认出了此人是谁。
陈柏年连后悔的瞬间都无法拥有，他本能地想躲开，可身体无力，只能略微一缩，这一刀将将刺在了心脏部位。
陈柏年呼吸急促，抽搐着身子仰头倒地。他感到耳朵很冷，他知道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在转为酸性，痉挛的喉咙发出无意义的咯咯声。这个世界的一切皆成虚影，陈润土焦急的大喝声也慢慢陷入沉寂，唯有曾祖透着坚定目光的威严面容俯视着，印满整个眼帘。
这是这荒唐世界留给他的最后影像。
他太清楚死亡过程是怎样的，多少次他拿着小手电照射患者瞳孔来判定死亡。他的大脑将失去氧气供应，瞳孔散开，很快会变成像玻璃晶体一样的物质，慢慢凝结的血液会导致全身皮肤变色。死亡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到来，而他的脑子，还要再继续运行一分钟。
在与世界告别的一分钟内，占据陈柏年全部思维的，却是满满恨意。
是的，他恨，却不是对那癫狂狰狞的行凶者。他用无法瞑目的双眼死死瞪着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的曾祖，脑海中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那是他自己在叉着腰哈哈大笑：这下你开心了吧，非要子孙后世代代学医。什么悬壶济世，什么薪火相传。瞧瞧，这才刚传到第四代，就死在杀医事件上。
仅仅只需一分钟，他的思绪再无法运转，脑细胞开始成批死亡，无论爱还是恨，就此终止。
这一天是2024年4月4日，这一天不仅是湘和医学院心脏外科先驱陈霖年一百二十岁诞辰，也是其曾孙陈柏年的三十岁生日。
就在这一天，号称“京一刀”的京城外科名医世家陈家，绝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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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不负如来不负卿》这篇古早晋江文，不知还有多少读者有印象。我好久未动笔写小说，更是很多年未在网络上连载，心中有些惴惴，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写出令大家喜欢的作品。这会是一篇轻松搞笑的文，我非常不喜欢虐，这个故事与医疗相关，与医学史相关，动笔之前查阅了很多专业书籍，也询问过一些业内人士，但肯定会有疏漏或写错之处，希望医学专业的读者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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