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复合指南

　　沈翊白趴在沙发边儿哼哼老半天，最后时路实在拗不过他，还是跟着上了楼。

　　推开门之前，时路以为会看到被扔了满地的衣服，或是一桌子的垃圾和零食，没想到出乎意料的干净。

　　沈翊白的房间整体呈灰色调，和他本人跳脱闹腾的性格十分不搭，宽大的电脑桌上既没有零食也没有课本，倒是旁边的展示柜里塞满了东西，随意码放着大大小小的奖杯和斑斓的画材颜料。

　　时路被吸引，走上前一一观察，从市级到国家级别的比赛，有些还是国外的，时路不懂画画，但他知道拿奖杯需要付出不少的努力。

　　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沈翊白缠着他自我介绍，说自己贼喜欢画画，还拿了很多大奖，问他要不要看。

　　那时的时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面前这个，本该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肩并着肩，一起趴在地毯上翻看画册。

　　沈翊白的绘画天赋遗传自他的父亲，别的同龄人还在画火柴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天马行空开始创造机甲战舰了。

　　“这是我三年级画的蒸汽飞船，这是初一画的未来战士，还有这个，这个最牛逼了，初三画的朋克地下城，拿了国际科幻展的金奖。”

　　沈慧把儿子从小到大的作品都收集打印成了画册，沈翊白跟摆摊似的，也跟小孩分享玩具似的，把那些画一张一张地放地毯上，房间都快要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时路被一堆科技感十足的画包围着，感觉自己像在外太空遨游，同时还有些不解，既然喜欢画画又画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走艺术生？

　　好问题。

　　沈慧一开始也这么想的。

　　她见沈翊白的天赋几乎全点在了绘画上，文化课一塌糊涂看不到任何进步的希望，便想着走艺术这条路，也未尝不可。

　　世界上那么多名师大家，学习成绩好像都不咋地——达芬奇除外，这也是沈翊白不待见他的原因。

　　名师出高徒，一般的老师估计也压不住沈翊白那小子，沈慧动用了一切人际关系，特地寻了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老先生本来都归隐山林不再带学生了，但他看了沈翊白随手画的作品之后，决定把这位旷世奇才收为关门子弟。

　　“这孩子只要好好引导，以后必成大器。”

　　当然，臭屁的沈翊白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的。

　　就在大家都以为，一代画匠就要横空出世，惊艳整个艺术界的时候，画匠本人突然尥蹶子不干了。

　　理由很简单，素描太难太枯燥乏味，不他妈学了。

　　“这种教学方式，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扼杀我画画的天赋！”

　　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差点被他这句话气得当场归西。

　　沈翊白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纯粹，他喜欢画画，是因为画画能给他带来愉悦和满足感，他享受画纸从无到有的这个过程，不想为了所谓的名和利，让画画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

　　他喜欢时路也是如此。

　　怎么光说自己的事了，沈翊白侧过身，蹭到时路的大腿，用手指戳人家胳膊：“你呢，你有什么爱好。”

　　这个问题开学那天就问过了，一学期过去，时路的答案依旧不变：“学习。”

　　沈翊白有些受伤，以为是他故意藏着不说，正常人谁爱好学习啊？

　　“你就没别的想要做的事情？”

　　时路顿了顿。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自他懂事起，整个世界都绕着“学习”二字转悠，就连梦想都很肤浅，考重点上名校，除此之外，他对这个世界无欲也无求。

　　沈翊白还在不停地追问。

　　时路不胜其烦，干脆挑了个最近的答：“我想吃必胜客，饿了。”

　　……

　　精心策划的约会ppt，提前预定的烛光晚餐和电影票，因为时路不能坐车统统变成了废纸，为了避免舟车劳顿，沈翊白连必胜客都挑的家附近。

　　华灯初上，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下班晚高峰，街上车水马龙，是在镇上看不到的繁华景象。

　　时路很小的时候和父母来过一次璋宁市区，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印象，唯独对必胜客有别样的情感，看菜单的眼神都比平时要开心不少。

　　“我点了一个披萨和一份意面，还有鸡翅和虾球，会不会太多啊？”

　　“不多，吃不完打包呗，再帮我多点一个榴莲味的。”

　　小学毕业后沈翊白就没再光顾过必胜客了，流水线出来的预制品，哪里比得上高级西餐厅的纯手工。

　　但现在沈翊白恨不得把整个餐厅后厨都搬到时路面前，任他挑选。

　　“你真的很喜欢吃他家啊。”

　　时路跟服务员追加了一份榴莲披萨，合上菜单，出来遛弯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话也难以抑制地变得多了起来。

　　“嗯，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印象深刻。”
　　“多小？”

　　沈翊白忍不住想象时路儿时的模样，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团子，他努力拉近关系，想要制造共同的爱好，于是张嘴胡诌：“我小时候也特别爱吃。”

　　时路说：“六岁。”

　　“六岁的事你竟然还记着？”沈翊白惊讶，他六岁干了什么早忘光光了。

　　六岁算是时路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让他记忆深刻的，其实也不是六岁的那餐必胜客，而是那天的人和事。

　　那一天，他第一次搭大巴，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晕车，在路边吐的昏天暗地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父母带去了民政局，然后坐在冰冷的铁凳上看他们把红本换成绿本，从此分道扬镳。

　　办完离婚手续，全家人在市政大楼旁边的必胜客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餐，周遭都是欢声笑语，只有他们这桌静可闻针，谁也不理谁。

　　时路吃得难受，独自跑到儿童区，手掌撑着下巴坐在滑滑梯的台阶上发呆，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五官秀气的小男生，看起来和他年纪一样大，穿着套英制校服，正趴在塑料栅栏外偏着脑袋看他。

　　“你怎么不高兴啊？”
　　时路摇摇头。
　　“和爸爸妈妈走丢了？”
　　时路红了眼眶。

　　对方见他要哭，急急忙忙推开防护门进来牵他的手，奶声奶气的哄：“诶呀你别难过哈，我请你吃披萨，有火腿肠和榴莲口味的，你爱哪个呀？”

　　时路怯生生地看着他：“火腿肠的……”
　　男孩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碎玉似的白牙。

　　时路省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只说了当时那个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热心男孩儿。

　　“他请我吃了披萨和意面，最后分开的时候还送了我一盒乐高，那天我超开心的。”

　　你超开心，我超不开心，沈翊白嘴里叼着块披萨，心里叼着瓶山西陈醋，吃得一脸深仇大恨。

　　吃完必胜客他把时路拽到楼上的乐高店，跟阔少爷包养小白脸儿似的大手一挥，说：“喜欢哪个，随便挑！”

　　好端端的怎么又发疯，时路皱着眉看他，问：“沈翊白，你今天到底什么毛病？”

　　人家送你一破乐高你惦记那么多年，沈翊白心里疯狂吃味儿，又有些底气不足，“我今天请你吃了必胜客，也送你乐高了，你现在就把那个小男生忘了，从今以后只惦记我吧！”

　　时路被他这种小孩争宠的幼稚行为逗笑，说：“分开了才能惦记，你就在我旁边我还惦记啥啊。”

　　你在我旁边我也惦记！

　　沈翊白眼巴巴地盯着时路看，想起王梓谦的忠告，决定先旁敲侧击一下自己在对方的心里有多少分量。

　　“那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惦记我吗？”

　　时路愣了一下，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仔细想来，他和沈翊白的分数线跨越了好几道阶级，以后能考到一个城市都算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分开好像是必然的结果。

　　时路的父母分手原因很寻常，就是感情淡了，母亲直接放弃了他的抚养权，要走了位于市区中心的一套老房子，之后没几年，父亲又因交通事故去世，留下他孤苦伶仃，被爷爷接回了镇上，借住在叔叔家里。

　　或许是在太小的年纪就经历了生离和死别，再加上寄人篱下，对待人际关系，时路一直秉承着冷漠和逃避的态度，他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懂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所以为避免分离，他干脆连相识都省了。

　　沈翊白是他所有人际关系里的意外。

　　现在这个“意外”问他，如果有一天分离，他会不会惦记他。

　　时路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但足够刻骨铭心。

　　他避开沈翊白的视线，转身离开了乐高店，与其说回答，不如说是在回避这个令他烦躁不安的假设：“都没发生谁知道呢，等到那一天再说吧。”

　　沈翊白跟上来，语气笃定地许下承诺：“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时路脚步一滞，永远这个词，对他而言一直是个很沉重很缥缈的东西，但此时从沈翊白的口中说出来，又好像多了几分真实性。

　　有那么一瞬间，时路产生了错觉，觉得好像“永远”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身侧，寸步不离的紧紧跟着。

　　他回过头看着沈翊白，睫毛微微颤动，短暂地放纵了一下自己的期许：“如果我赶你走呢？”

　　“赶我我也不走，这辈子就赖着你了。”沈翊白答得郑重其事，而后委屈巴巴地问，“那你会赶我走吗？”

　　时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说：“不会。”

　　沈翊白满足地笑起来。

　　-

　　游乐园里人山人海，走两步就会被三五成群的人堆撞到，时路感觉整个市的人都挤来这儿跨年了。

　　刚开始沈翊白还强装绅士，想刷好感值，他在时路身后半米的位置撑开双臂护着，分寸感拿捏得很好。

　　可越往乐园的中心区域走，场面越无法控制，眼看有被人群冲散的可能，沈翊白才不得已一把牵住时路的手，把人拖进自己的怀里。

　　要搁平时时路会使劲儿地挣脱两下，但今晚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车晕傻了，沈翊白只是感觉到掌心里的指尖稍微用了一些力，然后……

　　然后就没下文了。

　　仿佛在故意撩拨人心，又像是在默许他得寸进尺的试探，时路就这么乖巧地任沈翊白拉着，穿过拥挤的人潮，停在巨大的摩天轮之下。

　　摩天轮泛着五彩斑斓的光，忽明忽暗煞是好看，底下排队的人蜿蜿蜒蜒几十米，也煞是壮观。

　　时路是真的讨厌排队，扭头想走，这个年不跨也罢。

　　“不然我们再去玩别的项目吧，那个大摆锤挺不错的。”

　　还玩大摆锤，摆得沈翊白刚才吃的披萨喝的可乐都踏马要呕出来了，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怎么那么爱玩极限项目。

　　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翊白把乱走的时路拽回来，说：“别啊我都买票了！”

　　他提前在网上花大价钱收购了摩天轮跨年的vip票，十一点四十五准时入场，但即便如此还是得先排队，游乐园前无遮后无挡的，刺骨的寒风就这么不解风情地拍打在脸上。

　　时路禁不住冷，往衣领里缩了脖子。

　　沈翊白一只手还牵着他，两人明明都冷得不行，紧握在一起的手心却都出了汗，黏黏腻腻的触感十分不舒服，诡异的是谁也没松开。

　　沈翊白腾出另一手帮时路把卫衣的帽子戴上，拉紧帽绳，时路抬起头和他对视，明亮的眼底盛着流光溢彩的霓虹。

　　沈翊白被他看得心里烈火燎原，告白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再等等。
　　还不是时候。

　　沈翊白移开视线，悄默默地把时路的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口干舌燥道：“你怎么穿那么少，手都结冰了。”

　　时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冷风吹傻了，他在衣袋里轻轻反握住沈翊白的手，说：“你的手更冰，有什么资格说我？”

　　沈翊白被他握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觉得时路握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那颗扑通乱跳的可怜小心脏。

　　摩天轮带着两人慢慢往上爬升，璋宁市的夜景跃然于眼前，那是一片汪洋的灯海，姹紫嫣红。

　　时路突然想起爷爷，也想起远在异国他乡的郑澜岚，他拿起手机把这番美景记录成照片，低头编辑祝福信息。

　　沈翊白凑过去，贴在他身后咫尺的距离，低声问：“发给谁啊？”

　　时路今天穿着件白色高领毛衣，因为怕冷，外面又套了件墨蓝色的羽绒外套，一深一浅两个颜色混在一起，显得他整个人宁静和温柔。

　　“发给我爷爷，”时路下巴缩在毛衣领子里，眼尾缀着笑意，“还有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醋坛子又不开心了，死乞白赖地凑过去找存在感，“你怎么不发给我，我是你什么朋友？”

　　时路打字的手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给沈翊白下定义，说是同学未免太过生疏，说是朋友又好像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些，他沉思片刻，说：“嗯……你是特别的人。”

　　这算什么回答。

　　沈翊白挨得很近，垂眸就能看见时路纤长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藏在衣领后的柔软嘴唇。

　　他的心忽然疯狂躁动，就像大摆锤摇到了最高处，脑子里什么“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先试探试探”，“等确认对方心意了再告白”的想法通通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根筋的冲动。
　　要怪，就怪这夜景太美，而你太撩人。

　　等时路发完信息抬头的瞬间，沈翊白已经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伸手轻轻捏住对方的下巴，偏头吻了下去。

　　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响。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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