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寻心

　　与此同时，隔壁的“草原烤饼”店里，刚刚凑热闹回来，心满意足的做饼师傅继续做他的饼，而很快，有两人自远处而来，停在了饼店旁。

　　这家店牌匾上的“草原烤饼”几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一看便是行家所写，和隔壁字形刻板的“李家酒肆”牌匾截然不同。

　　“这小店无桌椅，你我二人买了饼，便到一旁的酒肆，点上一壶酒如何？先吃了饼，后面吃些酒，倒也正好不容易醉。”一个俊郎的少年指着这店铺笑道。

　　另一个也形容清俊，但明显年龄大上许多的青年则是犹豫了：“这……不好吧？”
　　他眼睛不断看向“李家酒肆”，似乎有些畏缩。

　　这两人中，一个便是顾清朗，正趁着明年就是春闱的机会，与京城里有才学的士子们结交，请教学问，他年岁还小，打算下一届再下场。

　　另一个名叫章绍，是个正在准备明年春闱的士子，自从两年半前落榜后，就一直居住在京城，为下一次春闱做准备，他是个既勤奋又有天赋的书生，总是会找机会向各位名师请教，也不吝于与士子们相互交流，是个众人眼里标准的优秀读书人。

　　两人此时走到这家店前，便是专门冲着烤饼店来的，更准确地说，冲着其背后的故事来的。

　　大约是八年半前，曾有个士子临近会试，竟然将盘缠花得七七八八，除了笔墨纸砚，连带进考场的吃食都买不起，这饼店的老板见他可怜，便向他买字用作牌匾，用几十张烤饼付了字钱，士子便带着几十张烤饼上了考场，最后竟然高中探花。
　　这个故事自然成为佳话。

　　当然，也不是没人质疑过故事的真实性，这探花郎就算中探花前，那也是一笔好字，随随便便写点儿字便能凑不少钱，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这种疑问自然是合理的，若是放在平时，这探花郎的字还真能卖上一些价钱，可放在春闱前的一段时间么……只能说当供远大于求的时候，不说卖不卖得上价钱，有没有活儿都两说。

　　在这时候要找活儿替人写字什么的，也着实是个费时费力的事，碰上了随便写写还行，真要以赚钱为目的找活儿，这考试你是考还是不考了。

　　总之，这位来自草原的饼店师傅撞了个大运，得以从外城搬进内城来，源源不断有士子来他这里买饼。

　　“有何不妥？你我来此，不也是说起那位探花郎的故事，兴之所至？”顾清朗不解。

　　书生章绍眼睛从旁边的酒肆旁移开，颇为无奈地道：
　　“顾贤弟，实不相瞒，旁边那酒肆里有我思念之人，若是见了，怕是回去又要读不进去书。”

　　年纪尚小的顾清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之色，而是点点头：
　　“章兄有此疑虑也实属正常，那我们买了饼便走。”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刚才是谁讲了那位探花郎的故事？又是谁兴之所至一般，非要过来这饼店里买两张饼，说要提前半年开始积攒明年科场上的好运气？

　　章绍也点着头，脚下却迈不出步子，眼睛又不断看向隔壁的酒肆。

　　顾清朗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微微拱手道：“兄长可愿听小弟我一句劝？”

　　“啊……哦，洗耳恭听。”
　　章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回应。

　　“章兄之才学小弟是佩服至极。小弟毕竟家里还算是书香门第，自幼长在京城中，虽是年岁不大，但还是有些见识的。如章兄这般才学，原本没有不中的道理，一直不中，症结定不在于书本中，而在书本外。”

　　章绍听了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三年前便是如此，我一上了考场，便胃疼得厉害，起初以为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后来问了一些前辈，方才知晓这是过于紧张了，可我身上背负的……如今又多了她。哎……如今距离春闱只剩半年多了，我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顾清朗笑道：“这旁边酒肆里的姑娘，你不去见，难道就不会思念了吗？”
　　“也会想，但我怕见了她，会更想，且又会想得更多，又会怕自己考不上，到时候不管是于她，还是于家里，都难以交代。”章绍苦恼道。

　　顾清朗摇头，正要与这位苦恼中的兄长讲上一番道理，却听得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女声道：
　　“顾清朗？你怎么也在这儿！刚好我在李家酒肆点了一桌子酒菜，还说一个人吃不完呢！”
　　转过头一看，不是一身男装的曲阳侯府三小姐又是谁。
　　一旁的章绍则有些摸不着头脑。

　　灵玉则是不等他们回应，赶忙又问道：“诶，你身边这位兄台是……实在是失礼了。”

　　经过一番寒暄介绍，章绍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曲阳侯府的三姑娘，而且是个真正的修道者，有资格直接做官的那种。

　　“将来兴许都会是官场上的同僚。”
　　章绍看着眼前这少年装扮的美丽少女，实在难以将刚才那句话写进他的认知里。

　　两人这下没有理由不去李家酒肆了，人家虽然是女子，但地位摆在哪儿，不好不给面子。

　　何况他今日和顾清朗一起出门是为了什么，真是顾清朗能够对他的学问有多大帮助吗？不还是为了其背后的家世背景在结交。
　　两人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买了饼，然后跟着灵玉一起走进李家酒肆。

　　还没有进门，只隐隐感觉到有目光射向自己，如山般的压力便向他压来。
　　他不断告诫自己：我是来应酬的，我是来结交贵人的，我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待两人跟着灵玉坐下，李小娘子也又端上了几盘菜，一旁的伙计也上了酒。
　　灵玉此刻向李小娘子挑了挑眉：
　　我帮你把这个傻子叫进来了。

　　顾清朗注意到两人的眼神，则是明白，三姑娘怎么可能连一桌子菜都吃不完？多半是他们两人在哪里站了太久，早就被三姑娘和这位李小娘子发现了。

　　“这位章兄，我听顾兄说你已经在京城住了三年，想请教兄长你对这京城里的兵马司怎么看？”灵玉见李小娘子的眼神有些怨念，便不再纠结这些，反而是闲聊一般地问起了她自己在思考的一些事。

　　章绍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很快道：“我与兵马司打交道不算少，着实难说有什么好感，多是粗鲁之辈，脾气极差，行事粗暴，且少不了索贿之举，不管是普通人进城，还是商贾买卖，难以避免受其盘剥。不过我亦是知晓，这兵马司要御风火，察奸盗，验城门，管集市，着实不易，位卑而权重，如此也实属正常。”

　　灵玉点头：“章兄说的极是，这兵马司所管之事，太多太杂，实在难以处理。”

　　“三姑娘问起兵马司是……”章绍好奇又紧张道，实在有点儿摸不清这贵人的门路。

　　“实不相瞒，我虽年幼，但已修道至可以做官的境界，又是自幼受陛下和太子的恩慧，实在想为朝廷做些事，便想着到兵马司任职。”灵玉只说了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章绍听了十分惊讶：“三姑娘为何想去兵马司？那里可着实都是些……我说难听些，充斥着市井无赖之人，于三姑娘这等贵人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此刻三人都开始边吃边聊，进入了状态，一旁的李小娘子看着，心里莫名不舒服。

　　说着是帮她拉进来的，结果三姑娘倒是和他聊上了，还又是聊的兵马司的事。

　　正当这时，李掌柜的看店里人少了许多，得了空闲，便拉住女儿到一旁，压低声音道：

　　“你看这书生倒是有攀附的本事，听人说他学问也不错，若是真高中了，那定然是要高攀那些高门贵女的……”

　　李小娘子立刻急了：“爹你瞎说什么？他们说的都是正事，是三姑娘当官的事，寻常高门贵女怎么可能像三姑娘这样，她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总归那个书生是个心机深沉的，这种人真发达了，哪里会顾念旧情？”李掌柜不遗余力地说着章绍的坏话。

　　李小娘子此刻却是冷静下来，平静道：

　　“他考不中的。”

　　“什么？我都听说他学问极好……”李掌柜诧异，他其实也不怎么了解这个书生，只知道自家姑娘为了他拒绝了之前那个巡尉。

　　“我了解他，所以我知道他考不中，我只看他到时候会不会娶我。”

　　“可你也说过，他家里终究是富商，像我们家里虽然也算是京城里有些跟脚，可也比不上那样的富贵……”李掌柜实在怕女儿失望。

　　“那就看他自己了，就算……又怎么样，京城里晚嫁的也多了去了……不等他这一遭，我不会甘心。”
　　李小娘子忍住了泪水，眼中满是倔强。
　　不远处的人只能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的窸窣声音。
　　这声音混杂在这酒肆的人声里，并不会引起人们的额外注意。
　　但听觉敏锐的灵玉却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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