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寻心

　　灵玉听了第一反应是母亲从哪里知道的，皇贵妃告诉的还是母亲自己猜的，第二反应则是等自己进宫的时候，皇贵妃得显怀了，必须得尽量别接触，免得冲撞了。
　　母亲也正是这个意思，仔细叮嘱她一番。

　　灵玉走了以后，这位侯夫人躺在塌上，又是疲惫无奈。
　　她这半年来，一桩桩一件件，真的老了很多，体力精神都不复从前。
　　皇贵妃怀孕，最担心的人，也许就有她一个。
　　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皇贵妃会被封后吗？

　　没人真的知道皇帝怎么想，但每一个对皇帝有所了解的人都有自己的猜测，并都自以为能揣摩出皇帝的心思。
　　太子和七皇子之间，这两人与其他皇子之间，关系都错综微妙。
　　太子身体不好而陛下春秋鼎盛，七皇子与太子都是先皇后的儿子，但太子是先皇后抚养长大，而七皇子由皇帝亲自抚养——不可避免的是皇贵妃对七皇子照顾的多些，七皇子更拿皇贵妃的儿子三皇子当自己的兄长。

　　真心也好，做戏也罢，皇贵妃对七皇子的照顾众人都有目共睹。
　　而太子对七皇子，这个名义上导致母亲难产而死的弟弟，态度冷淡。
　　侯夫人作为少数知道皇后死亡真相的人，却很难猜得出太子究竟知不知道真相。
　　因为即使太子知道，七皇子仍然可能是他最大的对手。

　　纵观历史，最后嫡幼子登基的概率可比太子高。
　　而如果皇贵妃被封后，一切都会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她想到这里已经开始头疼了。

　　丈夫自诩纯臣，尤其是近些年没太多根基的寒门士子越发被重用的情况下，有可能是不会去站队的。
　　他的确纯，纯到忘记自己是勋贵，又或者，他只是够了解陛下，坚信陛下还能在位很多年。
　　但她却不觉得自己是在庸人自扰，皇帝已经不那么信重曲阳侯府了。
　　侯府的这些后辈，一个个看着都还不错，说着是有能文的有能武的，实际如何还真的说不清楚。

　　她现在想着这些，逐渐丧气起来，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是想讨好一下皇贵妃，都得掂量掂量皇帝的态度，侯府本该天然站在太子一边。
　　她感受到了无力。

　　柯姨娘来白云轩了，或许还是称呼柯姨娘更好。
　　灵玉很是惊喜，对方的主动拜访让她感到温暖。
　　“怎么姑娘都进了皇宫了，还是这幅模样，今日的柯姨娘早已不是往日的紫嫣了，今日的姑娘却还是昨日的姑娘。”
　　柯姨娘一来便自顾自地坐下，熟练地给自己端茶倒水，顺便给灵玉倒了一杯。
　　灵玉此时还没从母亲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柳姨娘和皇贵妃，此刻见到现在的柯姨娘，张口便是：“你怀孕了吗？”

　　饶是柯姨娘这样的人也一时间被问懵了，张开嘴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随后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姑娘别忘了自己的年纪，这种事也是你该问的？”
　　灵玉不好意思德用手帕捂住嘴，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也是为你将来着想……”
　　“将来？侯府将来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已经成了姨娘，只要不犯大错，日子舒舒服服的，要什么孩子？”柯姨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灵玉开始怀疑，母亲该不会是看懂了她当时的精神状态才允许抬她当姨娘的吧？

　　送走了柯姨娘，灵玉发现自己一下子就闲下来了。
　　她现在是“奉旨休假”。
　　其实快到年关了，就算没有这一关，学堂也快放假了。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于突然，她还来不及道别。
　　她很想去学堂亲自和冷先生还有那些同窗道别，但母亲没有允，不是学堂的学生了，是不好再去和那些外人见面，只让靖安侯府那边的人去说。
　　她同样也拒绝了灵玉写信去告别的要求，但灵玉再三坚持，她勉强允了。
　　果然，一旦困在侯府里，就只是任人拿捏的份了。
　　此刻窗外寒风阵阵，但没有雪，冷得清亮。
　　屋里自然是温暖如春，舒适异常，灵玉只希望快些过年。

　　而华府学堂中，感受着炉火的温暖，感慨着这群孩子不用饱受数九寒冬的寒窗之苦，冷先生端起热茶，听着不远处的喧闹，无奈摇头。
　　他的桌上放着从曲阳侯府写来的信，有写给他的，也有写给那些与她关系好的同窗。
　　他这个弟子华十二娘走了，再也不会来。
　　私塾里的孩子，来来去去，倒也寻常，但华十二，曲阳侯府的三小姐，是要进文华堂了。
　　她以后的先生都是进士出身，不再是他这个屡试不第的老举人。
　　他有些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教了这华十二娘这些时日，他一方面深感这个姑娘之聪慧，只可惜她不是男子，不然也许能于科举之路有一番作为；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以她的心性，就算是男儿，也很难。
　　兴许是生在侯府的原因，她小小年纪心思深重，内心不纯不静，无坚韧之心。
　　不是说年纪小有想法就一定是坏事，但她真的太小了，这样走下去，即使将来能于科举路上有所作为，也很难长远。
　　而她能够进文华堂的原因，他也听说了一些，只觉得荒唐。
　　可这世间荒唐之事数不胜数，她未来如何，终究需得她自己把握。
　　若是将来不成，蹉跎一些年，以她的资质，去当闺阁女子的启蒙老师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毕竟走上了修道路，真的很难再过寻常女子相夫教子的生活，像那些书香门第学问精深但又家道中落无所依靠的女子一样去女学教书，还真的是一些失败女修的选择。
　　也是同属私塾先生这个范畴，他才对这些女修有一些了解。

　　韩曜一脸懵逼地从冷先生手里拿到灵玉写给他的告别信，大呼华十二不讲义气，连亲自告别都不来，而顾清朗从她那非常体面客套的言辞中看出了无奈。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很难在这里久留，这里只是一个过渡。最开始她也刻意和众人保持距离，只和自己的伴读说话，可时间长了，也难免孤独，难免想有更多朋友。
　　“真是太不讲义气了，我还没告诉她我给自己想到了什么异象！”

　　距离过年很近，整个侯府又开始忙碌起来。
　　灵玉也不得闲，开始算起她院里的账，虽然管账的权力依然在母亲手里，但她过问和查账还是可以的。
　　此外，她就是开始考虑明年进宫伴读的人选。
　　回来和母亲说过这件事后，母亲才点出，当时陛下特意强调她可以带伴读，意思是真的让她去读书，而非给皇子公主做伴读。
　　至于人选，灵玉就想着带青兰，毕竟她有经验了，而母亲希望另外再找一个人选。
　　虽然只是给侯府三小姐当伴读，但也是能入宫和皇子公主一起长大，很多品阶不高的官员都会把这当成一个机会。
　　但灵玉不想折腾，母亲便也随她，低调些也好。
　　到了过年，除了正旦大朝会那天入宫，之后便是各家拜访，此时灵玉即将入宫进文华堂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她每天应付着相似的人和相似的事，像是做着一个个任务。尤其是母亲的娘家崔家，也是先皇后的娘家，对这件事最为激动，来一个问一个，但问完又一副小心谨慎，生怕太出风头惹事的模样，颇为无趣。

　　过完年，宫里很快就传来消息，灵玉前期被安排和皇子公主们一起在文华堂上课；等到她年满六岁，再开始上武课；年满十岁，才能开始上道课。
　　就这样灵玉开始为入宫读书做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宫里会把书本笔墨纸砚都安排好，她自己无非是和青兰跟着嬷嬷把一些规矩再温习一遍。
　　她入宫只是上学，又不住宿，毕竟家离皇宫近，每天入宫出宫也不算太麻烦。
　　“姑娘……”
　　就在入宫前一晚上，青兰一脸忐忑，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向灵玉开口。
　　灵玉一看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不仅仅是紧张，更是想要说什么。
　　灵玉忍不住扯扯嘴角：“有什么就说，不要总是一副第一天认识我的模样。”
　　青兰低下头，忐忑地开始诉说：“奴婢生病那时，曾和姑娘说过，奴婢是罪臣之后，父亲……就是因为姑娘出生时的那场雪灾，贪污灾银……奴婢侥幸得陛下赦免，无颜再……”
　　灵玉连忙摆手打断她：“停停停！”
　　接着无奈道：“明日就要进宫了，你这个时候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还能现在找个人换了你？所以你是想要我安慰你，说‘没事没事，我不在乎，你安心’？”
　　青兰的头低得更低了，眼泪簌簌而落，无声无息。
　　灵玉伸手摸到了桌上的茶水，仰头猛灌一大口，然后想起才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哦，我才想起来，你说你爹是因为雪灾贪污。而府里应该有人说过我就是那几天出生，我又衔玉而生，天生异数，种种联系在一起，兴许会有人觉得是我间接害了你家……”
　　青兰拭泪，摇头。
　　“奴婢从未相信过这些，只觉世事无常……”
　　灵玉看着青兰脸上的愧疚、痛苦、纠结，只觉得对方想得太多、太复杂，让人无所适从。
　　如果大多数人都接不住你的情绪，那你很难去怪别人冷漠或迟钝，只能怪自己矫情。
　　灵玉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对方眼中过分平静的自己，直接道：“我不知道府里怎么看这件事，当初不管是柯姨娘，沈嬷嬷，还是管事，都不觉得你有问题，那你就没问题。现在我就问你，你想当我的伴读，和我进宫读书吗？”
　　“青兰想。”青兰微微抬头，双眼坚定地看着灵玉。
　　“没事儿了，歇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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