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寻心

　　“蒋嬷嬷新来，生怕恶了姑娘，哪里敢做这个坏人？我当天不罚，不过是没人告诉我，今日问起姑娘近况，才知道竟有这事。至于这规矩，院子里哪个下人不知道，又有谁不服？”这老妇人回应得理直气壮，好像今天格外有胆气。
　　“嬷嬷这些天做什么去了？”灵玉冷不丁忽然问。
　　沈嬷嬷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架势讲出她一番托词：“是夫人惦记姑娘，姑娘如此顽皮，实在不让人省心，夫人叫我过去讲姑娘的种种，我一一如实上禀，夫人不断叮嘱我一定要管教好姑娘，大事小情，具要细心，尤其是不能纵容那些丫鬟婆子教坏姑娘。”
　　“好一个‘管教’所以母亲容许你在我的院里为所欲为？”
　　“一切为了姑娘好……”
　　听到这句话，灵玉的脑海已经平静到产生不了一丝想法，任由着身体本能，抓起手边的茶盏便往地上砸去！
　　“啊！”沈嬷嬷并没有被砸中，因为茶盏本来也不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却在躲避后退之中不小心闪了腰。
　　“姑娘不怕我告到夫人那里去？！”沈嬷嬷愤怒不已。
　　“你去吧，你不去我也得去。”灵玉向母亲院子的方向伸出手，示意她自便。
　　屋外的人本就在侯着，此时听见这动静，连忙进来制止二人，避免进一步冲突。
　　梅香死死抱着灵玉，口中念叨：“姑娘消气！姑娘消气！不值当不值当！”
　　说着眼泪也留下来。
　　灵玉则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啊？我不就是不小心摔了个杯子，我哪里生气了？谁说的？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她真的不怎么生气，因为之前想通这个关节时，气已经都消了。
　　她现在就是觉得，好像，她应该表现得生气一点。
　　因为你和人家客气，人家不听，那就只能不客气了。

　　当沈嬷嬷被众人搀扶出去以后，梅香放开了灵玉。
　　这时，青兰和青竹走进来，齐齐跪下，一言不发。
　　“你们这是……”灵玉惊讶地问。
　　两人均是一言不发。
　　“你们？”灵玉隐隐有些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青兰最终还是开口：“姑娘对奴婢们的爱护实在让奴婢感激万分。可规矩就是规矩，若是没了规矩，奴婢才是惶惶不可终日。”
　　“你们不怕么？今日是打手心，明日就不知是打哪儿了，在院子里成了例了，真成了规矩，往后有你们苦日子过。”灵玉还是劝道。
　　青竹这时开口：“丫鬟进来本就是管事嬷嬷教规矩，打也好罚也好，也是寻常。姑娘宽厚，我们不敢造次。”
　　一旁的青兰脸上似是有不服，可依然还是点头。
　　灵玉挥了挥手：“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不会为难你们。”
　　能怪她们不识好歹么？她们才五六岁，怎么能真和小孩子计较。
　　灵玉低垂着眼眸想：这确实只是我自己的事。
　　等两个小丫鬟下去了，她忽然问一旁的梅香橘香：
　　“你们也觉得不妥当？”
　　“哪里有！姑娘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贪玩儿了一点，哪有她们这样找茬儿的！”橘香立刻气势汹汹道。
　　灵玉旋即看向梅香。
　　梅香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还是言道：“其实沈嬷嬷她们也不过是听夫人的话，也就是手段硬了些，姑娘真的不必如此生气，也不必总是要和嬷嬷对着干。”
　　橘香立刻怒视梅香：“你刚才不也一样生气，怎么这么一会儿就骨头又软了？”
　　“所以梅香，还有院外的很多人，其实是认可沈嬷嬷的管事权的对么。”灵玉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思考着。
　　“是。”梅香难得地坚持。
　　梅香只是柔，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我喜欢姑娘之前的那句话，就算是管事的，也不能为所欲为，不能把人箍着什么都不能做。”橘香还是脸上还是写满不服气。
　　灵玉则是停止了敲击桌面，若有所思道：
　　“其实被箍着才是最好的选择，才能过得舒坦日子，就像我婴儿时候，什么都做不了主，任凭别人摆布，不也过得挺好。
　　“什么都不做，就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其实这些小事哪里来的黑白对错，不过是各有各的道理，沈嬷嬷的道理从母亲那里来的，所以她的道理比我强。可以说我是有错的，但不是在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在我不服。”

　　梅香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想姑娘压着自己，只是可以不那么硬，服个软。”
　　灵玉听了摇头：“这次服软了，下次呢，下下次呢，都听她的、当她的傀儡吗。你满足不了这种老女人的权力欲，更何况还是个好不容易熬出头的下人。”
　　“姑娘说的太严重了，哪里到了这个地步。”梅香听了急得快要哭出来。
　　橘香这时候却像忽然开悟了一样：“我明才梅香的意思了，也不是真服软，就是哄一哄她们，免得她们和姑娘你置气，对，就是这样。”
　　灵玉很意外，思索了一番，觉得不是很有必要。
　　你开罪了一个下人，那就不能留着她。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她没有开罪母亲，母亲认可她的管教行为，不认为这个下人会对她造成伤害。她的对抗行为只被认为是一种对母亲的反抗。
　　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抬起头，向橘香问道：“沈嬷嬷白天究竟做什么了？”
　　橘香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又在往夫人那里跑。
　　“而且往常还经常能听见夫人那里的消息，最近却是听不到了，怕是有什么事。”
　　灵玉点点头，问道：“能不能再打听打听？”
　　橘香却为难起来：“这府里真要隐瞒什么事儿，我们这些下人是不敢瞎打听的。”
　　灵玉听闻思索着，将胸口的玉握在手里，用左手拇指摩挲着，仿佛这样能获得什么灵感。
　　“为什么母亲会那么信任沈嬷嬷？你们应该知道。”灵玉想到了关键处。
　　橘香和梅香对视了一眼，竟然是梅香先开口，并且措辞显然是斟酌过的：“奴婢不知沈嬷嬷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众多嬷嬷里稍微严厉和勤勉的一个，而信任……其实夫人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对我们这些丫鬟嬷嬷们都很信任，而且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对下人好。”
　　“这么说，是信任自己的用人眼光……”灵玉喃喃道，她的拇指继续摩挲着白玉的，想法逐渐成型。

　　与此同时，沈嬷嬷的屋里，蒋嬷嬷正陪着安慰着。
　　沈嬷嬷平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揉着自己的腰：“哎呦……哎呦……”
　　蒋嬷嬷道：“别哎呦了，做样子给谁看。”
　　沈嬷嬷立刻停了下来：“怎么就是做样子了？我是真的疼！这三姑娘可太折腾人了！”
　　“我之前就劝过你，两个小丫头而已，能有什么主见，都是谁说什么就做什么，你罚她们有什么用？这个威就非立不可？”蒋嬷嬷抱怨。
　　“你懂什么？”沈嬷嬷嗤笑，“这院子里除了橘香，已经没人再听三姑娘的话了，再过一段日子，三姑娘就能服服帖帖，到时候在夫人那里就好交代了。
　　“活了这么多年，脾气大的姑娘不是没见过，像咱们三姑娘这样的是真的少见，说是年纪小不懂事，又像什么都明白，说是真的懂事，又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连夫人的安排都不听。
　　“她这般主意大的，不趁着年纪小教好了，以后定然无法无天。”
　　蒋嬷嬷叹气：“道理我都懂，可你也不必这么……每次都惹得姑娘生气，终究是小主子，还是得哄着。”
　　“你不晓得她的性子，哄不来的，她道理多主意多，还就得威吓着，那两个丫头买来就是让她看着，我怎么对那两个，夫人就会怎么对她。”沈嬷嬷眼神凌厉，“不过真是可惜啊，三姑娘要是个哥儿，这性子是个能做大事的，可惜是个姐儿，成天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可不成体统。”
　　“算了，我不劝你，别让这事儿影响咱们的事就行，尤其不能让夫人那里生出不满来。”
　　“放心，肯定不会，夫人对三姑娘也……哎呦，哎呦，我的腰！”

　　又是一缕晨光照耀，灵玉开始了新的一天。
　　她从来没有想过，春桃的离开竟然会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短短几天，她的平静的日常就一再起波澜。
　　她独自坐在树下，迎着清晨还未被太阳晒热的凉风，和照在脸上便会让人暖意融融的阳光，身与心都回归了平静。
　　她今天要第二次去找母亲。
　　针对上一次的失败，她想了很多，尤其是昨天梅香和橘香对母亲的描述，让她逐渐摸到了一点母亲的脉络，也稍微猜出了一些上次失败的原因。

　　她把沈嬷嬷管教她的事当成换掉沈嬷嬷的借口，自然不得，因为谁来管教本身是夫人嘱咐的。
　　说沈嬷嬷在其职责框架内做的事不对，就是在说夫人不对；而说沈嬷嬷将来可能怠慢她，更是一种诽谤。
　　哪怕她说的后来其实被验证了，沈嬷嬷就是会刻意和她作对。
　　所以她应该说沈嬷嬷这个人“不对”，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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