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寻心

　　细细碎碎的雪覆盖在一个穿着狐裘的少年人头顶，像是落在了雕塑上。
　　她已经在城楼上站了许多，一动不动，看着城墙下的人忙碌着。
　　雪势没有继续扩大，这是件好事。

　　从今年提早落雪开始，就有人蠢蠢欲动，当年灵玉出生时，也是提早开始下了大雪，他们很有机会继续“灵玉不是祥瑞，而是灾祸”这个话题，只是现实令他们失望了。

　　“瑞雪兆丰年。”灵玉轻轻地念出这句话。
　　今年的雪恰到好处，既让明年能有个好的收成，又不至于成灾。
　　不过这依旧会让生活在城里的穷苦者活得更艰难许多，缺碳，缺柴，缺米。
　　这个冬天依旧会有人冻死、饿死。

　　中城兵马司已经在内城的南门外架设了施粥处，起初都是些真正的穷苦人来，现在已经有一些困窘的普通人，比如那些没有带足够多盘缠也没有人给予经济支持的书生们，他们放下颜面来这里排队等着热气腾腾的粥。

　　开始他们还颇为羞愧，遇见熟人还会掩面，到后来倒是大大方方地来，还讨论起兵马司这算是公家施的粥竟然比那些行善之家的粥还要稠，这可不符合人们对官府的一惯印象。

　　“华指挥你这些天可是挣了不少名声。”
　　城墙上有个和灵玉相熟的将领调侃道。
　　“但我在官员间的风评可是有下降了。”灵玉自嘲道。
　　虽然我也不怎么在乎就是了，她心里这么想。
　　但这话听在对方耳中，却觉得她是在说那些官员的愚昧。

　　对于灵玉的所作所为，那些士子们是认可的，但他们可并不会觉得灵玉有多了不起，不会觉得修士也能当好官，更不会觉得女子也适合做官，他们只会想，原来一个孩子也能做好的事，但朝廷那么多人都做得不如她，说明朝堂多是尸位素餐之辈，待他们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定要大展宏图，令这大雍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不过是些闲议，当不得真……华指挥今日不出去看看？”
　　“不了，他们能做的很好。”
　　再多表现那种不信任的态度，就该招人厌烦了。
　　灵玉走下城墙，察看起了城中铲雪的情况。

　　与此同时，城内城外也多的是施粥或者施热汤的人家，但林相身为宰相，却不好做这种事。
　　而林相的小女儿实在是有善心，便找到自己的闺中密友，与对方一道参与对方家里的施粥。

　　她们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声。
　　林相的小女儿虽是习惯了恭维，但也依旧会被触动，只是她的心思总是忍不住偏向更远处。

　　青春的少女常常如此，善良充满爱心，可又免不了以自我为中心，并不真正在乎他人的苦难。
　　更何况她的出身又如此高贵。

　　首先，她必须得说，那一切都是意外。
　　听见自己和三皇子的谣言，她的确心中产生了一些波澜，开始是又羞又恼，后来觉得三皇子足够高贵，听说风评很不错，是女儿家的良配，很多有适龄女儿的官宦人家都在暗自打听情况，于是她也产生了，若是谣言能成真，也很不错的想法。

　　但是！她绝对没有自己要设局主动接近他的意思，那只狸奴真的是意外！
　　他们因为那只狸奴意外相遇，又意外产生情愫，这一切都是意外，绝不像爹娘想的那样，是她或者对方在设局。
　　他们都是外人，他们不会懂。

　　但她在只有爹娘在的时候，并不否认自己曾私下里与三皇子相会。
　　因为她想嫁给他，那就必须得到爹娘的支持。

　　她爹说，这个想法愚不可及。
　　于他自己而言，是对他仕途的严重打击，现在不是门阀世家的时代，宰相和皇帝联姻，对于宰相的家族延续而言是一种伤害，他会更容易遭到整个文官集团的中伤和弹劾，而皇帝能给他的勋贵外戚的体面远远弥补不了这种伤害，他也许很快就会不得不罢相，哪怕皇帝极力挽留；

　　而于她而言，成婚外放，就相当于远嫁，远嫁的女儿家，是最没依靠的，再是家中如何有权势，相距千里也足以斩断家里对她的一切支持，就算暂时不外放，有皇贵妃那样的婆婆，也绝对不好过。

　　她当时真的很想说，他们对彼此的感情都是真挚而难以替代的，他们真心对待彼此，并且相信他们能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在一起。而且那些所谓的害处也不过是假设，皇帝肯定愿意保他们家的荣华富贵。

　　但聪明如她，自幼最是讨爹娘欢心，又怎么会说这种大逆不道、有违女儿家应有德行的话呢？
　　她对爹娘说：“只有三皇子才配得上我。”

　　林相为此实在是头疼不已，女儿固执己见，皇帝频繁暗示，皇贵妃娘家人那边又着人递话，极力陈述此时之弊害，说千万不要蹚这趟浑水，而他自己的利害也深深牵涉其中。

　　女儿这里倒是不那么难办，年少的女儿家不懂事，大不了留她几年，等时过境迁再把她嫁出去，但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各方，都不是好处理的，一个不小心就会留下祸患。

　　这里最最关键的确实是，皇帝究竟有大多程度希望促成这桩婚事，愿意为此付出什么，能不能在他将来遭受朝臣针对时来维护他。
　　对此，他很难抱什么好的期望。

　　“灵玉妹妹！”
　　听见有人如此呼唤她时，灵玉正带人到处巡视着，主要是避免一些没有施粥经验的人家弄出乱子，好心办坏事，也是看看哪些人家有这个善心，无论初衷是什么，能做些好事总是好的。

　　她听出了那是林相小女儿的声音，意外对方会在这里，但还是撇开手下上前去打声招呼。

　　说笑两句，她又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目光在远处注视着，内心想笑。
　　对这种事，她承认自己就是个看戏吃瓜的乐子人。

　　第二天，当她仔细核算这些天兵马司开支时，却听有吏员通报，又有小朋友来找她，这次是国子监祭酒的小儿子。
　　他一进来就带着一股寒气，好在穿得厚实，手里抱着暖炉，并没有被冻着。

　　灵玉看着这个在兄长光芒下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孩子，实在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会来，这可是顶着雪天过来，对于孩子而言很不容易。
　　“你家里出了什么事要帮忙？不应该啊，还有顾清朗解决不了的？”

　　顾清辉看看了灵玉屋里的方平和秦书吏，她只好又将两人支到旁边的屋里，然后呷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开始道：“说吧，又是什么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顾清辉轻轻呼出一口气，小脸正色道：“这是我偷听到的，我娘有意让我六哥去娶林相家的小女儿。”

　　“咳咳咳！”
　　听闻这个消息，灵玉一口茶差点儿没喷出去，然后就被茶水呛到。

　　“林相小女儿……你哥才多大？我没记错应该是十三，林相小女儿都快十五了吧……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你哥真的没到这个年纪啊。”

　　灵玉实在惊诧于这个消息，哪里能有这么着急的？才十三岁啊，毛都没长齐呢，急个什么？

　　顾清朗也不是那种除了传宗接代没有任何价值的那种官宦子弟，当然要等科举后看看结果，再寻良配……

　　诶，还真别说，顾清朗和林相女儿真的挺般配，就算是金榜题名，最高也就是娶宰相女儿了，难道还能尚公主不成？那可是自毁前程。

　　当然，问题真正的根源在于，林相小女儿，和三皇子才是一对啊！人家小情侣情投意合，家长乱点什么鸳鸯谱？

　　内心吐槽一番，她才忽然意识到，一定是他们两个的事被知道了，谣言成了真，所以长辈们都坐不住了。

　　“呃……那你找我做什么？”灵玉疑惑问道。
　　顾清辉眨了眨眼睛：“我六哥要被人抢走了，你不应该做些什么吗？”

　　灵玉一时没明白这小屁孩儿在说什么，愣怔住：“为什么我要做什么？”
　　对方露出了一副比她还惊讶的表情：“难道你不喜欢我哥？那你是喜欢韩曜兄长？”

　　灵玉彻底无语了，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都快忘了，比起大人们的理性配对门当户对，小朋友们拉郎配那是真的不着边际。

　　“如果你说的是……会成亲的那种喜欢，那我不喜欢他们。你哥还有韩曜，我都不喜欢。”

　　“为什么？”小朋友似乎陷入了异常的震惊中。
　　“因为啊，我是个男的。”灵玉一脸正色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听闻此，小朋友的嘴巴彻底合不上，过了好久才愣愣地问：
　　“就算你是男的，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哥或者韩曜？”

　　灵玉的大脑一下子宕机住，低头沉思片刻，然后面无表情道：“这件事就压根儿和我没关系！如果你觉得我该做什么，那你就找错人了。
　　“如果你哥确实比较苦恼，不想这么早成亲，那他就应该和家里说清楚，早点儿去国子监读书，不要被牵扯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灵玉说完起身，在这个平时默不作声没存在感，但内心想法贼多的小朋友头上使劲薅了一把，以解心头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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