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缘空余辰栖殇

　　弯月如勾，不知不觉，已经入夜。

　　厨房中灯烛闪耀。

　　钟羽沫蜷缩的坐在矮小的竹椅上，纤长的手握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对着灶台扇着风。

　　灶上放着一个紫砂小锅，正袅袅冒着青烟。

　　红红的炭火映着一张清丽的容颜，安详宁静，微磕的眼，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

　　手中的蒲扇忽的滑落，钟羽沫身子一颤，攸的睁开了迷蒙的眼。

　　下意识的抹了抹睡意微醺的眼，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望向窗外高悬的弯月。

　　该过亥时了。

　　从旁边的小碗内取出汤匙，用抹布打开滚烫的锅盖，轻轻搅了搅里面的小米粥。

　　米粒已经稀稠，便舀到青瓷小盅，往自己房间走去。

　　刚推开门，便看到床上已经熟睡的男子，唇角下意识的挽起。

　　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轻手轻脚的将青瓷小盅搁在木桌上，轻手轻脚的绕到床前。

　　望着依旧没有动静的秦月，小心翼翼的帮他掖好被角，起身挂下窗边的竹幔，挡住微凉的夜风，便寻了竹椅坐在塌边。

　　呆呆望着秦月睡梦中的容颜，似乎，从没这样详细的打量过他。

　　虽睡着，眉却依旧紧紧蹙着，平时总温润勾起的薄唇此时也不安的抿成线，苍白如玉的面容上散着那似乎如何也挥不去的轻愁。

　　不由自主的，纤指抚上他的眉心，想要试图抹平那份让人心疼的褶皱，却不料，手腕忽的被包进一个温暖的手掌，心中一滞，看向秦月依旧紧闭的双目，轻轻松了口气，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挣脱，不料却被反握的更紧，无奈，只好作罢，乖乖坐在床沿，继续凝着他发呆。

　　看着那憔悴如玉面容，竟让她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

　　看着被他紧紧握住的手，那么用力，仿佛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不想失去。

　　想起方才的情景，脸颊微微一红。

　　唇上似乎还有他淡淡的气息，脑子里依稀拂过那含笑的眼，还有那一声声‘沫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沫儿？她，只是一个暂住在这里的一个过路人罢了，师妹何必介怀？若是不信，我大可发誓。”

　　秦月的话语依旧清晰的徘徊在耳际。

　　我不是只是你的朋友吗？

　　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么？

　　脑中闪过那易璃那无力哀戚的模样。

　　闪过秦月方才深情低喃的面容。

　　晃了晃乱如麻的脑袋，却不想弄清楚事实。

　　睡意袭来，竟恍惚的趴在床沿中睡去。

　　天空破晓，转眼便是一夜。

　　脸上似有什么在轻轻摩擦，睁开惺忪的眼，猝不及防的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

　　一下便坐起身，她何时爬上床的？

　　“沫儿”秦月依旧躺着，见到一下弹起的钟羽沫，唇角的笑容一下凝固。

　　看了眼微亮的窗外，竟在这呆了一晚！

　　身子徒然一热，待反应过来，已经被搂入一个淡淡药草香的怀中。

　　不禁恍惚，仿若回到当初，一切一切都未发生，她呆在竹殇轩，从未离开！

　　“沫儿。”秦月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际，就这么轻轻唤着。

　　钟羽沫身子一僵，脸颊一下通红，脑中隐约闪过昨日的情景。

　　一下推开秦月，颇有些狼狈的滑下床。

　　“月哥哥。”艰难的笑了笑，眼睛却不敢看秦月，双颊绯红。

　　看到钟羽沫如此模样，秦月微微皱了皱眉。

　　“昨日，我”

　　“我熬了些小米粥，喝酒伤胃，你既然醒了，先吃点”钟羽沫迫不及待的打断了秦月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躲闪。“昨天你喝醉了，我明白的。”

　　摸了摸青瓷小盅，入指却是冰凉。

　　“粥冷了，我去给你热热。”说罢便想走。

　　手臂攸的一紧，下一秒又被方才炽热的怀抱拥住。

　　“虽喝醉了，但是我都记得。”

　　钟羽沫呆了呆，默默的吞了吞口水。

　　“酒后必定会乱性，你别当真。”脱口而出的话语刚落，脸却越发红了，恨不得当场咬下舌头。

　　“是真的。”耳后传来秦月轻轻的笑声，纤长的手指慢慢抚上钟羽沫红的快要滴血的脸庞，迫使与之对视。“昨日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会对沫儿负责。”

　　“月哥哥，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昨日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钟羽沫躲闪着秦月的目光，不敢与之平视。

　　脑子却闪过两张容颜。

　　一个是易璃。

　　一个却是风印寒辰！

　　唇攸的被堵住，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便放开了。

　　钟羽沫瞪大了眼，呆在原地。

　　“我要你放心上，不许忘。”伴随着秦月微恼的声音，身子却被他搂的更紧了。

　　见怀中的人儿久久没有声响，轻轻叹了口气。

　　“留在我身边，可好？”下颚轻轻抵在她额头，柔声轻问。

　　留着他身边？什么意思？

　　“那易璃呢？”想到脑子中那无奈纠结的面容，下意识便接了一句。

　　“小璃？”秦月皱了皱眉，松开抱着钟羽沫腰间的手，疑惑的看着她，这和师妹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要成亲了吗？”钟羽沫撇嘴。

　　话音刚落，便又被扯进温热的怀中，秦月好笑的望着她：“谁说的？”

　　钟羽沫咋舌：“难道不是吗？”

　　秦月轻笑：“我要娶的女子只有一个。”未说完，只是目不转睛的瞅着钟羽沫。

　　钟羽沫一惊！到底怎么回事！当初自己真真切切听到了他的声音啊！

　　望了望秦月坦诚的目光，并不像说谎。

　　“沫儿，自从你不告而别，我一直在找你。”秦月眸色黯了黯，颇有些委屈之意：“我知道当日是我不对，当时事发突然，没办法跟你交代一声便走了。”

　　秦月望了望窗外，眉头隐隐皱起，当日并非月圆，自己却毒发了，事情来得让他措手不及，根本没办法控制。

　　况且，自己不想让沫儿知道，所以只是和小璃交代一声，便起身去了幽寰谷。

　　却不料，次日回来，空落落的房间只剩一封信笺。

　　留下寥寥数语，便狠心的离去了。

　　“走了？”钟羽沫疑惑的看着秦月，何时没有和自己交代一声便离去。

　　“沫儿不是怪我没有交代便离开？”秦月愣了愣，“第二日我从幽寰谷回来，你已经留信离去了。”

　　脑子越发的乱了，难道那晚在易璃房中的人并非月哥哥！

　　难道，一切都是易璃的圈套？

　　难道，月哥哥是喜欢自己的？
　　秦月静静的看着钟羽沫瞬息万变的小脸，似是想到什么：“沫儿，我和小璃只是师兄妹，仅此而已。”
　　钟羽沫继续沉默着，轻轻咬了咬下唇，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月哥哥，听到他方才的话，她本该是高兴的，可为什么此时心中却如此复杂，皱眉思衬良久，却依旧琢磨不透那种奇怪的感觉。
　　手忽的一紧，便被秦月握到他厚实的掌中，然后被他轻轻搁到了他胸口，透过薄薄的一层单衣，钟羽沫甚至能感到里面强烈的心跳，脸颊不由红了红：“沫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开始，这里面便只剩下你。”
　　钟羽沫似是听到自己的心跳漏掉一拍，抬首看着秦月呆呆唤了一声：“月哥哥。”
　　秦月苦笑一声，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我怕我再不说出口，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你可知道，当我在忘秋寺下再次看到你，我便自私的想，我一定要将你牢牢禁锢在我怀中一辈子，再也不允许你离开我。”
　　秦月的眸子忽的黯淡了下去，张了张唇正打算开口，却被钟羽沫伸手捂住了唇：“月哥哥，那日你见到的男子跟我....”
　　却不料秦月却突然将她抱紧：“我不管他是你的谁，我也不想知道他跟你什么关系。”
　　钟羽沫愣了愣，只能任由他抱着。
　　良久后，秦月暗哑的声音从她耳边慢慢传来，却带着那样的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完全不是她记忆中那个隐约带着傲气的男子：“沫儿，我只想知道，你的心中可曾有过我的位置，哪怕只有一个角落，只有一方小小的地方？”
　　心中可否有过他？
　　钟羽沫垂下眸子，就在短短的几个月前，她还为眼前的男子哭到撕心裂肺。
　　这个一直在自己心中如谪仙般存在着的男子，这个自己曾想在这异世携手一生的男子，这个甘愿随她跃下蛇窟的男子，这个对她好的过分的男子，她的心里岂能没有他的位置。
　　他在她的心里不是只有一个角落，不是只占据了一方小小的角落，曾经在她心中，满满的全是他，再也容不下其它。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她的全部。
　　他不在竹殇轩，她便坐在那青枣树下，呆呆等他归来。
　　夜深人静时，脑中总会闪过他含笑的脸，然后便能痴痴笑上好一会。
　　为了他，从未拿过绣花针的她，苦苦专研刺绣，只为送他一枚自己缝制的绣囊，偷偷的认为这便是定情信物。
　　为了他，一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慢慢学会了熬粥做饭，只为他能够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
　　她以为，她和月哥哥便能这样平淡却温馨的过一辈子。
　　当得知他早已心属易璃的那一刻，她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原来自己以为的一切一切真的只是自己‘以为’，月哥哥不喜欢她，她只是一个与他偶然相识并收留的女子，甚至只是一个“路人”。
　　时间真是一剂良药，时间久了她便想，她对月哥哥到底是爱，抑或只是一时的依赖。
　　自己猝不及防的来到这个异世，谁也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谁，天下之大却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在她最无助彷徨的时候，月哥哥却如神仙般从天而降，从恶霸手中救了她，答应帮她寻找天绫，收留她住在竹殇轩，甚至为她生死相随。
　　这样一个男子，自己怎么可能不沉沦。
　　秦月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却并没追问，忽似想起什么，急急往身上寻去，又扫视了周围的一圈。
　　“月哥哥是在找这个么？”钟羽沫也收回了复杂的心思，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秦月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女子白皙掌中央的物什，红润的泪形珠子隐隐泛着紫气，很是小巧精致，用同色流苏雕琢着，显然是女子饰额之物。

　　“月哥哥从哪寻得如此精致美丽的额饰？”钟羽沫含笑打趣，“昨儿个我瞧着你盯着它看了好久呢。”

　　轻轻从女子掌中拿起，小心翼翼的固在她发髻间，虽有些笨拙，但还是顺利的佩上了，红色流苏垂坠在发间，更衬得青丝如墨，光洁的额上泪形珠子，红中泛着紫光，为她更贴轻灵之气，仿佛本该是为钟羽沫所有，完美的有些天衣无缝。

　　“这叫‘红泪殇’，是师傅从我襁褓中发现的，听他说这叫‘红泪殇’，我曾追问过他为何会知道，却并没有告诉我原由，只让我好好保存，等到遇到适合它的女子，便赠了出去。“

　　“可是我不能要，这实在太珍贵了”钟羽沫闻言便要伸手取下，是定情信物么？自己怎么能收。

　　“给了便是给了，我绝不会再收回。”秦月执拗的凝着钟羽沫的双眸，抬首握住了她的手，“如果沫儿不喜，可以弃了。”

　　“月哥哥！”钟羽沫略微讶异，淡然如秦月，也会有如此倔强的一面么？

　　“秦大哥！”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叫唤声，便打断了两人之间略微凝滞的气氛，钟羽沫暗暗为这及时雨般的叫声高兴，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整理一切！
　　秦月也不再说话，只是伸手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发顶便转身打开了房门。
　　外面的阳光很是灿烂，亮堂堂的却是已经大中午，烈阳下，两个少年直挺挺的站着，肩上各自松松跨着一个包袱，俊秀的脸上泛着红晕，一身的风尘仆仆。

　　“我和子霄寻遍了竹殇轩呢！还以为秦大哥不在呢，原来在这！”俊俏的少年抹了抹汗意的额角，看着打开房门的秦月，亲热的上前。

　　“子霄，子茠，你们怎么会来？”秦月有些讶异的开口：“你们不是去泸州寻你们姑父了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和子茠又返了回来。”少年云淡风轻的开口，把一路的波涛骇涌皆数掩了下去。

　　“你们身带覃虞笛，怕是危险，就留在竹殇轩了，师傅也想你们了，可以随我去‘幽寰谷’看看他老人家。”

　　“家父让我们把覃虞笛送去泸州姑父家，以保我和子茠有个庇护之所，我们商量过了，把覃虞笛赞寄玉苍山庄，海澜世伯也是家父生前知己好友，况且玉苍山庄势力庞大，该是可以阻去一些歹心之人窃取覃虞笛，待我和子茠有了足够能力，便去取回。”

　　“这也是一个办法。”秦月略一思索，额首。

　　“沫姐姐！”在见到秦月背后的女子时，两个少年皆是惊叫。

　　钟羽沫一怔，不敢置信。
　　“万秋，万希！”

　　“沫姐姐！”子茠一个箭步便上前搂住她，一脸欢喜。“终于又见到你了！”

　　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一脸笑意。

　　“万秋？万希？”秦月凝眉，“你们相识？”

　　子霄看着钟羽沫，“说起来，沫姐姐还是我和子茠的救命恩人。”

　　“子茠？”轻轻松开万希，眼中有着不惑，“你不是叫万希么？”

　　子霄看了眼秦月，眼中闪过一丝纠结，继而展眉，如连沫姐姐都不信，这世上还有几个可信之人？“实不相瞒，我叫迈子霄，他是迈子茠，我和子茠是‘迈壑庄’的后人，因为掩人耳目，便隐了姓名。”

　　“迈壑庄？”就算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呆的也有些时日，去茶肆中总有些耳闻当代的大事，为融进这个朝代，也有钻研一些史书历史和一些江湖趣闻。

　　而迈壑庄也在其列。江湖传言，为一把覃虞笛，风靡一时的迈壑庄被鹭月宫一夜之间斩草除根！

　　“迈壑庄不是……”钟羽沫忽的想到，攸然住嘴，活生生咽下了无一幸免四个字，如果真是如此，灭门之祸，那对于年少的子茠和子霄该是多大的打击。

　　“对！迈壑庄被鹭月宫一夜之间灭门，无一幸免！多亏爹娘拼命护住，不然，我和子茠此时怕也已在黄泉路上了！”灭门之夜，刀光血影中的杀戮历历在目，咬牙切齿的话语充碶的全是仇恨，让钟羽沫狠狠一颤。

　　鹭月宫……仅为一把笛，灭人全族，何其残忍!

　　“仅为一把覃虞笛，为何让他们这般的趋之若鹜？”钟羽沫凝眸，有些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

　　“传集齐四宝，便能找到风沁王朝命脉所在，然后”秦月略一停顿“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哪四宝？”

　　“覃虞笛，凉皿，庼玥匙，寻溟图。而凉皿现在已归鹭月宫宫主手中，而庼玥匙和寻溟图至今下落不明。”秦月低低叹了一声“权利之争，怕是每个年代都会有的，但鹭月宫也太过凶残了些。”

　　“我绝不会交出覃虞笛，更不会让鹭月宫得逞！”子霄目光一冷“除非鱼死网破！”

　　“子霄。”听着他偏激的话语，钟羽沫一惊，上前，执了子霄有些冰凉的手，“切不可为仇恨蒙蔽了双眼，静下心来慢慢思索对策，不可莽撞！拿自己性命为搏，这岂不是愧对了你爹娘的拼命相护，现在迈家唯剩你和子茠，保自己周全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能为之一抗的能力时，再报仇也是不晚。”

　　“这仇我和哥哥非报不可，大不了，同归于尽！”子茠上前，说的信誓旦旦。

　　“沫儿是让你们忍辱负重，要报仇，那也该有足够与之匹敌的力量之时，子茠子霄，勿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还需磨练。”秦月接口，安抚这，“也许‘幽寰谷’是你们的去处。”

　　“‘幽寰谷’？易世伯能收我和子茠么？传闻他至今为止也仅仅收了秦大哥为徒。”想到江湖传奇医影易襄老人家那冷若冰霜的面孔，活生生打了个寒颤，少时，由于父亲和易襄有些交情，偶尔也会‘去幽寰谷’，那个清水香里的山谷，拜访他老人家，也是那时，认识了谪仙般的人物秦月，仅仅一眼，便已明了为何医影易襄为何只收一徒，放眼天下，能有几人与之匹傲。

　　“诚意。”秦月微微一笑，讲的有些神秘难测。

　　诚意……

　　将饭桌设在在了院中的大枣树下，备了些饭菜，便唤着书房内三人出来。

　　饭桌上，子霄向秦月说着一路事宜，子茠这小子死乞白赖的缠着她讲着和秦月的相识经历，灵儿也乖巧的窝在一旁懒懒的晒着太阳，一片欢声笑语。

　　别后重逢的喜悦充盈席间。

　　“原来沫姐姐与秦大哥——”子茠一脸坏意的打趣“还是英雄救美呢。”

　　钟羽沫执着筷的手顿了一下，微红了脸，“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是胡思乱想！”

　　却见他三人皆笑出声。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子霄也不知死活的凑上道。

　　“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子茠再接再厉的揶揄着。

　　余光瞄了眼身旁的男子，却见秦月噙着笑坐在一边，把玩着竹筷，并不语，任由他们说去。

　　“还真热闹啊！”

　　冷冷的声音自门槛处传来，紫色衣抉在光照下越发浓郁，紧抿的唇角，面色有些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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