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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相遇
楼兰醒了。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不平整的石板路。
这是一块阴黑的小巷子,两边是八九十年代的建筑——灰砖的平房,破败不堪。青苔爬上墙角的石头台阶,滑腻腻的,象泥鳅的身子。楼兰伸手撑台阶,想借力将自己疲软的身子撑起来——当手触到这滑腻时,她的心一哆嗦。想象中,湿滑的青苔上,沾满了细微的小生命。它们体积微小,正通过皮肤细胞间的缝隙,从手掌进入自己的体内。楼兰便猛地有劲了,一下子蹦起来。
从平躺着的视角,换成距离地面一米七的视角,世界便变矮小了。
这是一条夜色下的小巷子。不远处,一个砖墙倾塌的平房——里面还有一堆堆错乱放置的青砖。
一面墙岌岌可危地立着,挡住月光,在平房里面投掷出一片阴影。忽然,她隐约看到平房里,有一对亮光,象是一双野兽的眼睛,泛着荧光,正注视着自己。她愣愣地对视着这双眼睛。
夜很安静。偶尔听见遥远的狗吠声,孤独地盘旋在黑夜上空。
一秒钟过去,她隐隐听见对面黑屋子里传来,踩动砖石的声音。那双眼睛在移动,一点点,一点点,挪到亮光处。看到它的第一眼,她的心象被蹦极似的,猛地一个上下,上到嗓子眼,又结结实实地落回肚子里。——是一条狗,黑色的皮毛,分外油亮。这条狗,体型很大,足有一个正常少年的个头。
楼兰希望这个畜生是家养的。家养的多少不会主动攻击人。
这条狗没动,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象两颗玻璃球;如果狗有表情的话,它的表情近似于肃穆。狗没动,楼兰也没敢动。她两条细腿乏力地撑着她全身的重量,如果可以,她现在很想瘫倒地上,解放自己直立的脊椎和腿骨。她记得自己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小小的一个足弓,上面的每一个细胞承受着大约?个大气压的压力;这压力放置木板上,木板粉碎;放之瓷器上,瓷器破裂。她还想起曾在课堂上学到,大腿有股骨,小腿有腓骨——她在心里,数她下半身的骨头。在与一条狗的对视中,她的思维早不知跑到哪去了。
这条狗真有灵性。她又想。如果它不是一条狗的话,而是一个人的话,凭它这种慈悲的眼神,她会拼命想跟它做朋友的。
夜风轻轻吹,凉凉的,清新,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她感觉脑子被风一吹,清醒了许多。
诶,这在做什么?和一条狗对视这么久?!
她感觉脑子有点短路,摇摇头,转身要离开——
一步。才走一步,她听见身后的声音,尽管细小,却很清晰——猛地一回头,这条狗的右前掌已伸出了半步。看到她回视,这狗似乎出现瑟缩的神情。但也只是一瞬,这狗便恢复成面无表情。
“成精了么.”她喃喃着,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转过身,继续走。身后仍跟着声音。
两步,不,也许是三步——她猛地回头。这一次,似乎有一团影子从她眼前缩回到大狗的后面。她却象被定住了一般,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愕。把时间调回刚才转头的一瞬,在瞬间回头的镜头里,她真真切切地看到,贴在自己面前的一张脸——一团雾气中的脸,润湿的眼睛,怯懦的年轻男子似的。她被吓到了。
定定睛,叠影重重地视线终于重叠到一块,眼前的空间里,只有一条狗,别的什么也没有。怎么回事,刚才那张脸?她被吓到了。心脏在剧烈跳动,跳得太快了!
她不敢动,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在晚风吹拂下,更是感到凉飕飕的瘆人。
记忆又再飘,回到醒来之前。只是象平常一样,在家中的大床上躺着睡觉,睁开眼,自己就躺在石板路上了。难道自己梦游?
“这是哪?”她用眼睛扫视周围,陌生的巷子,从没来过。怎么回事?
有月亮的夜晚,星光总是虚弱些。想看到漫天的繁星,也得等待没有雾气的天气。象城市的霓虹灯一块区域连另一块区域地铺盖在夜空上,夜晚也近似阴雨后的白天,那便没有如此纯净的漆黑了。楼兰看着头顶的夜空,脑中浮现这些念头。
那条狗还在那儿。一双铜铃般的眼睛,象人一样地注视着她。
忽然,听见脚步声,慢慢地,从深巷的另一头,走来。隐约是个人影,男人的醉酒后蹒跚的身影,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大黑狗一步步退回到破墙下,直至完全隐了身形。
醉酒的男人,从楼兰的面前经过。是个中年人,头顶正中没了头发,近似地中海。
人到盛年,尤其是男人,脊背的每一寸都负担着千万的重压。都说男人没有眼泪,站在妻子面前,便化身为山,顶天立地。可再强悍的拳击手,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男人虚弱的时候,站在孩子面前,仍化身为山,顶天立地。难怪头发的保质期,男人的总不如女人的。
所以,男人喜欢喝酒。往往强说醉,一逞醉态,把儿时的恋母情节,在酒醉时尽情流露。而女人呢,总是两面化身,妩媚的性感与母性的光辉并存。男人酒醉时的大男孩表现,最让女人动心。砰然的心动。这是外话。此刻,醉酒的男人,缓缓地从楼兰的面前经过。嘴里喃喃着醉语,
“puno,puno,我的神……”渐渐,身形消失在拐角。
微醺的酒气,弥散在空气中。
楼兰收回视线,扭过头,定睛瞅着这只大黑狗。……狗啊狗,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你没有主人吗?狗如果会说话,这只狗张嘴,肯定便是——啰嗦!
楼兰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笑着笑着,竟也觉着看这狗顺眼,没刚才的可怖感了。
……算了,就一只狗嘛。跟就跟着呗。
楼兰转过身,沿着不平整的石板路,往前走。
前面有两栋居民楼,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外墙还是黄水泥糊上去的,质感粗糙。几辆自行车整齐地摆放在楼梯下的空间里,这是专属中国人的嵌套艺术。居民楼再往前,便是农家小院似的矮屋子。一墙绿油油的爬山虎,探出墙的,是院中的橘子树,清新的香气。一个个青涩的小橘子,垂在树头冲她腼腆地笑。眨眨眼,她定睛再看,团团的小橘子,安静地挂在树梢,那些微笑,却是恍惚中的印象了。
楼兰微微踮脚,伸手摘下一个。才摘下,便感觉小腿肚子被贴上一团热乎。她下意识地看看,大黑狗正低头冲她的小腿呵气。她猛地抽脚——天啊,这狗难道想把我的小腿当骨头给啃了?!
在这一刻,大黑狗抬起头,一双琉璃球似的眼珠子,顿时映入她的身影。她看见它眼中的自己,象哈哈镜中的凹凸照。这狗的眼睛,沉静如水。……天啊,真成精了。她感到脖子凉飕飕的,仿佛它的目光正逡巡在她白皙的细脖子上,似乎在考虑该如何下口。她明显地哆嗦了一下身子。
一秒,两秒——跑!
楼兰的身体,比她的思维反应更快。跑出七八步,她的思维才追上来——狗一般会攻击逃跑的人!她下意识地回头——一个黑影正迎面扑来!她就这样被扑倒在地。当两只狗腿搭在她肩膀上时,她眼睛都瞪圆了!这只黑狗真的攻击人?!看着紧贴自己鼻端的狗的鼻子,她的脑海浮现曾经看过臭虫在狗的鼻腔内爬进爬出的景象,她的胃便一阵忍不住的翻涌。……好脏!
“shit!”她这下倒是忘了害怕,捏着狗的前掌便一个后空翻——
世界安静了。
一只大黑狗被摔得嗷嗷直叫,化身忠犬,眼神怯懦而委屈地含泪看她。两只前腿,还瑟缩在身前,作出屈服相。……唉,不过一只狗嘛。楼兰瘪瘪嘴,看看自己的手。她的想象中,狗毛上的各种微小的爬虫,正在自己的手指间爬动,并一点点靠近手腕,上胳膊,啊,要爬上身体了!
“啊——”一声尖叫被拉得老长,女生的凄厉的喊声;吓得附近的楼区,一层层亮起灯火。待人们慌慌张张地从自家窗边小心地往下张望“犯罪现场”时,下面的巷子里什么也没有了。眼尖的人,会看到巷子尽头,靠近护城河的一端,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啊!罪犯逃走了!”人们哆哆嗦嗦,既害怕又兴奋又愧疚,想着明早本地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忐忑不安地睡下了。
人们明早又将多一点谈资了。可以预见,那将是个热闹的场景。
一条护城河,楼兰正蹲在岸边洗手。水清凉清凉的。岸边漫漫的绿草地,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还有淡淡的草香。哦,还有那条黑狗。黑狗在不远处,楼兰瞪一眼,它就停止靠近;楼兰掉过头,它又继续小心地挪近。一副忠犬相。楼兰也懒得管它了。她在想她的心事——几天前,她刚刚和交往一个月的男友说分手。
一个人的寂寞。那夜(分手那夜),无人守候在她的楼下。空荡荡,那楼前的一片小花园。“我没有爱上你。”楼兰想。她在对谁说?再没有人会陪着她一起寂寞了,在她说出分手的那一刻,她就已预见此情此景。但,不能对他不公平。既然不爱他,就不该耽误他。他曾说,你现在不爱我,怎么知道未来会不会后悔?!楼兰想,也许回忆如浪淘沙将音响中的他笼罩上朦胧的美感,甚至会让自己再度扼腕叹息,一如曾经与初恋的擦肩而过。可她不能自私,不能安然享受着他的付出。谁都会先爱上一个人。为什么先入情网的一方,往往被伤得很深?如果只是被爱,难道就能因此而去毫无顾忌地,用一身的棱角去刺伤对方柔软的心?楼兰苦笑。在爱情这场游戏里,从来没有获胜者,都是失利的可怜人啊!
今夜静悄悄。楼兰回头看看那只大狗——正趴在地上,枕着两只厚实的前掌。它的上眼皮耷拉在下眼眶上——一身油亮的黑色,健壮。“唉。”楼兰几不可闻地叹息,看头顶的星星,一片片洒落在黑色帷幕上的碎宝石,璀璨。忽然一阵风起,吹拂河岸上的草地,泛起波澜,涌向远方。她的长发随扬在半空中,丝丝缕缕地纠缠。星辉,水面流光。
从黑犬身上,慢慢升腾起一团雾气,朦胧中,见见显现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形象——在楼兰看不见的地方,漂亮的眉眼,温情而柔和地注视着她。那目光,漾出深情的水纹。
“我的爱人呐,我的等待已千年。风蚀的爱情,是古城的黄沙;漫天飞舞,无穷无尽。”
——亚信。
一个专写爱情的人,可以将爱写得缠绵悱恻,感人至深;也可以精准地刻画饮食男女的困惑与窘境。但是,如果这作家从未经历过爱情,你会不会觉得惊讶?张爱玲,在她未遇到胡兰成之前,她的笔下,早已经诞生出,一幅又一幅的爱情画卷,无比妖艳,无比绚烂。繁华过后,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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