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契约之丧

　　威严的城堡中灯火通明，西装笔挺的绅士流连于酒会，偶尔向着挽发的贵妇或裙摆飘摇的少女微微鞠躬。美酒佳肴歌舞升平，一扇花雕红木门将所有的欢声笑语阻隔。
　　“是酒会啊，以为不举办成人礼就能消除死亡契约么？真是愚蠢。”
　　空无一人的房间，乱流涌动。夜被妆点成画，静谧中显透着月的神秘。棱河彼岸金光微闪，十年一契的族契契机落入一双灰色眼瞳。
　　门开灯亮，流光般的身影飞掠而过，酒会上交杯的碰撞声将一个淑女的失声尖叫轻轻掩埋。
　　美丽的棱河流水潺潺，无形中将贫与富彻底隔离。彼岸闹市一如既往地喧嚣,尖声吆喝下又一场廉价买卖交易成功，有着一头耀眼金发的少年在人山人海里挤挤挨挨。
　　“妈妈！贵族！是贵族！”
　　金发，贵族的象征。坐在摊上戏耍的小孩一声惊呼，肉乎乎的小手直指少年。
　　“狗屁贵族！”妇女呸一声，冷着脸将小孩抱起。孩子的爸爸三个月前被拉去对岸修筑城堡，生龙活虎的壮汉，硬是磨去半条命才放回来。
　　“都是些该死的黄毛怪！”“瞧瞧，黄毛怪的私生子！”“还贵族呢！天杀的！”
　　咒骂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少年步履依旧，冷汗早已湿透背脊，额边一缕散发在秽骂声中依旧亮得明艳。
　　金，贵族引以为傲的发色。在这些遭受封建势力压迫的穷苦人家眼里却肮脏至极，日积月累的愤怒早已将心蒙蔽，没有人会去怜悯一个被贵族驱逐的孩子。
　　拐角的楼梯底，掀起帘子就是家。少年如释重负般躺下，睁眼闭眼皆是黑暗。浑浑噩噩准备入眠，却听见幽幽飘来一句。
　　“找到了。”耳边笑意肆虐，少年猛地挣醒又生生惊出满额冷汗。黑暗骤散，眼前模糊成片仿若浮着雾气。
　　“祝贺你，正式成人。”朦胧中，人影浮现。
　　少年吓得不能自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犹如当初毫无预兆便被驱逐出家族。
　　“欢迎成为本届死亡契约的族契被契人，我是丧。”
　　渐渐清晰的话语，渐渐明朗的身影，一张邪魅的灰瞳笑颜将少年的思绪占据。
　　他到底是人是鬼？疑问还未出口，无边的黑暗已铺天盖地侵袭而来。
　　霓灯四射的夜晚，灯红酒绿的时代都市。
　　一辆崭新的法拉利停止于山顶，车灯明晃晃照亮了草地上相拥而坐的男女。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
　　深情的疑问无需言语回答，缠绵的吻便是安慰。车流稀少的半山道，时不时掠过阵阵疾驰。
　　午夜12点，激情与速度的较量在飙升的荷尔蒙中爆发。山上寒气袭人却仍有浓妆艳抹的比基尼女郎罩着名牌外套搔首弄姿，有人吞云吐雾，有人碰瓶干杯，起跑线上赛车手正各就各位。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这车子的，保证完璧归赵。”
　　食指中指无名指，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发誓，她信誓旦旦。
　　“最后一次，就当你答应结婚的奖励。”
　　这个骄傲的女孩是属于我的。祝臣宠溺一笑又缓缓退开。
　　空挡轰油门，车颤，旗落，齐冲，轰鸣声响彻半山。祝臣凝望着飞跃的红色，身后，一人大大咧咧咒骂道：“妈的！那个洛维也上场了？”
　　洛维？那个老是骚扰诗黛的疯子？祝臣想要回过头确认，却听到周围的人一阵惊呼，尖叫声随着转身的动作不断飙响，一阵又一阵的碰撞声冲入心扉。
　　人群开始骚动，一车追尾一车翻转，连环着好几车在撞击中冲出赛道，祝臣眼睁睁看着那辆红色法拉利飞蛾扑火般冲向山壁。
　　车祸现场无比混乱，有人发了疯上前救人，有人发了疯开车逃走，黑暗的地下赛车本就是生死各安天命。
　　金发少年飘立于空酒瓶上，一脸怅然若失。
　　“丧，她会死么？”那个骄傲的女孩，不受羁绊的笑，不过眨眼功夫，却面目全非。
　　被唤做丧的男子灰眸张开，音若碎瓷，“想让她成为你的灵魂伴侣吗？”
　　“我不会害她。”
　　“能害她的人，也有救她的能力。”灰色瞳孔中的高深莫测，少年懵懵懂懂。
　　警车呼啸而至，急救车尾随而来。一辆价值不菲的赛车忽然自燃，火光飞舞中少年脚下的酒瓶在熊熊烈火中爆裂，余留一地破碎。
　　“这次车祸是契机？”丧拿出的一纸契约，跟少年当初签定的族契如出一辙。
　　“这是签定契机，与我无关。”丧笑着刻意强调。
　　死亡契约中的族契，被契人在十八岁成人礼签订契约的契机由契约人制造。而签定契机则是经由被契人本身意愿于二十六岁之前制造的使契约生效的契机。
　　这场车祸是被契人生前策划的，少年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煞白。
　　眼前是火海，炙热中一抹银色若隐若现。
　　“欢迎成为本届死亡契约的族契被契人，我是丧。”向着漫步而至的来者微微点头，丧转身对着少年介绍道，“纪棱，这是我们的新伙伴，洛维。”
　　“你就是纪棱？”不可一世的气场，洛维毫不掩饰言语间的轻蔑之意。
　　纪棱，是纪念棱河的意思么？上世纪末被家族驱逐却拥有继承血统的可怜贵族。
　　被唤做纪棱的少年仰首看着身穿银灰赛车服的洛维，艳丽的火光衬着少年柔软的金发更显耀眼。
　　“为什么要制造这种契机？”
　　“来这条半山赛道的人玩的都是命。”纪棱的问，洛维不以为然。
　　丧自顾自展开契约单，一本正经犹如讲师。“按照死亡契约的族契规定，你们将获得一笔庞大的契约金。感觉孤独寂寞，可以支配您的契约金接触尚在人世的契约受益人，并且在受益人中挑选一个灵魂伴侣，请注意数量有限，仅此一个。如果喜欢独来独往想施展工作能力的，也可以选择成为我这样的契约人，每签定一纸契约，就通过抵押获得洞察人心的能力，而完成十张契约任务就能随时获取重生机会。”
　　“死前没办法选择，死后的选择还真不少。”洛维向来张扬，平白无故成为族契的被契人心头还是有些抑郁。
　　纪棱始终保持沉默。这些话在那一夜，丧也对他说过。
　　族契，魂契被契人为抵消死亡契约而签定的家族体系契约，不可选择的自私而残忍的契约。
　　你的眼里有些什么，正是我曾经想要的；你的笑容對我來說，好似在呼唤我的名字。
　　“诗黛！为了我！坚持下去！”紧握的手心，触感冰凉。
　　“先生！请您让开！”医院门口，一个年轻护士无奈地架开情绪激动的祝臣。
　　担架滑动，血犹如掉链珍珠絮絮滴落。祝臣有轻微的晕血，赶往医院的路途昏了醒醒了昏反复好几次。
　　急救室的灯亮得刺眼。扶着额头在忽明忽暗中挣扎一番，祝臣眼前的世界又渐渐被黑暗吞噬。
　　纪棱看着不堪重负昏厥倒地的人，平静的心一阵动荡。
　　“白痴。”洛维冰冷的背影闪现在走廊转角，一个护士推动堆放氧气瓶的推车准备拐过走廊。相斥的磁场异样的时空，两个身影交错而过。有人靠近有人远离，纪棱看着那个护士一边惊叫一边将地上的人扶起。
　　急救室里，生命仪上曲线波折。
　　“你好。”纪棱对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微微一笑，犹如新生报道般羞涩。
　　神出鬼没的丧看着鲜血流出又被输入的程序玩味一笑，“人真是神奇的生物。”
　　“丧，你也曾经是人。”纪棱看着又一袋猩红的血被换上，他转过身轻飘飘问了一句，“我能给她什么？”
　　“你能给她一大笔财产，只是她不见得会接受。”
　　医生指间替换下来的手术刀落在盘中，叮当做响。
　　“只有契约金吗？”纪棱的呢喃轻如飘絮，丧在半空中盘起腿，又笑道：“纪棱，多少人想钱想得发了狂，你拥有这么一笔庞大的资金，为什么不满足？”
　　满足？如果满足只是代表在异次元世界毫无意义地挥霍，那么他应该心满意足了。纪棱柔柔一笑后答非所问，“丧，你为什么还不选择重生。”
　　“重生，即是重死，与其让命运审判，倒不如自己主宰。”
　　“这么久这么久，都快忘记活着的感觉了，但是，看到她，我又开始怀念那种感觉。”是自己太贪心吗？或许把。纪棱望着手术台上的女孩无奈一笑。
　　那一夜，他对着丧说我将失足落入棱河，沉于水底。当时丧还笑劝道，不必急着寻死，成人礼只是签订契约的契机，你可以自己选择契机使契约生效，那才是契约签定。最终，棱河水将他包裹，他微笑着窒息，仿若在死神的怀抱中升上天堂。
　　丧在岸上，看着十八岁的生命随着流水消逝。
　　修长的腿离地面一线之距，丧拍拍纪棱的肩，他们磁场相吸不至于擦肩而过。
　　死亡契约，有人甘之如饴，有人视如蛇蝎。
　　如果纪棱制造契机使这个女孩接受族契被契人的财产，异次元时空就会产生交集，两人也可以相互接触。只是洛维生前曾与她有过感情纠纷，他的契机怕也是别有用心。
　　丧若有所思。要是女孩拒绝那两人的财产，这一世就不能再签定契约了。
　　那么，她到底会不会成为这两个族契被契人其中一员的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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